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太監是真太監19
“檀繡, 穿成這樣可還習慣?”季和替檀繡理了理帽子問。
檀繡拉平了下擺的褶皺,擡頭朝他笑笑, “有些奇怪, 我還是第一次穿你們的衣裳,倒是感覺比裙裳要輕便許多呢。”
季和打量她兩眼, 雖然穿着一身太監的衣裳,但她長得太好,只要認真一看還是會看出來女子身份, 于是他不太放心的說:“待會兒過宮門的時候就跟在我身後,和旁邊的興桂一樣低着頭,不要說話,知道了麽?”
檀繡點點頭,表情有些嚴肅的道:“我知曉了。”
季和心道是不是會吓着她,于是又緩和了語氣,添了句:“就是真有什麽失誤也不大要緊的,我已經打點好了, 那些人都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你也不必太過緊張, 只做尋常樣子就可以。”
“奴才明白了, 司公。”檀繡笑吟吟的,故意說了這麽一句,還給他打了個千兒,那架勢一看就知道是和季嚴思學的,不太像樣。
季和有些欣慰,他見檀繡這樣,覺得她心裏肯定是很高興,所以對于做出這個決定,就更加慶幸起來。
今日沐恩節,皇族宗親以及一些受皇帝重視的大臣家中都會發下賞賜,因為太子在東宮,不在宮外,他那份從來都是徐詳送去。而往年季和應當是去定王府中送的,就算定王在邊關未曾回來,他也得把東西送到定王府。
可是今年定王才被狠狠責罰,皇帝自然不會在這種時候給他賜東西,因此季和今年要去的是平王府。
幾十個在宮中頗有臉面的大小太監管事,浩浩蕩蕩跟在季和身後,再後面是一隊小心擡着皇帝賞賜的太監,兩人一組,手中都拿着漆紅的盒子。檀繡沒有在這隊人中,雖然她手裏也拿了個小小的漆紅盒子,但她就站在季和身後,和另外一個平時跟着她的太監興桂,走在同一列。她這個位置就在季和右手邊,只要他稍稍一側頭,就能看到她。
檀繡知道季和這是不放心,從出了後宮範圍那道門之後,就老老實實低着頭保持緘默。她在宮中這些年,能安安穩穩度過,依靠的自然不全是慧靜太後的喜愛,她本身也是個厲害人物,一直就沒出錯過。
這群太監中有不少檀繡都覺得臉熟,似乎是在內府司見過的,而這些人也不愧是在宮中生活的人精,即使認出來了檀繡,也沒人表現出異樣,頂多是裝作不經意的往那邊多看了幾眼。
他們一群人經過內廷外廷,最後終于來到了最後一道宣武門。那裏站立着兩排腰垮金刀氣質肅殺的衛兵,為首一個見他們一行人遠遠過來,扶着刀站在門前等着。等走近了,這邊站在最前頭的季和上前兩步,頗熟稔的與那人打了個招呼。
“衛将軍,今年又得勞煩您了。”
那胡子拉碴五大三粗的衛将軍笑的豪爽大氣,手一揮,“季司公說的哪裏話,你們才是真辛苦呢,今年也還是老樣子?”
