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溫暖

時瑤跟花明決趕到的時候，溫筱陽蹲在他家門口，她抱着膝蓋，誰也不理。餘甜和周梓瑗面面相觑地站在一邊。

“你看，她就在那一動不動的，好半天了。”周梓瑗悄聲說。

“對啊，我們跟她說話，她也沒反應。”餘甜也說。

“沒反應”的溫筱陽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她緩緩擡起頭，露出一張濃妝豔抹的臉，溫筱陽不愧為校花，五官還是很好看，只不過最近太瘦了，顯出些蠟黃，被她塗脂抹粉後就像刷了一層死白的石灰。

她好像哭過，可是又被粉紅的眼影遮蓋住，看不太出來。時瑤頓了一下，往後退了一步，擡眼看着花明決。

很明顯，溫筱陽專門蹲在這裏，就是在等他。

花明決的眉頭從拐進樓道就沒松開過，他沒跟時瑤說過自己與溫筱陽的恩怨，也不準備讓溫筱陽當着這麽多人的面說出來。

可是花明決看了看時瑤，見她沒什麽反應，心底就忽然有點不是滋味了。他冷着臉朝溫筱陽走去，直接拽起她的手臂就往樓下走：“你有事找我嗎？快點說，說完就回去。”

“回去？你覺得我能去哪呢？”溫筱陽突然開口，她笑盈盈的，似乎只是随口問了個問題。

花明決動作一滞，沒有回頭：“你原來的家。”

其實，花明決也不知道溫筱陽有沒有家，在交點，溫筱陽每天跟他有說不完的話，盡管他大多時間都是面無表情地做自己的事，但是溫筱陽一個人也能滔滔不絕地從白天說到晚上。不過此刻想想，她的話大多沒什麽營養，扯來扯去，卻沒有一句關于她自己。

她是來尋求幫助的嗎？花明決暗自猜測，他知道，作為交點的員工，溫筱陽也被注射過那種藥，現在交點沒有了，她不一定能受得住藥物的折磨。

他是知道那種藥物的厲害的。

一個無處可去的Omega女孩，隔三差五就會在藥物的作用□□會一次生不如死的劇痛，她可能會流浪街頭，還可能遭到更可怕的對待，在這種情況下，同為Omega的自己似乎可以對她伸出援助之手，但是……

花明決微微偏頭，餘光掃了一下站在樓道口的時瑤，他在心裏還是有些抵觸溫筱陽，不僅僅因為她面對霍老爺子的逼迫時利用了發.情的自己，他抵觸她還有別的原因。

作為未分化前曾被溫筱陽明勾暗撩的對象，花明決知道這個女Omega有多少種辦法在Alpha面前展露天真爛漫，如果她在學校好好長大，應該會有很多Alpha喜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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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明決心裏又升起一陣煩躁，說到底，她的今天也是她自己一步步選擇的。

花明決眉頭微動，看向溫筱陽：“你到底有什麽事？”如果她真的困難，他也可以提供幫助，只是絕不會讓她接觸時瑤。

然而，溫筱陽卻好像對這個問題漠不關心，她擡起頭沖他笑，溫筱陽到底還是很年輕，盡管妝容拙劣，但笑起來卻并不難看，反而有種青澀和稚拙，她得意地開口：“決哥，我覺得，你好像沒有怪我。”

花明決眉頭又收緊了些，他涼涼看着她，嘴唇微動：“你很希望我計較？”

“當然不。”溫筱陽歪着頭，笑得開心，“我只是有點高興，我那樣對你，你竟然還會理我。”

花明決臉色又涼了涼，他不想再糾纏了，時瑤還在等他。

這一次，溫筱陽似乎看出了他的不耐，她後撤一步做出不多打擾的架勢，伸手在口袋裏掏了掏。

“給你這個。”溫筱陽将一個塑料袋塞給花明決，那個袋子皺皺的，不知道之前受到了主人的何種虐待。花明決一頭霧水，溫筱陽卻好像完成了任務，輕松地呼了口氣：“行啦，別太感謝我。”

