66 ☆、(1)

這一腳猝不及防,顧若離根本沒有反抗的能力。

身體猶如斷線的風筝,她伸出手努力想要抓住什麽,可草木劃過,她什麽都抓不住。

就在這時。

一只手伸了過來,穩穩的,有力的緊握住她的手,不等她反應,對面的力道一拉,她滾進了一人的懷中,撞在對方的胸口,下跌的趨勢一收。

那個胸膛,如同銅牆鐵壁,堅實,安全。

顧若離一愣,擡頭看去。

四周漆黑一片,只有身後黑衣人手握的火把亮光羸弱的投射過來,她看到一雙眼睛。

宛若深幽的古井,波瀾不驚,徹骨的寒涼延伸着,像一條無止無盡通往天涯,堕向深淵的“路”。

說不上是高興,還是驚駭,顧若離脫口而出:“趙公子。”

話聲剛落,就聽到身後的破空之聲,數十只箭直追而來,帶着蕭冷的殺氣,她駭然喊道:“小心!”

趙勳單手攬住她的腰,原地一個轉身,人已如鷹隼般直沖而下,不等他們的腳着地,又是一躍往下坡而去,緊随其後,那些如雨幕般的箭,噗噗的釘在身後。

顧若離驚出了一身冷汗。

“是趙遠山!”不知從什麽地方又冒出幾十個黑衣人,壓着聲音喊着,“機不可失,殺!”

那些人提着手中的兵器,腳下動作極快,沖着他們追了過去,不過幾丈之遙。

“趙公子。”顧若離抓着趙勳的衣襟,他速度太快她怕被甩在地上,“你把我放下來,我自己走。”她覺得,此刻若她一個人躲在一個隐蔽的地方,或許更安全。

這樣一來,趙勳沒有她這個拖累,對付那些人或者脫身可能更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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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逃走?”趙勳看着顧若離,雖看不清容色,可那雙黑黝黝的瞳眸亮晶晶的,是淚光?方才被吓着了吧,“前面是斷崖,我們跳下去。”

跳崖?顧若離驚訝的看着他,點了點頭。

趙勳也是威訝,這丫頭居然沒有質疑。

“害怕就閉上眼睛。”趙勳說着,拉着顧若離驟然停了下來,她一怔搖了搖頭,忍不住回頭去看,身後草叢中發出沙沙聲響,冷兵器折反着殺氣,在火光下幾十個人影以極快的速度朝這邊飛奔。

“我不怕!”顧若離搖頭,趙勳看着她,唇角微微一勾,她分不清他是在笑,還是在嘲諷她故作鎮定。

手中一暖,她被他帶着,縱身一躍。

一瞬間腳下懸空,耳邊只餘下呼哧的風聲,和夜間的涼意如刀般割着臉。

顧若離害怕的閉上眼睛,本能的揪住趙勳的衣襟,心在嗓子眼跳動。

趙勳将她一拉,扣在胸口。

盡管如此,可顧若離還是暈了過去。

等她再醒來時,人躺在一片草地上,四周樹木蔥茏,清晨的朝霞在很遠的地方暖暖的投射過來,鳥雀在耳邊啼鳴。

“醒了。”耳邊,趙勳波瀾不驚的聲音響起,顧若離翻身坐了起來,徹底想起昨晚的事情,她最後只記得她跟着趙勳跳下來,可其後的事毫無印象……

直到現在她才有機會打量趙勳,他穿着一件墨黑的直裰,單腿抻着神态閑适的靠在一塊巨石上,手邊放着一柄長劍,劍身上刻着奇怪的花紋,她認不出,卻直覺那柄劍很鋒利。

她想起當初在峽谷遇到司璋時,他帶在手邊的就是這把劍。

“謝謝!”顧若離不知道說什麽,可不管怎麽樣,如果昨天晚上趙勳不出現,她此刻必然已經是屈死亡魂了,“你沒有受傷吧。”

