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祖母許老太太
許元姝有點不管不顧的一路向前猛沖,叫玉珠都有點跟不上了,不過走到祖母院子外頭,看見正在廊下等着她的孟氏還有志哥兒,許元姝心口那點怒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母親。”她上去笑盈盈的行禮,又牽過志哥兒的手,“他總愛叫人拖着走,別讓母親累着。”
孟氏也笑了兩聲,視線若有似無的掃過玉珠,又落回許元姝身上,“怎麽走得這樣快?連臉都紅了。”
許元姝摸了摸自己臉,是有點燒。“倒是沒怎麽覺得。”
初六還沒過去陸姨娘就敢找不痛快,究竟是湊巧了還是故意的? 母親出門從來都只帶着志哥兒和她,別的姨娘生的孩子,無論是男是女從來不帶,所以陸姨娘是知道母親今兒要帶他們去外祖母家裏拜年專門找事兒?
又或者是知道了昨天夜裏母親跟父親吵架故意來看笑話的?
陸姨娘只知道玉珠是被趙媽媽拉出去的,不過她哪裏明白,就算沒有趙媽媽,許元姝也是要玉珠出去等的。
大過年的,她絕對要正房開開心心的,讓母親也開開心心的,絕對不能浪費精力在這等瑣事上,想到這兒,許元姝岔開話題問道:“祖母可起來了?”
孟氏點點頭,道:“才起,咱們這就進去。”
三人一路往裏,到了許家老太太住的正房。
跟別處有點不太一樣,別家的正房冬天一般都是厚簾子,但門是打開的。
許老太太的房門一年四季都是關上的,裏頭還有兩層厚簾子,非但如此,連窗戶也不太開,屋裏幾乎是一點風都沒有。
許元姝一進去就被熱氣熏得冒汗。
小丫鬟上來伺候換了薄衣裳,又轉過一排八扇的錦繡插花大屏風,許元姝這才看見了自己祖母。
許老太太斜靠在美人榻上,身上穿着厚厚的襖子,顯得有點臃腫,腿上蓋着熊皮做的毯子,下頭墊着一整塊狼皮,大伯娘孫氏正沾了藥油,給她搓着手指。
看見她們三個進來,孫氏停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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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老太太笑道:“方才就聽她們說你來了,我叫你先進來,你倒是不肯,咱們都是一家子人了,我就是頭發沒梳好也是一樣能見你。”
許元姝急忙上前給祖母問安,又叫了聲“大伯娘”,這才道:“母親是為了等我,我起晚了。”
許老太太笑得更厲害了,“瞧瞧你這個女兒養得,不過一句玩笑話就護上了。”
見孟氏要往她身邊坐,許老太太又道:“別別別,我這一身的味兒特別沖,你不是還要回娘家?既然看了我就去吧。”
雖許老太太這麽說,不過孟氏還是在她身邊坐了下來,跟孫氏點頭一笑,接過她手裏的藥油,給許老太太擦了起來。
“等我回去問問父親還有沒有別的藥油。”
“哪兒還能治好呢?”許老太太嘆了口氣,道:“這都是早年在宮裏落下的病根了,那會祺貴妃受寵,我們這些宮女還不如樹上的知了地裏的螞蚱,當初……唉,大過年的我怎麽說起這個了。”
許元姝聽着這話題略顯傷感,忙拉着許修志,兩人一起站在許老太太身後,從小丫鬟手裏接過美人錘來,給許老太太捶肩膀。
許元姝笑道:“醫書上說冬病夏治,咱們明年夏天多買些姜來熬湯喝。”
許修志也一本正經道:“不能諱疾忌醫。”
許老太太笑了起來,“你才多大點年紀就知道諱疾忌醫了?”
“明理跟年紀大小沒關系。”
許修志的話叫一屋子人都笑了起來,許老太太指着他,笑道:“可真是我的親孫子,這等話尋常人是不敢說的。”
孫氏面色一黯站了起來,道:“我去看看她們備好飯了沒有。”說完頭一低,不叫別人看見她的臉色,就這麽出去了。
許老太太臉上還挂着笑容,孟氏的眼神在孫氏身上一掃,就又轉了回來,輕聲輕語道:“我也不着急回去,往日您也不拘着我,我隔三差五的就能回去娘家看看,也不差這一小會兒。”
許元姝心裏嘆了口氣,大伯去世的時候她還不會走路,一點印象都沒有,但是大伯娘這些年一年比一年憔悴她是看在眼裏的。
尤其是三年前,大伯娘唯一的親生女兒嫁了出去,這日子過的……許元姝忍住了嘆氣,大過年可不能想這種事情,她的視線又落在了祖母身上。
祖母身子骨不太好,從立秋開始就得等到太陽出來沒了潮氣兒才起床,一年有小半年都不能活動,連帶着晨昏定省都晚,早飯也不跟她們一處吃,就更別說管家了。
若不是這樣,父親也不會——許元姝有點心不在焉的,又想起昨天父親要納的妾,娉婷?
