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無情魚雁，有留韶光，流水咽斜陽。

我兀自喃喃，倏忽醒悟，不是鐵定了不理臭王爺，怎麽與他對上話了，真是沒心眼啊！

懊惱的捶頭，一首曲子就勾走了三魂七魄，沒定力。

一邊埋怨着自己的走心，一邊又突兀的說出一句：“王爺，再吹一首吧，真是好聽。”

真想抽自己，一時之間忘了我是他的棋子，他是執掌我命運的無常。

他手執短蕭，側頭凝睇着我，嘴角歪斜，那笑意促狹而狡黠，心裏一沉，上當了，這臭王爺斷然不會聽我的，剛才那一曲無非是想擾亂我的心智，委實不是讨我歡喜，我不是智莞爾，他也不是紳士風度的成非。我、不過是八旗包衣敗落貴族的一個丫鬟，而他、是一言九鼎、權傾朝野的古代王爺，按等級化分，我和他尤如一個金字塔頂端，一個金字塔底座，根本沒有什麽商量和回寰的餘地。

施施然出了屋子，木然的走到長廊靠柱而坐，臭王爺尾随而至。

長了心眼的我告誡自己，再也不與他交流半句，這個陰險小人，忽冷忽熱，忽喜忽悲，伎倆滿滿，我全然不是他的對手。

幽蘭怕我悶，取了書來，我心無旁骛，随手翻着。臭王爺背對着我，負手而立，不知他在看什麽，想什麽。

烈日炎炎，芭蕉冉冉，禪聲陣陣，微風徐徐，不覺困了，靠着柱子小憩。

一覺醒來，王爺已然不見，不知何時離開，亦不知去了哪裏。

夜幕低垂。

晚膳時分，王爺回來，他吃他的，我吃我的，相對無語。

吃畢，不等上茶，我緩緩起身，踱步來到庭院中央，望着朗朗明月，不由想起：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感慨詩仙李白斷然沒預測到，古人今人共此時。

彎月如鈎，群星如鑽，雲霓起舞，月色如此銷魂，我卻如此落魄，真是莫大的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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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到大，一向好勝要強的我，總覺得通過努力和艱辛定能取得自己想要的結果，然，如今所有努力和艱辛俱付之東流，我變成一個廢柴，任人戲弄的廢柴。

紅袖跟來，“小姐，寒氣襲人，還是回屋歇着吧。”

我搖頭，這裏不是我的家，那屋子也不是我的，今夜我要以大地為榻，蒼穹為衾，與蛙蟲相伴，眠在這野地裏。

輕輕的坐于草地，潮氣泛起，蟲子“啾啾”。

王爺不知何時坐我之側，他身上有一種淡淡的香氣，不是Dior不是古龍，是一種自然芬芳，像栀子花，又比栀子花的香氣淡了些。

我不理他，他也不理我，倆人就這樣各懷心事的靜靜坐着。

少頃，幽蘭怕我受涼，給我取了披風，身體涼算什麽，人最怕的是心涼，有多少皮衣鶴氅也暖不了人心。

不知過了多久，旁邊的男子起身離開，饒是動作輕柔，我也感覺到了，沒有回頭，甚至沒有瞥他一眼，你來不喜，你走不悲。

仰卧在草坪上，困意襲來，真心佩服自己，不論人生多舛、世事艱難，不論今夕何夕、孤光自照，依然有個好睡眠，純粹基因使然，與我無關。

這一覺異常甜美，因沒有夢靥，沒有紛擾，靜谧閑适，恬淡舒然。

紅日頭暖暖的灑在身上，我睜開眼，猛然一驚，我怎麽睡在榻上？

臉上紅雲飛起，驚呼：“紅袖，昨日是誰把我抱回榻上？”

紅袖從外間奔進，笑臉相迎：“小姐，是王爺。”

以手撫額，如何睡成一頭死豬，被人抱回都毫無知覺。

好在那臭王爺昨晚沒有在此留宿，要不今早見了會有多尴尬！

早飯畢。

我複躺回榻上，睡回籠覺，昨日之事，心內委實受傷，心情郁悶，身子也就懶懶的，提不起精神，想着那臭福晉很快就會把我在別院的事告訴那蔣玉菡，那他很快就會到此要人，到時我怎麽辦？我是跟他走還是留在別院？

正在傷春悲秋之時，紅袖慌的進屋，“小姐，不好了，琪官來了！”

“誰？”我一時沒有醒悟。

“小姐，蔣玉菡來了！”

那琪官是蔣玉菡的小名，紅袖和幽蘭自小在王府裏伺候王爺，當然與蔣玉菡很熟悉。

我的心內一緊，怕什麽來什麽，這蔣玉菡果真來這別院要人，我該怎麽辦？

“師信呢？”我想起了師信不是王爺派給我的護衛麽，此時，我有險情，他怎能坐視不管？

紅袖道：“師信把琪官擋在垂花門不讓他進來。”

“我過去。”