趙勳挑了挑眉,打量着她,道:“他們是沖着我來的,是我連累了你。”言下之意,不必說謝。

這個顧若離知道,這些人抓她只是因為她答應了趙勳去京城,但決定是她做的,她不能怪任何人:“沒什麽連累不連累,是我自己決定要去京城的。”她話落,不再說話,擡頭朝上看去,頭頂之上霧氣氤氲,什麽也看不到。

“我們現在在斷崖底下?”顧若離站起來,随即後背上的傷疼的她倒吸了冷氣,她穩了一刻才沒有讓自己喊出來,忍着痛問道,“這麽高,你昨天怎麽下來的?”

趙勳看了眼她的後背的傷處,淡淡的道:“此處我來過,中間有落腳點,所以下來并不難。”

顧若離不知道他的武功有多高,也無法想象這麽高的地方,他拖着一個人是怎麽做到毫發無損的。

“要不要四處看看?”顧若離指了指林子裏,“那些人會找到這裏來嗎?”

她沒有問那些人是什麽人,為什麽要殺他們,趙勳也站了起來,颔首道:“好,去看看。”

顧若離一下子就想到那夜在山裏時,他也是這樣的語氣,好像什麽都聽她的,可是心裏卻是在逗着她玩。

“趙公子。”顧若離心頭不由自主的戒備,“你真不記得出去的路?”他說他來過的。

趙勳挑眉,眼角浮現出淡淡的笑意,小丫頭是想到那天夜裏的事情了吧:“不記得了。”話落,往前走,“當時年紀還太小。”算是解釋了。

顧若離哦了一聲,兩個人一前一後走着。

氣氛很尴尬!

下面其實沒有路,趙勳走在前頭,不停的用長劍撥開灌木叢,時不時還有受驚的動物四散逃開。

顧若離很想問他昨晚為什麽會出現在那邊,心思轉過她已經問出來了:“趙公子昨晚為什麽會在那邊?”

“你也說了,這天下只有你能治好我親戚的病。”趙勳頭也不回,慢悠悠的走着,“你可不能死。”

也就是說,他一直在她四周并未離開過?顧若離愕然,至于他是不是隐含着嘲諷,她已經不用去想了。

腳步聲沙沙作響,太陽也漸漸爬上頭頂,顧若離走的筋疲力盡,後背的傷更是疼的她冷汗淋漓,她喘着氣卻不敢停下來,山中的夜裏很涼,他們不能在裏面逗留。

“歇一會兒吧。”趙勳指了指一塊略舒坦點的地方,“今天我們出不去。”

顧若離啊了一聲,脫口問道:“這裏這麽大?”

“不是。”趙勳原地坐下來,将劍擺在身邊,“我們迷路了。”

迷路了?她愣住呆站了許久,脫力的在他對面坐了下來,深深的嘆了口氣……迷路也不奇怪,這種林子鮮少有人過來,即便辯出方向,也很難順利走出去。

“我們順着一個方向走吧。”顧若離擡頭看着太陽,辨別方向,“我來做記號,總能出去的。”

趙勳不置可否,看着她:“傷怎麽樣?”

“沒事。”她搖着頭,不太适應他關心的語氣。

趙勳沒有再說話。

兩個人坐了小半個時辰,顧若離覺得她要再不走,很有可能就地睡過去,便強撐着站起來:“我們接着走吧。”

“好。”趙勳颔首依舊走在前面,顧若離緊随其後,兩個人沉默的往西邊走着。

天色漸漸暗淡下來,顧若離實在走不動,扶着樹呼呼的喘着氣,趙勳停下來,站在她面前伸出手去探她的額頭,她本能的往後一縮。

可趙勳的手依舊毫不猶豫的落在她的額頭上,随即皺眉道,“你發燒了!”

顧若離知道,她估摸着是身上的傷加上昨夜受涼的緣故。

“低燒而已,沒事。”她抹着汗,身上一陣陣發冷,如強弩之末!

