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太監是真太監13
難得一個好天氣, 季和手裏的事兒差不多都忙完了,就幹脆尋思着歇兩天, 也待在院子裏好好陪陪檀繡。
恰好檀繡輪休, 所以兩人一大早吃過了早食, 瞧着太陽漸漸大了, 就搬了椅子坐在院子裏頭曬太陽。積雪化得差不多, 就剩下一些殘雪在瓦檐槽溝裏,被大太陽一曬, 就化作雪水滴滴答答的從屋檐上落下來。
這院子裏頭有兩株蠟梅,左邊那株連花苞兒都沒冒出來呢, 右邊那株都開花了,枝幹上跟挂了一堆金黃色小鈴铛似得。檀繡就坐在那株蠟梅旁邊, 嗅着蠟梅的香味, 低頭做一雙鞋。
而季和就在她不遠處的另一張椅子上, 因為不用去上值, 他就穿着閑适的對襟衫子,也沒戴帽子,紮着個髻, 悠閑的靠在椅背上。雖然左手上拿了一本書, 但他翻開了沒看,只仰着面眯起眼睛曬太陽,伸長了腿,整個人都要癱下去了。
檀繡有一雙巧手,她飛快的穿針走線,偶爾擡眼瞥季和一眼,見他在陽光裏眯着眼睛打盹的樣子,忍不住嘴邊帶着笑。
“可別真的睡着了,天氣還冷,當心睡着了着涼。”檀繡說。
季和馬上就睜開眼睛,坐直身子,“就眯一會兒,不會睡着的。”
檀繡嗯一聲,季和看她一會兒,見她只顧着做手底下的事,沒有再和他說話的意思,略有些失望,只能摸摸腦門舉起了手裏的書,在太陽底下眯着眼看起來。看一會兒,他端起旁邊小幾子上的茶杯喝了口茶,而檀繡在小幾子上找一種顏色的新線。
季和不由自主的又把目光放到她身上了,“不用做的那麽好,費神又費力,就做個簡單的,能穿就行。”
檀繡比了比手裏的兩股線,腦袋都沒擡的說:“你堂堂一個司公,穿着簡陋的鞋子,像什麽樣呢。”
“而且,我願意費心給你做最好的鞋子。”
季和聽了這話,一不小心就手一抖,把茶給潑到了自己身上。他見檀繡沒注意,不動聲色放下茶杯,撈過屁股底下的墊子擦了擦衣服上的水漬。然後他幹咳了兩聲,壓了壓嘴邊的笑意,裝作不太在意的說:“咳,既然這樣,也行,但是也不用急着趕着,慢慢做就是了。做了這麽一會兒了,先喝杯茶歇歇?”
檀繡雖然覺得不累,但看到季和被自己一句話哄的眉開眼笑的樣子,還是聽他的話放下了手裏的活計,起身轉了轉活動脖子。
她将目光看向旁邊的蠟梅,“這株蠟梅,開的真早。”
季和就笑道:“這株蠟梅,年年都是最早開的,等它差不多開完了,其他的蠟梅才會陸續開,我前天夜裏,睡在房裏都聞到了香味,往年這香味傳不到那麽遠,今年格外香,想必是因為檀繡的原因,正所謂‘花入玉人懷’這花也有靈,知道随人呢。”
檀繡就扭頭看他,好笑的回了句:“季司公這句話倒是說對了,你能在房裏聞着花香,确實是因着我的原因,不過不是因為我和花有什麽靈,而是我做了個香包,放了新開的蠟梅,就挂着帳子裏,季司公沒看見?”
被檀繡挪揄的拿話一堵,季和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他這難得想誇誇人,還誇錯了地方。
他正想着再說點什麽,檀繡轉悠到他身前來了,她手裏拿着一指長的蠟梅枝,頂端開了兩朵黃色蠟梅,她說:“這花不僅香,還很好看。”
季和不知道她什麽意思,只能附和道:“确實又香又好看。”
檀繡又說:“你覺得,插在頭上好看嗎?”
季和看了一眼那花,再看一眼檀繡素雅沒什麽裝飾的發髻,忽然明白過來,站起來接過那花,給檀繡別在了發髻上。
檀繡面不改色的摸了摸發髻,扭頭走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坐着,倒是季和笑了幾聲,把自己的椅子搬得離她更近了些。見檀繡揉了揉手腕,他就殷勤道:“手疼?不如我給你捏捏?”
