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皇帝有疾

“選個日子。”孟老太太順手就把桌上一本黃歷拿了過來,“你大嫂娘家的年禮,一會給你也帶一本,欽天監監正親自寫的黃歷,除了皇帝,也就是咱們能得一兩本了。”

孟氏一邊笑着一邊翻了兩頁,“選個春暖花開的日子便是,我回去就叫她們在元姝再做兩件新衣裳。”

說了兩句話就到了午時,許元姝看着表姐穿了大披風,又在脖子上圍了一圈狐貍毛,這才一起出了屋子。

“不到二十歲的舉人老爺。”孟琦一臉的笑意,拿許元姝打趣兒,“不到二十歲的舉人娘子。”

許元姝被調笑了好一陣子,這會兒也鎮定下來了,她不緊不慢看了孟琦一眼,微微曲膝行了個半禮,叫道:“簡夫人。”

孟琦臉上頓時漲了個通紅,止不住就咳嗽了起來。

許元姝笑了兩聲,上去挽住了她的胳膊,“我扶着簡夫人走。”

“簡夫人慢點。”

“簡夫人仔細腳下。”

孟琦在她胳膊上拍了一下,“瞧把你得意的。”不過聲音小小的,跟方才她逼問許元姝的時候不相上下了。

許元姝有點故意的大笑了兩聲,又道:“簡夫人臉怎麽紅了?”

孟琦沒繃住自己也笑了起來,她眼睛都彎了起來,“回頭等我……等我成親了,就能帶你去好多地方了。咱們上街逛去,天天去廟裏聽和尚尼姑念經都聽煩了。”

“那我先謝謝簡夫人了。”許元姝微微曲膝行了個禮。

“你還這樣!”

兩人親親熱熱的到了前廳,孟老太太看見她們兩個手挽着手,眼神中透露出滿意來,“再等等你外祖父,這都快午時了,興許馬上就回來了。”

只是又等了小半個時辰,還是沒見外祖父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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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老太太站起身來,笑道:“興許被陛下留飯了,咱們先吃。不過別吃太飽,陛下八成還有賞賜。”

孟家雖然也算是官宦人家了,家裏雖然也有許多丫鬟婆子,不過吃飯這事兒是從來不叫人伺候的,因為許元姝的外祖父覺得自己動手吃着香。

這點跟許家不一樣,許家吃飯,尤其是大宴,每個人身後都有兩個丫鬟伺候,排場非常的大。

一家五口圍了個圓桌,許元姝跟許修志兩個一左一右坐在孟老太太身邊,笑盈盈的聽着孟老太太說着宮裏的趣事。

“人年紀大了性子就變得特別執拗,陛下也是一樣。”

“宮裏自打小年夜開始便是一天天的宴會,要設宴款待內命婦外命婦,還有皇親國戚,昨兒初一大宴群臣,這一天天陪着吃下來,皇帝也是招架不住的。”

聽見外祖母這樣說,許元姝不由得笑了起來,原本高高在上的皇帝竟然也有了一絲煙火氣息,而且聽起來……還有點可憐?

孟氏也跟着笑道:“您又編排皇帝。”

孟老太太笑得更開心了,“這都是你父親早上告訴我的,陛下喜食各種肉食,還不喜歡蒸煮的,多半就是烤肉吃多了,來一劑瀉藥就能好。”

許元姝不由得沖許修志挑了挑眉頭,許修志急忙道:“我好好的,我不吃瀉藥。”

孟老太太一愣,孟氏沒好氣看他一眼,“他早上又吃多了。”

“他才多大點年紀?多吃點才能長得快。”孟老太太笑道。

許修志得意起來,許元姝笑着安慰孟氏:“可見老人家都是溺愛孫子的,我記得上次來,外祖父還說吃飯只能吃七分飽呢。”

“誰說不是?”孟琦也符合了一句,“晚上還不叫吃葷腥。”

吃完午飯又說了會兒話便到了未時,孟琦吃了藥就去休息了,許元姝冬天是不午休的,便跟着孟氏一起,陪着孟老太太說話。

許修志有點欲言又止的樣子,孟老太太看見他這神情,疑惑道:“怎麽今兒吞吞吐吐的了?”

許修志道:“外祖父不會真的給皇上下了瀉藥吧?”

衆人一愣,随即笑了起來。

“你怎麽還在想這個。”許元姝不由得問道:“明顯是玩笑啊。”

孟老太太拿帕子壓了壓眼角笑出來的眼淚,道:“你弟弟是個實誠人,你得好好看着他。”

說完又對許修志道:“太醫給陛下看病是兩人一起去的,還有太醫院院判看方子,若是兩人分歧太大,還得讓院使大人定奪,所以瀉藥這種東西,是開不到皇帝的藥方子裏的。”

孟老太太思忖片刻,道:“我估摸着最多也就是山楂麥芽山藥陳皮等物了,再囑咐陛下清淡飲食。”

許修志這才松了口氣。

不過被他這麽一打岔,孟老太太不由得掃了眼鐘表,“都這會兒了,你外祖父怎麽還不回來?按說今兒初二,是女兒回娘家的日子,陛下一向體恤老臣,就是賞了些東西,也該回來了吧?”

“興許在路上呢?”許元姝安慰道:“也許已經到家門口了呢。”

孟老太太沖她一笑,“那咱們再等等。”

只是又等了一個時辰,還是不見人回來。

孟老太太開始有點焦急了,“都申時了,怎麽還不回來?還是方子出了什麽問題?陛下是急症?”