趙勳沒應,看着她好像在考慮什麽,過了一刻他忽然手一伸,将她整個人提了起來,顧若離哎呀一聲:“你幹什麽。”話落,她整個人被他如同孩子一樣,穩穩的放在了背上。

“不行。”顧若離頓時紅了臉,尴尬不已。

“不行什麽。”趙勳單手拖住她的膝蓋,不容她分辨的邁開了步子,走的穩穩當當的,“你打算死在這裏?”

他的後背寬厚結實,她趴在上面覺得他像一座山,只能看見他高揚的發束和古銅色的後脖頸。

“這樣你也會累的。”要是霍繁簍,她會毫不客氣,可是現在面對的人是趙勳,她怎麽也想不到,有天她會趴在他的背上讓他背着,而且,他也不是心慈手軟,為救別人而胸懷大愛的人。

“無妨!”沒了她在後面,趙勳的步子又大又快,兩邊的灌木倒走着,如影子般,“你要死了,我至親的性命,便沒有人救了。”

他這是在打趣嗎?顧若離實在笑不出來,幹幹的道:“其實,也不定只有我能治好的,楊大夫他……”

“他沒有把握。”趙勳沉聲道,“且,也不敢。”

顧若離無語,他這是在拿她曾經說過的話堵她嗎,當初為了救司璋他們,她确實這麽說過。

“那個……”顧若離沒話找話說,“你不是啓程去京城了嗎。”

趙勳沉默着,過了一刻冷聲道:“你要不想說話,可以不說。”

他也感覺到了吧,她真的很尴尬,甚至還不如初相識時她忌憚拘謹的相處,現在不論說什麽,她總能想着他對司璋他們的漠然和冷酷。

顧若離咬着唇,幾不可聞的嗯了一聲,不再說話。

清風穿過樹木,撩着清香,顧若離盯着他肩膀上那塊不知何時被劃破的衣服發呆。

趙勳大步走着,忽然一縷頭發滑落下來,垂在他耳際,透着一股淡淡的藥香,他眉頭輕蹙,身體僵硬起來……顧若離察覺到,忙将那縷頭發撩起來夾在耳後。

趙勳神色舒坦了一些,四周也越發安靜,只剩下他的腳步聲,梭梭響着,沉穩而有力。

她趴在他背上,那絲一開始的不自然漸漸消淡,眼皮無力的打着架,不知不覺的睡了過去。

趙勳一怔,後背上是她呼吸時噴灑的熱氣,輕輕淺淺的帶着微暖,他步子停了好一刻,眉頭漸松,才繼續往前走。

顧若離再醒來時,他們已經出了林子,在山腳下的一間廢棄的木屋裏,雖四周漏着風,可比待在林子裏要好了許多。

“什麽時候了。”顧若離只覺得頭暈眼花,四肢無力,她坐起來自己給自己號脈,趙勳遞了碗水給她,“子時。”

她一覺睡了這麽久,顧若離喝了水這才打量周圍的情景,是個十幾平的木屋,牆邊還留着破舊的櫃子和桌子,桌子上有幾只破損的茶盅和碗,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趙勳在房間中央生了火,顧若離就躺在火堆旁邊,暖烘烘的讓她覺得舒服了許多。

“謝謝!”她喝了水,攥着茶碗在手裏,無意識的把玩着……那個林子有多大,他背着她在林子裏到底走了多久?

顧若離心頭五味雜陳,不知如何開口。

“吃飯。”趙勳從火堆裏撥了一個紅薯出來,遞給她。

林子裏有很多動物,可留顧若離一個人在這裏很危險,所以他只在屋後翻了幾個紅薯出來,并未走遠去狩獵。

顧若離接過來,慢慢的剝着皮,兩個人對面盤膝坐着,只有火中的柴火發出噼啪聲。

過了許久,顧若離看向他,問道:“這裏離劉家村有多遠,你可知道?”