檀繡的手腕壓根不疼,她就是習慣的動作而已。但見到季和好像很期待的樣子,她也不好駁了他,就伸出手放在他面前。季和端着她的手,還真給她揉起了腕子。不過等他揉了幾下,檀繡就開口說:“就算用些力,這腕子也不會被揉斷。”她還沒見過說給人揉腕子這麽一點力氣不敢用的。
檀繡那手腕纖細白皙,在陽光底下跟會發光似得,季和還真不敢用力。
季嚴思和養鳥的安平一起提着兩個鳥籠過來的時候,就見到自家幹爹伸出兩只手小心翼翼的給幹娘揉腕子,幹娘呢,撐着腦袋好像在看他的笑話,眼裏盈滿了愉悅之色。
季嚴思心說,幹爹自從有了幹娘,看上去就越發傻了。當然他面上不敢表現出來,提着鳥籠笑呵呵的給兩人打招呼。
“嚴思,你這是做什麽呢?”檀繡和藹的開口詢問。
季嚴思莫名其妙被一旁的幹爹悄悄瞪了一眼,頓覺頭皮發麻,幹笑了幾聲,舉了舉手裏的籠子回答:“兒子跟安平一起去拿了兩只鳥,據說這兩只鳥可聰明,還會唱戲呢。”
檀繡來了興趣,哦了一聲,“唱戲?它們會唱什麽戲?”
季和收回手,開口說:“把鳥就挂那兒,給檀繡唱一段。”
“好嘞~”季嚴思和另一個小太監安平一起把鳥籠挂在那株沒開花的蠟梅上,安平給兩只鹦鹉喂了點吃食,檀繡就聽到那只虎皮鹦鹉吊着嗓子開唱了一句:“啊~正月十五~那個鬧元宵哇~花燈底下呀~那個~女兒俏嗷~”
這鹦鹉一開嗓,還挺有模樣,檀繡聽出來了,這是一段《觀燈記》,她正等着往下聽,卻見那旁邊一只搖頭晃腦的藍鹦鹉卻也開了嗓子,來了句:“寒枝撿上呀~栖鴉~東庭燭花呀印咿呀~白發~”
這卻是《玉堂春》裏的一句。這兩只鹦鹉好似卯上了勁,一只才唱一句,另一只定要接上唱其他的,這兩只你一句我一句的,唱的倒熱鬧,檀繡聽着還挺有趣,但季和卻皺起了眉,他心想檀繡想聽戲,這兩只鳥唱也不好好唱,這不是壞了興致嗎。
季嚴思這滑頭正在觀察幹爹幹娘呢,見到幹爹表情立刻就明白了,上前一步對檀繡說:“幹娘,您要是想聽戲呢,咱這剛好有個會唱戲的,兒子這就把人喊來給幹娘唱幾段!”
他說着就往外跑,檀繡想攔都沒攔住,不過一會兒就見他拉着個長臉太監過來了。那太監是守院門的,平時不愛說話,檀繡來這裏這麽久,一共也沒聽他說過幾句話,見季嚴思把他給拉來了,眼裏不由得出現兩分詫異。
季嚴思把人往前一推,拍着那長臉太監的肩膀就道:“安興,快給幹娘唱兩段,唱好了幹爹鐵定給你封個大紅包!”
安興紅着臉,不太好意思的看了一眼檀繡和季和,清清嗓子小聲道:“那就唱一段,唱的不怎麽好,司公和姑姑随意聽聽就是。”
檀繡聽他說話這麽小聲,挺好奇他怎麽唱,結果等人一開嗓,倒是被驚豔了一把。太監的聲音比一般男人要細些,但并不難聽,季和就是,輕聲說話時總帶着一股子春風般的溫柔,不像一般男人那樣低啞深沉,倒別有一般沁人味道。
而面前這位安興,唱起戲來,那嗓音如同幽谷黃鹂,不說繞梁三日,但檀繡覺得比從前慧靜太後招來唱戲的許多戲子都要好聽。
唱罷一段,檀繡還意猶未盡,季和見狀說:“檀繡喜歡,就再唱兩段吧。”
安興就接着唱了兩段,唱完了季和說:“唔,不錯,回頭去賬上多支十兩銀子,賞你的。”
安興接了賞就往一邊退,臉上帶着高興的神情,季嚴思這時候上前一步笑說:“幹爹大方,不如兒子也唱一段,給幹娘助助興,幹娘聽了要是覺得還算入耳,就也給兒子賞點吧~”
他這死皮賴臉的樣子,把檀繡和季和都給逗笑了,檀繡就道:“那就試試,要是唱得好,讓你幹爹也給你十兩。”
季嚴思笑的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然後臉色一整,有模有樣的一甩袖做了個架勢,原地拉着袖子轉了一圈,遮着臉唱:“郎君啊~你見奴家生的美~卻怎個~啊~那般驚惶~”
檀繡一下子噗嗤笑出了聲來,這出戲是《折桂香》,說得是一個男子扮作女人開門接客,偏偏遇上個女人扮作男子來見識風月之地,兩人來來往往鬧了一出啼笑皆非。
季嚴思唱的并不算好,但特別容易引人發笑,他一邊唱一邊擠眉弄眼,檀繡被他鬧得忍俊不禁,就是旁邊看着的安平和安興,也都捂着嘴笑。他唱完,一拍袖子讨好的問檀繡,”幹娘,您看這唱的好不好?”