“是啊,這每年都是差不多的,這是我們出宮的引子,衛将軍看看?”季和将一沓蓋了紅印的引子遞給了衛将軍,衛将軍随意的接過,随意的瞟了兩眼,将那沓引子夾在最後的幾張銀票一卷收緊了袖子。
然後他将引子還給了季和,好像什麽都沒發生,“季司公走好。”他的目光有意無意在檀繡面上一掠,笑容更大了,往後退開一步,擺手讓人推開了門。
朱紅大門吱呀呀的被四個衛兵推開,季和一群人就從中魚貫而出。檀繡跨過那道宮牆影子的時候,腳步頓了一頓,随即如常的往前走去。在門外已經停了幾十架靛青蓬小轎,管事太監們紛紛朝季和拱手,然後鑽進了小轎中,托着禮品的兩個小太監就跟在慢悠悠的小轎後面走。
檀繡望着腳下的青磚,太陽将她的影子映在了青磚上,直直指向遠處的街口。皇宮宮門前這一條寬闊筆直的大街上沒有行人和商鋪小攤,但隐約能聽見轉過一個街口傳來的熱鬧人聲,充滿了令人追憶的市井鮮活氣。
她仿佛已經許久未曾聽見過這種聲音了,明明只是一牆之隔,站在皇宮這道厚重的牆之後,就好像進去了一個隔絕的牢籠,什麽聲音都聽不見,只有她早已習慣的安靜。
“檀繡?”季和見檀繡愣愣的看着遠處的街口,不由出聲喚她。
檀繡扭頭看他,忽然露出一個笑,眼睛在陽光下閃着光,她說:“我真的出來了。”
季和被她看的心裏一顫,接過她懷裏抱着的小盒子,哄孩子似得說:“這條街上沒人,等轉過一條街那邊是東直街,那裏才熱鬧呢,咱們先上馬車,待會兒到了那街上,你再撩開簾子看個仔細。”
檀繡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其他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這裏就剩下了他們三人,興桂站在一邊假裝自己不存在,而季和身後的不是和其他人一樣只能坐一人的小轎,卻是一輛馬車。
“來,我牽你上來。”季和自己先踩了上去,接着轉身撩着袍子伸手來牽她,兩人坐進了馬車裏,興桂嘿嘿笑,自覺不去打擾他們,抱着盒子就和車夫一樣坐在了車轅上。
檀繡進了馬車車廂,規規矩矩的坐在了左邊的軟墊上,盒子放在身側,雙手放在膝頭。她在慧靜太後跟前受了教導,平時都表現的成熟可靠,可現在她比平時多了幾分鮮活,眼睛閃爍好奇的打量馬車內的種種。
季和好笑,但并不敢笑出聲,就壓着笑意,替她掀開了簾子,“你看,從這裏看很方便,我們今天出來的早,我讓車夫趕車慢些,待會兒就能慢慢看。”
他也沒說兩句話,馬車就到了東直街。一進入東直街,瞬間各種叫賣真實的充斥在耳邊,那種感覺仿佛有什麽在耳邊爆破,一瞬間進入了另一個世界。檀繡剛開始還能矜持的好好坐在那,後來就忍不住眼睛越來越亮,整個人幾乎都快趴在了車窗上。
她抓着窗框,忽然見着什麽東西,扭頭看季和,“你看那個!”
季和看了一眼,“那是泥人戲,捏了故事裏的泥人,讓人控制着演出橋段來,孩子最是喜歡了。”
那搭了個小臺子的泥人戲旁,圍滿了小孩子。檀繡的神情和那些孩子有些像,她看了好一會兒,直到馬車開過去了,她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的表現有些傻,收回目光來有些懊惱的低聲解釋,“我記得,我好像是隐約記得自己小時候未入宮時,爹娘曾帶着我與妹妹一齊來看過,我和妹妹都很是喜歡。”
泥人演的什麽她記不太清了,只記得妹妹吵着要泥人,她也想要,但是沒敢像妹妹那樣說出來。爹娘看出來了,與那老板商量着買兩個泥人,但是老板不肯,最後好說歹說賣了一個,那個泥人最後給了妹妹,檀繡記得自己當時那種羨慕的心情。
接下來一路上,檀繡囫囵看了許多新奇的東西,其實大部分都是她幼時見過的,但時間過去太久,她都記得不太清晰。每每見到一樣想起來的,檀繡就下意識去喊季和,讓他一同來看。
檀繡覺得這段路程是那麽短暫,不一會兒,馬車就停在了平王府前。
平王府沒有定王府修建的那麽氣派,但是一走進去就會發現內裏精致的很,有種和京中一般官宦人家不太一樣的巧秀,這裏種的花木,也多是些南國花木,能養活的這麽好,顯然是花了許多心思。
季和三人在前廳等了一會兒工夫,平王就晃悠過來了。他連正式一些的衣服都沒穿,外衣還是披着的,拖拖踏踏懶懶洋洋的提着個畫眉鳥籠子走了進來。
“喲,季司公啊,這是來送賞的?別拘束,東西放那就行,來這麽早還沒吃過吧,不如一起吃點?”