“六十裏。”趙勳添柴,淡淡的道,“再往前去就是清澗。”

原來走了這麽遠了,不知道霍繁簍他們現在在做什麽,會不會找她,會不會着急!

“劉家村的瘟疫,控制了?”趙勳看着他,目光淡淡的,好像和她一樣在刻意找着話題閑聊,顧若離點頭,“本沒有傳染開,所以控制起來相對也容易些。”

“霍大夫謙虛了。”趙勳回道,“劉家村的事情,在西北已是家喻戶曉,而你的大名更是如雷貫耳。”

顧若離一愣,驚訝的看着趙勳:“你也這麽覺得?”

“當然。”趙勳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所以我們要盡快回京,這樣我的至親也能早日康複。”

顧若離本能覺得他在諷刺他,便應景的扯了扯嘴角:“是。”

趙勳感覺到了,她對他的戒備和抵觸,可這些并不妨礙,本來就是一場交易,他救她也正如他自己所說,是因為顧若離能治那個人的病,至于兩人之間是不是敵對,于他而言,并不重要。

“你……”顧若離咳嗽了一聲,“要不要歇一會兒。”

趙勳忽然擺手,動作極快的抄起手邊的劍,褪鞘起身,劍身泛着寒光……

“怎麽了。”顧若離一驚,也學着他迅速起身,可不等她的話落,只聽到轟隆一聲,頭上屋頂被掀開,一瞬間十幾個黑影如暴風驟雨般飄落進來,殺氣凜凜。

她驚的捂住唇,那個被她剝了一半的紅薯掉在腳邊。

“閉上眼。”趙勳敏捷而至落在她身邊,伸手将她撈在懷中,那些人自屋頂落地,片刻不停大喝道,“趙遠山,受死!”話落,十幾把劍直沖而來。

顧若離第一次感受到,死亡離自己會這麽近。

她抿着唇心頭打顫耳邊嗡嗡炸響,甚至連趙勳的話都不曾聽見。

忽然,一只手掌落在她眼前,帶着不容置疑的強勢,捂住她的眼睛,趙勳命令道:“不要看!”

眼前只有一片漆黑,他掌心幹燥敷着薄繭,胸膛溫暖厚實,她什麽都看不到,只跟着他的腳步,随着他轉動,一聲聲刀劍入骨肉發出的噗噗聲,徹響在耳邊!

顧若離緊張的手都不敢動,生怕給他帶來了拖累,被動的立着,連呼吸都卡在喉間緩了又緩吐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身體一輕,整個人被趙勳夾了起來,等她再被放下來時,人已經在木屋外。

顧若離忍不住回頭,随即臉色煞白。

他們方才待的木屋,屋頂被掀翻在地,屋內的火堆淩亂的散了一地,羸弱的火星跳動着,映襯着一地的屍首和蜿蜒流動着的鮮血。

“不是讓你不要看。”趙勳的手落在她的頭頂,輕輕一掰将她的臉轉過來,似笑非笑道,“好看?”

顧若離無力的搖着頭,看向他問道:“你……你沒有受傷吧。”她估摸着,屋子裏至少躺了十幾二十具的屍體!

“無妨。”趙勳淡淡應了一句,頗有些遺憾的樣子,“恐怕屋裏不能待了,你還能走嗎。”

顧若離點頭,還是打量了他的全身,見他身上真的完好才放了心:“我沒事,我們往哪邊走?”

“西面。”趙勳将劍收好,依舊用劍鞘揮着前面的灌木,顧若離看着他的背影,眼前忽然就浮現出,那天在合水城外,以一對八的那人。

也是長劍,也是從容不迫,也是這樣的身高和氣度……

她微微一怔,抿着唇跟在他身後。

“他們還會再來嗎。”顧若離聲音微有些嘶啞,忍不住咳嗽了一聲,趙勳停下來看着她,娴熟的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淡淡的道,“也許!”