瞧他那眼巴巴的樣子,檀繡只能扶着腰說:“好,好極了。”說完又扭頭笑出聲。
季嚴思又去看幹爹,那眼神明擺着是讨賞,季和就笑罵他:“見錢眼開的混蛋玩意兒,唱的都是些什麽東西。不過看在你逗得你幹娘開心的份上,銀子賞你了,自己去賬上支去。”
“哎!謝謝幹爹,謝謝幹娘!”季嚴思笑嘻嘻的作揖,眼珠一轉又說:“不如兒子再唱一段,要是聽着好,嘿嘿~”
檀繡忍俊不禁的搖搖頭,“聽你唱一段就要十兩,我可不敢再聽了,再聽下去,你幹爹那點私房錢都要被你們掏光了。”
季嚴思立刻誇張的說:“幹娘高興,哪裏是區區十兩銀子就能買來的,幹爹可是樂意的很呢!”
檀繡還沒回答,季和就接口說:“确實,檀繡聽得開心,這點也不算什麽,你再去叫幾個人,要是能唱的你幹娘開心,統統都有賞。”
季和這話一說,那不得了,他是個不怕事大的,跑出去吆喝了一嗓子,呼啦啦人都跑來湊熱鬧了。就這院子裏十幾個人,還有總跟着檀繡跑腿的那兩個小太監,那是人人都想來試試,也不拘着唱戲了,還有表演拳腳功夫的。再次出乎檀繡的意料,跟着她的兩個跑腿太監,都有些底子,在空地上你來我往,拳腳揮舞的是虎虎生風。
這個精彩,檀繡眼睛都沒眨的看完,扭頭對季和道:“他們兩功夫這麽好,你怎麽不自己帶着,讓他們跟了我,平日裏也沒什麽用武之地。”
季和看着她,表情和緩又自然,“怕你被人欺負,他們兩跟着你,我才放心。”
季和這院子,就沒有這麽熱鬧過,一群人各個都拿出了絕活,就連廚房的米大尤都跑過來,現場展示了一下揉面,面盆大個面團,在他手裏飛騰旋轉,變成傘蓋那麽大的被他舉過頭頂,又跟變戲法似得從左手換到右手,一會兒在天上飛,一會兒落在他手上,看的一群人眼花缭亂連連稱奇。
最後米大尤得了最豐厚的賞錢,笑的見牙不見眼的甩着面團回去了廚房,說中午做他獨家的肉臊子面條。
當季篤行抱着一只貓邁進院子的時候,被這熱鬧的人群吓了一跳,他下意識的看了看院子大門,疑心自己走錯地方了。自家幹爹喜歡清淨,這裏怎麽突然這麽多人,這麽吵鬧的幹爹都沒發脾氣?
走近一些,他見到幹娘被逗笑的樣子,而幹爹坐在一旁只顧着看她,就明白了。
幹爹這是能看到幹娘開心,就什麽都不講究了。
鬧得差不多,季和讓人都散了,讓季篤行見過檀繡,又好好給檀繡介紹了一番這個幹兒子,最後才一指季篤行懷裏的貓兒,說:“我讓他尋摸了個好看的貓兒來養,檀繡你覺得怎麽樣?”
檀繡臉上還帶着沒有散去的笑意,好奇的問他:“你如何知道我想養只貓兒?”
季和笑而不語,示意季篤行把貓交到檀繡手裏。
灰白皮毛綠眼睛的貓兒長得十分可愛,被人打理好了,檀繡接過放在懷裏,貓也不怕生,就懶洋洋瞭她一眼,接着就張大嘴打了個呵欠眯起眼睛,把腦袋擱在前腿上睡覺。
檀繡笑了,捏了捏貓兒的肉墊,對季和說:“這貓兒像你。”
正喝茶的季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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