平王一開口,季和就差點把詫異的表情顯露在臉上。這位平王,他只在宮中見過,那時候好歹還是穿着正兒八經的王爺正裝,除了懶了點不愛說話,也還算守禮,可現在這,也實在是太随意了。他大約是季和去送賞時見過最随意的一個,尋常人不說面對聖恩誠惶誠恐,那也得嚴肅對待,這位主可好,表現的就好像他是帶着人來串門的。
季和還沒想到該怎麽接這位平王的話,跟在平王身後進來的平王妃就擰了他的腰一下,教訓說:“你這懶洋洋的像什麽樣子!這張嘴不會說話就不要亂說話,你讓人家季司公怎麽接。”
平王嘶了一聲,一手托着鳥籠,一手去扶大着肚子的王妃。“這麽大月份了,你別走這麽快。”
平王妃朝他翻了個白眼。随即她的目光掠過季和身後的檀繡,忽然笑了,“檀繡姑姑,我們許久未見了,沒想到今日能在這兒見到你,最近過的怎麽樣?”
季和心中一驚,沒想到平王妃會忽然注意到檀繡,還和她說話,可是馬上他感覺檀繡戳了戳他的腰,好像是讓他安心,然後她自己大大方方的站了出來,對着王妃行了一禮,“王妃娘娘,許久未見了,承蒙牽挂,檀繡惶恐。”
平王妃噗嗤一聲笑說:“你果然還是這樣,好好一個小姑娘弄得這麽嚴肅,我每次去慧靜太後那看到你都想,這小姑娘真是可愛。”
檀繡抿唇一笑,擡頭看平王妃,“王妃娘娘也還是這樣。”
檀繡與平王妃的關系其實說不上多親近,但兩人相處的還不錯。作為平王妃,她每年逢年節都要去宮中給太後皇後請安,皇後那兒還好,但慧靜太後卻不怎麽喜歡這個孫媳婦,因為她比平王大了好幾歲,平王當年執意娶她,讓本就給孫兒找了個好人選的慧靜太後心裏梗着疙瘩,從此之後對平王妃的态度就說不上多好。
檀繡在慧靜太後身邊,她又是那麽一個性子,曾經有一次平王妃懷着孩子在請安的時候身體不舒服,慧靜太後又不順心,就為難了她一下,檀繡看見她不适,心裏不忍,就悄悄照顧着,從那之後平王妃每次來,都會與她說兩句話,漸漸的,偶爾檀繡也會給她提示幾句,像是太後娘娘今日心情好是不好,該說點什麽之類的。
只是畢竟不能常見,兩人關系也只能說是一般罷了。上輩子,季和死後,檀繡生了心病,徐詳有機會可以讓她悄無聲息死在後宮,但是因為成為了皇後的平王妃去探望過她一次,徐詳沒敢對她動手,不然她最後也不會是病死,而是‘意外而死’了。
檀繡偏向平王,固然是因為知曉他最後會繼承大統成為皇帝,但多少也有對平王妃這一份感激在。
這邊平王見自己的王妃叫出檀繡的名字,也想起自家王妃說過慧靜太後身邊那個小姑娘,似乎前陣子他還得到消息,這個叫什麽繡的,是季司公的對食?
平王嘶了一聲,上下把季和一瞧,忽然對他一拱手,“失敬失敬,想不到季司公也是同道中人,你放心,這事本王肯定不會說出去。”偷偷把一個宮女帶出宮,這可不是什麽小事。
季和也沒客氣,恢複了鎮靜,笑吟吟的回了一禮,“那季和就多謝平王殿下體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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