燒退了,應該就沒事了。

他一副淡然的樣子,顧若離卻是一驚,從額頭上将他的手拽下來:“你的手怎麽這麽熱。”她話落,順勢便拿住他的手腕號脈。

趙勳微微一怔,看着她。

“你受傷了?”顧若離面色鄭重,“在哪裏?”他手心很熱,顯然也發燒了。

劍眉高高的揚起來,趙勳不以為然的道:“肩膀上,小傷,不必大驚小怪的。”話落,轉身往前繼續走。

顧若離就看到他右肩上那塊被劃破已浸染了血的地方,便緊追了幾步:“他們一時不會來,你讓我看看你的傷。”

趙勳停下來看她,小姑娘也正昂着頭倔強的望着他,一副我是大夫你必須聽我的的架勢。

“好!”趙勳忽然覺得有趣,點了點頭原地坐了下來,指了指肩膀,“這裏!”

顧若離凝眉過去,毫不猶豫的解開他的衣領,撥開外衣和中衣,随即倒吸了一口冷氣。

麥色的皮膚上,裸露着一寸多長不平整的傷口,皮肉外翻鮮血從稀薄的傷藥裏如珠般不停的往外滲。

應該是受傷後,趙勳自己倒的傷藥。

“是跳崖時劃破的嗎?”顧若離看着那個傷口,想到他這一整天背着她,照顧她,方才還那麽激烈的打了一架,不由心生愧疚,“你怎麽不早說,傷藥還有嗎?”

趙勳淡淡然坐着,那幾只涼涼的手指就落在滾熱的傷口附近,清涼的竟然很舒服,原來大夫的手還有這樣的功用,即便什麽都不做,也能讓病人心安。

“沒有了。”他收了腰間的瓷瓶,波瀾不驚的道,“你是大夫,聽你的。”

“你等我一下。”她擰着眉在林子裏四處的看,“這裏草木多,或許能找到一些草藥。”

趙勳不置可否,還真的坐在原地,看着她往林子去,嘴角微勾。

顧若離沒有走遠,過了一刻帶了一把綠油油的藥草回來,對趙勳道:“你等我下。”說着,她提着裙子往木屋那邊跑。

趙勳的目光随着她,就看到她在門口遲疑了一下,似乎做了很大的努力,才小心翼翼的進門,盡量繞過滿地屍首取了兩只碗和一壺水出來。

顧若離将藥草清洗搗爛,敷在他的傷口上,又撕了裙擺給他包紮:“只找到了一點仙鶴草,有止血消炎的功效。”她擰着眉對當下很不滿意,“等出去後再仔細消毒用藥,你這兩天謹慎一些!”

“好。”趙勳看着她的側臉,她緊蹙着眉頭,小心翼翼的給他上藥包紮,好像在做一件極其神聖而莊重的事情。

這是他第一次認真看她行醫時的樣子。

“還是要吃藥。”顧若離又號了他的脈,估計了熱度,“要不然……”她話還沒說完,趙勳已經擡手打斷她,道,“你背不動我。”

顧若離愕然,忽然就笑了起來:“是,我背不動你。”

“走吧。”他站起來,一派輕松的樣子,“你走得動嗎?”

顧若離點着頭,她不能幫他也不能給他添負累,“我可以走的!”

趙勳笑了笑,慢慢往前走。

這一次,他步子刻意放的很慢,顧若離走在後面不用再小跑着,不緊不慢的跟着……

“趙公子。”顧若離笑着道,“你和楊大人很熟?”她是指那次在楊府見到他的事。

趙勳慢慢走着,漫不經心:“不算熟。”又道,“我不常在京城。”

不是榮王的兒子嗎,為什麽不常在京城?随即想到了霍繁簍說的他自小參軍的事情,便道:“西北更好,山高,地廣,比擁擠的京城好多了。”

“你在安慰我?”趙勳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月光清亮,她滿臉認真的看着腳下的路,他微微一頓眼角不自覺的浮現出笑意來。

顧若離很認真的點頭:“也不是安慰,我真實的感受。”

“你去過京城?”他接着往前走,每走一步,傷口上敷着的草藥清涼之感便透在心頭,很舒适。

顧若離搖頭:“沒有,不過可以想象。”

“你多大?”趙勳随口問着,顧若離回道,“快十二了。”他上次已經問過一次了,分明就是沒有記住。

趙勳颔首,好像在想什麽,回道:“我十二歲時還不曾離開過京城。”他略頓,又道,“你們兄妹一直在慶陽城中?”