孟氏咳嗽了一聲,許元姝忙站起身來,上前一步給孟老太太揉着肩膀,安慰道:“您別着急。您方才也說了,方子都是兩個人斟酌着開的,還有院判、院使看着,能有什麽事兒?許是陛下想留人說說話呢。一會兒就能回來,還得帶着陛下的賞賜。”

孟老太太自嘲般笑了笑,“叫你看見外祖母的笑話了。”

笑話兩個字是斷然不能接的,許元姝給她續了杯茶,道:“您喝茶。”

孟老太太接過茶杯喝了一口,孟氏也道:“興許是碰見什麽人了?”

“那也該叫你侄兒先回來報個信。”

孟氏笑道:“許是遇見柳大人了?”

孟老太太微微一愣,頓時笑了出來,“這倒是有可能,遇見他你侄兒而也回不來了。”

許元姝又坐回孟氏身邊,姓柳的人雖然多,不過外祖母家裏但凡提起柳大人,那說的只有一個。

大舅母的父親,欽天監監正柳大人,外祖母口中的“你侄兒”是要叫柳大人外祖父的。他還是……還是那位三表哥的祖父。

一想到這個許元姝就有點臉紅,忙低了頭裝作喝茶。

話題便落在了柳大人身上。

“這個老頭子,真是的。”外祖母埋怨道:“一家人等他,他倒是叫別人給拉了去。”

許元姝也是見過柳大人的,一般人提起來欽天監監正,腦海裏浮現的總是道骨清風的室外高人形象。

可是這位柳大人一點都不一樣,個子不高,臉是圓的,鼻子是圓的,肚子也是圓的,整日笑眯眯的看着很是和善。

聽說他跟外祖父是從小的交情,已經認識幾十年了,許元姝聽母親說過,外祖父一直說柳大人是神棍。

年輕的時候是小神棍,兩家結了親就變成神棍,等到兒孫滿堂的時候就變了老神棍。

從這個稱呼就能看出來兩家的關系有多好。

許元姝也跟着一起笑了起來。

“真是的。”孟老太太又說:“初二是回娘家的日子,他不回來看自己的女兒,倒是去別人家看別人的女兒了。”

孟氏陪着一起笑道:“哪裏是別人的女兒?也要叫您一聲婆母的。”

許元姝也道:“我倒是覺得,若真是遇見柳大人了,八成是在外頭待着。”

孟老太太一愣,跟孟氏對視一眼,笑道:“你這女兒,真真會說話的。這種撇開一大家子躲出去的事兒,還真是兩個老頭子能做出來的!”

幾人笑了一陣子,天色已經有點暗了,孟老太太道:“一會兒天黑了路上看不清,你們先走吧。”

孟氏笑道:“不着急,等大嫂回來我再走,橫豎離得近。”

“那就先吩咐她們把車套上?”許元姝提議道。

孟老太太點點頭,許元姝站起身來,道:“我去叫人,也活動活動,都坐了一個下午了。”

只是她才走了沒兩步,還沒出門呢,就被一個直愣愣沖進來的婆子撞到了。

而且這婆子像是沒看見她一樣,直接就跪在了孟老太太面前,一邊哭着一邊喊,“老夫人!不好了!老爺叫人給擡回來了!”

“什麽!”孟老太太立即就站了起來,只是動作太猛像是要摔倒,孟氏着急,忙上前扶住了她。

許元姝這會兒也顧不得許多了,站起身來連摔疼了的膝蓋都顧不上,拉着許修志的手就跟了上去。

剛走到明間,就見門簾一掀,冷風頓時就沖了進來。

“動作快點!小心!”

大表哥孟世洪走在最前頭,一張臉繃得緊緊的,把門簾子掀得老高,讓出地方來,後頭跟着兩個人把外祖父孟青川擡了進來。

許元姝一下子就捂住了嘴。

她上一次看見外祖父是在臘八之後第三天,這才不到一個月……或者說就是這一天不到三四個時辰,外祖父看起來老了十歲都不止。

官帽掉了,頭發散開,臉上皺紋多了,臉頰上擦破一塊皮,一身的塵土,還有——她上前拉了拉孟氏,指着外祖父的手,“母親,外祖父的手指腫了。”

她聲音不大不小,所有人都聽見了,孟老太太原本就已經紅了的眼圈徹底收不住了,眼淚立即掉了下來。

“這是怎麽搞的!”

許元姝眼見孟氏就要扶不住老太太了,急忙松了許修志,上前扶住老太太另一邊胳膊,又對許修志道:“你知道外祖父家裏的藥箱在哪兒吧?趕緊去拿!”

許修志嗯了一聲,急忙跑去了內室。

“早上出去還好好的,怎麽回來就成了這個樣子!”孟老太太質問道,可是孟青川看起來已然失神,什麽反應都沒有。

孟老太太又傷心又生氣,甚至上前推了一把孟世洪,“你就是這麽看着你祖父的!”外祖母力氣不大,但是這一下就把孟世洪推倒在地。

孟世洪索性坐在那裏哭了起來。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兒!”孟老太太焦急的問道。

孟青川咳嗽了兩聲,漸漸有了活氣兒,他聲音嘶啞道:“老神棍……老神棍滿門抄斬了……”随着話音落下的,還有他的兩行熱淚。

“啊!”

孟老太太徹底站不住了,別說是她,就是許元姝也覺得腳軟,三個人幾乎是一起跌坐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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