說完，她蹬蹬瞪地自己跑下樓，一眨眼就跑開了。

“決哥，她給你什麽啊？”餘甜湊過來想看，時瑤和周梓瑗也一起走過來，不知為什麽，時瑤看着溫筱陽的背影，心裏有點隐隐的難過，盡管溫筱陽一直笑，跑起來馬尾辮一甩一甩，看起來一副活潑的樣子。但總覺得那個單薄的背影藏着很多很多悲哀。

“給我也看看。”時瑤壓下心裏怪異的感覺，拉着塑料袋的一角，将那個皺巴巴的袋子展開，幾個人探頭看去，卻頓時沒了聲音。好一會兒，周梓瑗才伸手從袋子裏捏出一顆白色的小丸，他小心翼翼看着大家，聲音都不敢太大：“這是什麽啊？”

“有張紙條。”

花明決在袋子裏摸了摸，将混跡在數顆小丸子中間的紙團拿出來，展開後那紙條也是一樣皺巴巴，裏面的字跡都被折痕模糊了，他念道：“一日一粒，連續吃三十天，祝你好運。”

“……”餘甜眨了眨眼睛，一副莫名的樣子，“我感覺後背涼飕飕，吓人巴拉的。”

周梓瑗也幫腔：“是啊，溫筱陽好像有點不正常，這不是什麽違禁藥品吧？我看還是扔掉比較好。”

“沒事。”花明決無所謂地将紙團随手扔回袋子裏，“反正我也不會吃。”

只有時瑤眉頭緊鎖，看着袋子出神。

……

晚上，花明決的家一反常态亮起暖黃色的燈。周梓瑗大展身手，獨自一人挑起廚神重擔，在他家那個一萬年不開竈的廚房裏鼓搗出了四菜一湯。

“姜汁蒸蟹、糖醋小排、番茄炒蛋、涼拌秋葵。”周梓瑗一邊将裹滿醬汁而亮晶晶的排骨盛在瓷盤裏，一邊給幫忙的餘甜報菜名，他擡擡下巴，示意餘甜去掀小火慢炖的小瓦罐。

餘甜簡直星星眼了，瓦罐有點燙，她包着毛巾舔着嘴唇掀開，鮮香的味道沾染在每一顆水汽中，在她面前綻放成一小團煙霧，餘甜狠狠吸了口氣，發出由衷的贊嘆：“周梓瑗你太牛了吧，這是什麽湯？”

周梓瑗嘴角動了動，勉強壓住笑意：“竹筍炖雞，我想着一般病人剛出院不是都要喝雞湯嗎。”

餘甜猛地拍了他肩膀一下，朝他比了個贊：“優秀！”

她看着一盤盤躺在餐盤裏等待品嘗的美味佳肴，忍不住吞了一下口水，仿佛感受到了周梓瑗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餘甜十分沒出息地哼唧兩聲，轉頭期待地看向周梓瑗：“我，我能不能先嘗嘗啊？”

任何人被用這樣期待的眼神盯着都會招架不住，何況周梓瑗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過這種被人崇拜的感覺了。他抿着嘴，做出一副正經樣，點了點頭。

番茄汁亮紅，炒蛋嫩得就像一團蓬蓬雲，餘甜只是用筷子鉗了一小塊雞蛋就幸福得嗷嗷叫了。

“好吃！”她臉蛋紅紅的，一雙圓眼看向周梓瑗，亮晶晶的眼睛裏蘊藏着“真香”的光芒，“周梓瑗，我今天算是重新認識你了，沒想到你還有這一手！要是你早給時瑤做飯，說不定就拿下她了。”

原本還抿着嘴巴美滋滋的周梓瑗怔了一下，他有些茫然地看了眼緊閉的廚房門，不知道時瑤和花明決正在外面幹什麽，可是這一刻，他突然發現自己也不是那麽想知道。

相比之下……他的目光落在身邊這個咋咋呼呼的人身上。

“走走走，上菜去。”餘甜端起兩個盤子，興高采烈地準備讓時瑤她們大吃一驚，周梓瑗卻在這時攔了她一下，他的手搭在餘甜肩膀上，微微低頭，兩張臉的距離比平時要近得多。

似乎能感覺到彼此的呼吸，餘甜一怔，不做聲地看着周梓瑗，眼睜睜看着他漂白的臉蛋慢慢紅起來。

周梓瑗忽閃的睫毛垂了幾垂，終于有膽子說話了，只是比蚊子聲音大不了多少：

“餘甜，你……你是不是不生我的氣了？”