“啊?”顧若離想了想才明白過來,“是,一直在慶陽城,這是第一次離開。”她是第一次,至于霍繁簍,她不知道。

趙勳沒有刨根問底的習慣,只是這樣走着,沒了前面的尴尬,随口聊着無關痛癢的事情:“你的醫術和誰學的?”

“和我師父。他已經去世了。”顧若離随口答了,“你為什麽十四歲就去軍營了,是因為以前太淘氣了?”

趙勳輕輕一笑,笑聲低沉微微震顫着,颔首道:“是啊,太淘氣了,再不去便是連軍營也容不下我了。”

顧若離一怔,他看似玩笑的一句話,她聽着卻覺得莫名的心酸。

十一二歲的男孩子正是淘氣的時候,可再淘氣家裏的人也會寵着愛着,即便是管教也至多請個先生回來,說說道理……居然将他丢去軍營歷練。

或許,榮王是個嚴苛的父親吧,教養孩子的心比別人要求更高。

“趙遠山。”忽然,一道粗犷的聲音,好似從四面八方沖過來似的,震的人耳膜生疼,“你殺了我的弟兄,還想全身而退!”

顧若離驚了一跳,本能四處去找,趙勳不急不慢的停下來了腳步,回身忽然握住顧若離的手,捏在手心裏低聲道,“別怕!”

“是。”顧若離此刻根本沒有心思關注她的手是放在哪裏,本能的靠着他,“這人在哪裏說話,我怎麽看不到他。”

趙勳沒有說話,視線卻落向左邊,左手的劍在地上一挑,一截枯枝如同有靈性一樣,飛射而出,随即,就聽到一陣響動,有人驟然落停在他們前面。

顧若離就看到一個身高馬大,但頭發枯黃的圓臉絡腮胡的中年男子,右手握着一把足有她兩人高的長矛,煞氣凜凜的站在他們面前。

“不錯!”趙勳看着他,很欣賞的樣子,“連臉都敢露了,有長進!”

那人大喝一聲,長矛一挑直指趙勳,喝道:“少廢話,今天就是你的死期!”話落,他抖着長矛直朝這邊沖來,但矛頭卻直攻顧若離的頭面。

顧若離眼睜睜的看着,動也不能動!

趙勳将她一拉,手中的長劍一抖,铿的一聲打在長矛上,震的那人虎口一麻,險些脫手。

他長矛一收原地翻轉,調轉了矛頭,趙勳左手持劍,右手拖着顧若離,挽着劍花招招都帶着殺氣。

“不想成為第二個槐書。”間隙,趙勳看向她,微微一笑,“就自己捂住眼睛。”

顧若離擔心他的傷,不敢用力牽扯他的右臂,點着頭道:“知道了。”緊緊的閉着眼睛,什麽都不敢看,什麽都不聽,生死都系在趙勳手上。

她對武功不懂,可是卻能感覺到對方的武功明顯比前面那些人要高出很多。

胡思亂想間,她被他帶着往後一倒,腳下一滑便朝前趴去,她忍不住睜開眼,就看到趙勳如刀斧雕刻般俊秀剛毅的面容,冷厲,森涼,那雙緊盯着前方的雙眸,宛若黑洞般,沒有一絲溫度,手起劍落宛若修羅。

這才是趙勳,那個帶着八千虎贲軍所向披靡的骁勇将軍!