沒事不找事，有事不怕事！

遲早也要面對，躲閃又有何意義。

我快步下地，穿院過塘，楊柳依依，荷葉田田，我像一陣風飄過，遠遠的把紅袖甩在後面。

遠遠的就看到兩個颀長的男子，一灰一白，在垂花門側相對而立，師信顯然異常興奮，手不停的上下比劃，琪官，那白色的男子，低頭不語。

我放慢了腳步，隐約的聽到他們兩個在激烈的讨論，我将身子悄悄的隐在一棵槐樹下，枝葉間的鳥兒“叽叽喳喳。”

我悄悄揚起一個石子，鳥兒“撲騰”的飛走一片。

“琪官，你還有臉面來這裏要人！王爺是怎麽對你的，你又是怎麽對王爺的，你這個豬油蒙了心的奴才！”

“師信，別說那麽難聽！你能進王府還不是全靠我！如今翅膀硬了，忘了當初是我提攜你進王府的了！”

“王八糕子，你我早先說好了忠心耿耿的服侍王爺，怎麽後來你能背信棄義的跟了北靜王呢！”

“我怎麽跟了北靜王你難道不明了嗎？我的心裏滿滿的都是王爺，可王爺是怎麽對我的？他的心裏根本就沒有我，難道給我吃給我喝就行了嗎？我要的是他對我的寵溺，我要的是他的心，可他一天忙于政事，回府也只是讓福晉陪他，我日日孤燈入眠，你知道我心裏有多苦嗎？！”

我聽了愕然！這琪官，原來是愛上王爺了，原來這琪官想跟王爺發生斷臂之情，只可惜落花有情，流水無意。

“那北靜王心裏有你了？”

“北靜王對我要柔情缱绻的多，他陪我對酌吟詩、撫琴作畫、從不把我當下人，肝膽與共，比忠順王要好一百倍！”

“啪”師信揚手給了蔣玉菡一巴掌，蔣玉菡捂臉，師信憤憤然：“滾，別讓我再看到你！你個畜生！你知道忠順王爺對你傾注了多少心血嗎？他明白你從小孤苦，到了王府生怕把你委屈了，當主子一樣的養着，住錦屋穿華服，饫甘魇肥，丫鬟婆子哪一樣少了！越養你你越驕縱起來，把王爺的恩德全然丢諸腦後，你的心讓狗給吃了麽？”

蔣玉菡聲音漸漸微弱：“師信，你我各為其主，如今我也不想與你争個高下，今日我只想帶走花襲人，她家既收了我的聘禮，斷沒有不嫁我的道理。”

師信擡頭，遠遠的向我瞟來，我忙縮回頭，靠在樹幹。

“她已然嫁給王爺，是王爺的女人了，不會再跟你走。”師信的聲音朗朗，似乎是故意說給我聽。

“師信，求你了，讓她跟我走吧，我知道王爺對我跟了北靜王有些寒心，然你我都是跟了王爺這麽多年的人，王爺是何等孤高清傲之人，怎麽會看上賈府的一個丫鬟，他不過是想氣我，故意把她藏在別院裏，想讓我回來，我既已跟了北靜王，好馬不吃回頭草，我是不會回來了。師信，就看在我曾救你一命的份上，把花襲人交與我吧。”

師信仰天大笑，聲如洪鐘，震的樹葉紛揚飄下，“琪官，你救我的一命，我早就還了，你忘了去歲我同王爺在山中圍獵，有刺客欲行刺王爺，當時，那刺客就在我的劍下，我只要在他頸下深入一指，他就會頃刻斃命，你還想說我欠你一條人命嗎？至今，我都沒把那人是誰說與王爺，你以為王爺是傻子嗎？王爺宅心仁厚，不想戳穿我而已！”

這蔣玉菡竟然敢行刺忠順王！到底有多大的仇恨？

白衣男子羞愧的蹲下，雙手抱頭，喃喃：“原來，你認出我了，你為什麽不殺了我，如你殺了我，我的日子也好過了。”

灰衣男子眼光掃向側面的朱牆碧瓦，目光如炬，眼眸微微伸縮：“我知道你想死，因你雖口口說心裏滿滿都是王爺，實際上你心裏只有你自己，你根本不懂得什麽是喜愛，什麽是衷情，你一心只想着拴住王爺，把他當做你的私有珍品，王爺早就窺探出了你的狹隘，多次給你機會想你能漸漸從我執中解脫出來，你卻一意孤行，執迷不悟，跟了北靜王倒也罷了，卻跟着他結黨營私，篡黨謀反，甚至謀害王爺性命，你還有臉見王爺？滾！”

蔣玉菡抱頭痛哭：“師信，你不明白我，我雖離開王爺，但天天想的都是王爺，夜夜夢裏都是王爺，我不是受北靜王指使，我是恨王爺竟然同意我離開，竟然贈我房舍田宅，就這麽生生的讓我離開了，我受不了呀！”

世間竟然有如此之情，真令人匪夷所思，臭王爺喜歡蔣玉菡，是把他當作才子名伶來欣賞，然，這名伶卻對他動了非分之想，悲哉悲哉！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各位看官，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