餘甜更懵了：“我們吵過架？”

聽聞餘甜的回答，周梓瑗眼裏頓時亮起了光，嘴角也咧開了，他笑了一陣，搖搖頭：“沒有，哈哈哈沒有就好。”他不自覺地摸着後腦勺的頭發，看着餘甜樂。

這傻子。餘甜心裏默默吐槽。

“不知道有沒有人跟你說過。”她看着周梓瑗認真道，“你笑起來的時候其實有點憨憨。”

“噗。”說完，餘甜端着菜，笑着出去了。她之前沒有想到，有一天周梓瑗也能察覺到自己的情緒，她自顧自地鬧了別扭，又自顧自地在心裏原諒了他，本以為這都是自己的獨角戲，但現在看來似乎也不是這樣。

有什麽關系呢，人都會犯錯。那些投入空蕩回廊的暗戀，終于在曲曲折折的漫長消耗過後，傳來了一聲輕輕的回響。

卧室燈光昏暗，“氣若游絲”的燈泡照不亮整間屋子，反倒有種朦胧感。

就顯得很暧昧。

在這樣的氣氛下，時瑤穿戴着圍裙套袖，正努力地趴在床邊擦地。

花明決坐在床沿，于心不忍：“我都說不用了，鋪完床就可以，地板等我買了拖布再擦。”

“那怎麽行，這屋子這麽髒，地上都是灰塵，對呼吸道不好。”時瑤埋頭苦幹。

花明決面露難色，卻哼笑出聲:“可是，你這樣也擦不幹淨吧，抹布是髒的，再擦也是髒的。”

時瑤身形一僵，緩緩直起腰，臉上有些羞窘的愠色：“那你不早說。”

“好了。”花明決蹲在她面前，笑得有些幸災樂禍，他在時瑤臉上捏了一把，感覺手感不錯又揉了揉：“臉都花了，你是專門來給我做苦工的？”

時瑤有些愣怔，她好像很久沒見過花明決這樣的笑了，就是在學校裏，他故意欺負人的那種笑。如此想着，她吹了吹不小心吃進嘴裏的頭發，也露出一抹壞笑。

花明決剛覺不妙就被時瑤一個餓虎撲食壓倒在床上。

時瑤把剛才被花明決捏過的臉蛋在他臉上猛蹭：“說我髒？是嗎？看我玷污你！”

餘甜推開門就看到這個場面，她嗷嗷一嗓子叫出來，又頗識時務地關門：“你們繼續，繼續！夜還很長！”

……

老舊的居民區常年浸染在家家戶戶的煙火氣裏，狹窄逼仄的樓道走廊充斥着不同住戶的飯香，與被油煙包裹的膩滑亂纏的電線、搖搖欲墜時好時壞的聲控燈一起，組成最普通的溫馨圖景。

只是這一次，有一部分來自花明決的家。

小桌上不再堆滿酒瓶，客廳燈光明亮，四個人熱熱鬧鬧地圍桌而坐。

有人喊：“為我們的團聚幹杯！”

于是這聲音愈發壯大，四個人一起高舉紅彤彤的可樂罐：“幹杯！”

可樂罐相撞，清脆而響亮，碳酸氣泡在手心活潑亂跳……

燈光從窗口透出，似乎也帶着歡笑和溫暖，這間小小的窗口終于也跟大多數窗戶一樣，成為了平凡家庭的小标簽。

夜色深沉，一盞盞同樣的燈光從窗口透出，彙聚成河，共同點亮這夜色。

有少女憑欄而望，目光一寸寸掃過萬家燈火。

她衣裙飄搖，縱身投入了溫柔的長河。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倒計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