顧若離看着發愣,忽然,一道血線噴射而來,落在她的臉上,滾燙鮮紅。

她怔住,艱難的轉過頭。

就看到那人脖頸被趙勳的長劍利索的割斷,血線噴濺而出。

一瞬間,她腦子裏一切都消失了,只有眼線無邊無際的紅。

失了心神。

“霍……”趙勳眼中的殺意一點一點消散,他扶住顧若離,緊蹙了眉頭,“霍三。”

顧若離倒在他懷中,手腳冰涼,眼前只有那人倒地時血色一片和瞪大的赤紅的雙眼!

“沒事。”她身體很瘦小,靠在他懷裏不過到他的肩膀,他低頭看去,只能看到她煞白的臉色和呆滞的目光,孤助無力的如同嬰孩,他頓了頓生澀的拍了拍她的後背,“別怕。”

顧若離是大夫,見到死人毫不驚奇,更何況她在醫學院時也上解剖課,對于死亡并不陌生。

可是,這些經歷,并不能沖淡她親眼看到有人被殺時所帶來的沖擊。

“霍三。”趙勳将劍杵在腳邊,拿袖子擦她臉上的血跡,慢慢的擦着很仔細,“敵我相對,不是他死便是我們亡,本能保命,無可懼怕!”

他的聲音低沉,嗡嗡響着,像是古琴的聲音,直透她心底。

顧若離緩緩擡眼看着他,他眉如刀裁,鼻梁高挺,唇瓣削薄,面容英氣逼人,此刻,他彎腰看着她,目光盡量溫和着,語氣輕柔的和她說着話:“你是大夫!”

你是大夫,生死傷亡家常便飯。

“我……”顧若離深吸了口氣,強壓着心裏的驚濤駭浪,“我知道。”她紅了眼眶,眼淚汪在眼中打着轉,卻不肯落下來,“我沒事。”

趙勳微微一頓,看着她的眼睛,淡淡一笑擡手摸了摸她的頭發:“就算是孩子,你也是霍神醫。”

“我不是孩子,更不是神醫。”顧若離被他別扭的語氣逗笑,明明不會哄人,卻還強撐着語氣古怪……

她一笑,眼淚再也留不住,決堤而下。

趙勳就這麽看着她,等她哭夠了才伸手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淚,含笑道:“嗯,不是孩子,快十二了。”

可他的語氣,分明還是哄孩子的。

“我沒事了。”顧若離撇頭過去,胡亂的擦着眼淚,羞惱的滿臉通紅,“我們快走吧,說不定一會兒還有人追來。”

趙勳見她沒事,便收起劍來:“這次沒有了。”話落,握着劍在手中,看着已經泛亮的東方,“走吧!”

顧若離點頭,避開那人的屍體,垂着頭跟在趙勳身後。

“他們是什麽人。”她想起那次合水城外的事,看趙勳的态度,肯定不止這麽一兩回,“為什麽要殺你?”

趙勳回道:“一個熟人。”話落,面上有一瞬的恍惚,轉瞬即逝,“很熟的人。”

熟人嗎?是因為他要救的那個至親的緣故,還是因為家裏的矛盾?

派了這麽多人前赴後繼,根本就是不死不休的态度。

“害怕了?”趙勳回頭看她,伸出手很自然的牽着她,“當心腳下!”還真把她當孩子了。

顧若離一怔,看着被他牽着的手,暖暖的,無關風月只有溫暖。

而這份溫暖居然是趙勳所帶來的。

她心裏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不知是什麽滋味。

“你的傷裂開了。”顧若離看到他肩上滲出的血跡,蹙眉道,“等下,我再處理一下。”