聽他們的意思,這一位娉婷還跟他們家裏有舊,跟母親也是舊識。
“快帶着你弟弟看看她們給我準備的什麽?”祖母的話打斷了她的思緒,手裏的美人錘也叫祖母奪了去,“若是沒有黃金糕我是不依的。”
許元姝知道這是要有話跟孟氏說了,她拉着還有點不明就裏的志哥兒,笑道:“若是有黃金糕,我也再吃兩塊。”
說着手上微微用力,對志哥兒道:“這方子是祖母從宮裏帶出來的,先帝每天都吃,雷打不動。”
待到兩人離開,許老太太用力坐了起來,她落下病根的不僅僅是手指,連腿腳也是一樣,每年一到冬天就酸疼無比,連下床都得好幾個人擡着。
孟氏急忙扶住了婆婆。
許老太太嘆了口氣,道:“當年我還是個小宮女,你父親是熬藥的藥童,我們是認識幾十年的交情。再後來我向你父親提親……”許老太太說着說着眼圈就紅了。
她抓着孟氏的手,“我那老二……若不是他大哥死了,如今他也當不了家,你放心,我總是站在你這邊的,我們兩個好好看着他。”她拍了拍孟氏的手,“我叫他們又備了東西,你一會一起帶去。”
孟氏哽咽着點了點頭,“您快好好歇着,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去吧。”許老太太又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別叫你姑娘吃撐了。”
孟氏笑了起來。
許元姝倒是沒吃撐,不過許修志看見桌上有他最喜歡的水晶蝦餃就不太忍得住了,等到孟氏說完話找來的時候,他已經吃完一籠了。
孟氏一臉的無奈,又瞪了一眼在一邊看熱鬧還幫着倒醋的許元姝。
許元姝抿着嘴笑了起來,“母親別擔心,祖父是專門給陛下看飲食的太醫,還治不好一籠蝦餃了?”
許修志臉上有點紅,只是眼神還往小丫鬟又端上來的蝦餃上頭瞄,他猶豫了不過幾息的功夫,就小聲問道:“那也應該能治好兩籠吧?”
孟氏氣得笑了出來,擡手就在他背上一拍,道:“趕緊走!”
許元姝的心情一下子變好了,她跟着孟氏從祖母的屋裏出來,沿着廊下一圈抄手游廊往二門走。
許家從發跡到現在,就算加上許元姝也就才第三代,不過家底已經很豐厚了,去年翻新的抄手游廊修得十分精致,據說雕刻的師父是工部的工匠,手藝好得驚人。
只是這抄手游廊上雕刻的多是正財神偏財神等等,花紋也用的是元寶紋,着實不像是有底蘊的人家能幹出來的事情。
不僅僅是家裏的院子比一般的官員的都要好,家裏各種産業每年還有四、五千兩銀子的收益,就是在京城也算得上是富貴人家了。雖然不想承認,但是她們家裏的确就是一般人眼中的暴發戶。
許家太爺,也就是許元姝已經去世的祖父,當年是個大字都不認識幾個的莊稼漢,家裏饑荒了之後上京投奔當了太監的兄長。
後來靠着太監的關系,祖父領了宮廷買辦的差事,還娶了宮女出身的祖母。雖然祖父只是個小頭目,不過十幾年下來,家裏也攢了不少銀子。
祖母生了兩個兒子,大兒子,也就是許元姝的大伯父,聽說書讀的還不錯,剛過三十就考中了舉人,勉強也能算得上是才俊了。
只是樂極生悲,跟友人酒宴的時候掉下河淹死了,就在中舉的第三天,連個兒子都還沒留下來。
二兒子就是許元姝的父親了,在讀書上沒什麽天分,加上祖父忙于生意,祖母身子不太好,有限的精力全都放在了大伯身上,等到大伯死了,他們才發現再想讓二兒子上進已經晚了。
祖父臨死前咬咬牙找了關系,給他捐了個功名,娶了太醫的女兒,又花了大力氣把他安插在上林苑監,靠着太監讨生活,至少現在看來還算不錯。
至少要許元姝說,家裏的擺設是越來越精致,丫鬟婆子也越來越多了。
只是他們家裏是靠着太監發家的,許元姝曾經聽母親說過,他們家裏的收益有六七成都仰仗着宮裏的太監,許元姝忽然打了個寒顫。
父親昨天說要納的妾,那個叫娉婷的,哥哥好像是宮裏的太監?司禮監外差?哪裏的織造太監?
司禮監這地方對太監來說,就是文臣的內閣啊,就算是外差,那也是好比翰林院一樣的地方,如果是這樣——
許元姝不由得打了個寒顫,依照父親的性子,他怕是一定要把這娉婷納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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