趙勳拉着她腳下不停:“等出去再說。”她的手很小,像是他兒時得到的那塊玉石,清涼溫潤,想到這裏他不禁再次想到她的年紀,第一次有些好奇她的過去。

等回去讓吳孝之查一查。

顧若離沒有再堅持,他說的沒有錯,現在糾結這些沒有用,只有脫困了才是真正的安全,她嘆了口氣跟着他走,手心被他滾熱的手掌悟出了細汗,能感覺到他手心的溫度越來越高。

而他依舊跟沒事人一樣,從容不迫的趕着路。

顧若離沉默下來。

從昨晚開始,兩個人說了許多話,卻沒有人提起司璋等人,默契的規避了。

“爺!”就在這時,遠處傳來呼聲,顧若離聽着一怔,道,“好像是周大人的聲音。”

趙勳颔首,擡手擱在唇邊打了個呼哨。

“爺!”周铮聽到了呼哨,騎着馬朝這邊飛奔而來……

在周铮身後,還有七八匹馬也緊随而來,緊跟着周铮的那人顧若離一眼便認了出來,她抽出被趙勳握着的手,高興的揮着:“霍繁簍,我在這裏!”

她從來沒有此刻這麽想見到霍繁簍。

像是死裏逃生後見到家人的感覺,迫不及待的想要得到安慰。

趙勳微微一怔,收回手環在胸口,目光遠眺眸色淡然。

“爺!”周铮老遠就從馬上跳下來,三兩步跑過來,跪在前面,“屬下來遲一步,請爺降罪。”

趙勳凝眉:“起來吧。”話落,沉聲道,“從何處過來?”

周铮起身,回道:“我們從清澗而來,原是不知道您……還是霍小哥去找我們,我們才知道的。”這一天一夜他們找了許多地方,要不是山頭那些箭他們也找不到這裏。

趙勳颔首,沒有說話。

“霍大夫。”周铮這才和顧若離打招呼,“你沒有受傷吧。”

顧若離笑着搖頭:“有趙公子,毫發無傷!”

“那就好。”他說完,上前一步離趙勳半步之遙,低聲回禀着什麽……

顧若離看着霍繁簍從馬上跳下來,打了個趔趄,又飛快的爬起來,沖着她跑來:“三兒。”話落,跑過來一把按住她的肩膀,上下打量,“你是人是鬼?”

顧若離笑了起來:“人!”

“我日!”霍繁簍啐了一口,将顧若離拉在懷裏,“還以為你死了,我的前程可就完了。”

他身上汗津津的很難聞,頭發更是被風吹的如同枯草一樣堆着,眼睛裏滿是紅血絲,她莞爾颔首道:“放心,一時半會死不了。”

“死不了最好。”霍繁簍放開她,顧若離問道,“你去找周大人他們的?”

霍繁簍點頭:“我們不結怨沒結仇,來人肯定是沖着他們的,所以我得找他們負責啊。”他說着撇嘴,餘光看了眼趙勳,“再說,你要真死在山裏,我好歹也要找到你,給你收個屍啊。”

“那真是辛苦你了。”顧若離指了指他身上,“弄的這麽狼狽,就為了給我收屍。”

霍繁簍哈哈笑了起來,笑聲肆無忌憚的,仿佛刻意抒發着什麽。

“走吧。”趙勳看向顧若離,“騎馬……”他話沒說完,霍繁簍已經拉着顧若離往前走,邊走大聲道,“走,爺帶你騎馬去,這一天一夜,我馬術可算是練出來了。”

顧若離被霍繁簍拉着,回頭去看趙勳,朝他笑了笑。

趙勳凝眉,面無表情的翻身上馬,當先而去……

“霍小哥,你們別掉隊了啊。”周铮将馬給了趙勳,他和別人共騎一匹,笑着打趣道,“這路難走,你的馬術可不行啊。”

霍繁簍啐了一口,将顧若離抱上馬,自己也翻身上來夾着馬腹不急不慢的跟在後面,等離周铮遠了他沉聲問道:“什麽人抓的你,為何趙遠山和你在一起?”

顧若離就事情的經過和霍繁簍說了一遍。

“果然是這樣。”霍繁簍道,“看來那天我們在合水城外看到的那個人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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