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太監是真太監20

從平王府出來,季和帶着檀繡上了馬車, 駛向另一條街, 不過一會兒他們停在了杏花巷一座院子前。這個巷子住的都是殷實人家, 比起外頭那大街多了些鬧中取靜的滋味, 幾乎家家院中都種着杏花桃花李花, 杏花巷這名字倒也名副其實。

檀繡下了馬車,不太明白這是哪裏, 季和就解釋說:“這是我在宮外讓人置辦的一個宅子, 有時候我出宮辦事, 就會來這裏歇歇腳,要是沒有這麽個院子, 很多事都不怎麽方便,來, 咱們進去再說。”

院子已經被提前打掃過了, 這是個兩進院落,前院裏一棵老杏樹開了滿樹的白花, 連地上也落了一層。

“這後頭就是休息的房間。”

檀繡眼睛一掃,見到床上擺了一套普通的女子衣裙, 立即就猜到這是季和特地給自己準備的。季和一向是這樣,不管是什麽都安排的面面俱到。她現在穿着這個太監衣裳确實不太好出門走在街上。

檀繡去換衣裳,季和也走到另一邊換掉了自己身上的衣服,換了一套普通的男子衣裳。兩人同時從兩道屏風後走出來,檀繡摘了帽子,頭發披下來還沒梳髻,上身一件素衣,下身一條鵝黃繡白玉蘭裙子,粉面桃腮,看着楚楚動人,生生把季司公給看呆了一下。

季和回過神來,側着臉不太好意思的咳嗽了一聲,從一側的櫃子裏搬出來一個雕着并蒂蓮的妝奁,擺在了桌子上,“這些首飾,也是我讓人備下的,都是些宮外頭時興的貨色,只是不知道你中不中意。”

檀繡提着裙擺走過去看,見妝奁幾個抽屜裏滿滿的,簡直要看得人眼花缭亂,光是玉镯都有十幾只。她在宮中穿着打扮都是素雅得體,首飾兩三件足夠,季和有心給她準備,她也用不上,誰知道宮外頭這個暫住的地方,也給準備了這麽多。

檀繡最後還是沒辜負季和的好意,簡單梳了發髻,選了幾只漂亮的釵子插上,戴了粉紫色的芙蓉玉手镯,胸前還挂了流蘇玉璎珞。

“這樣好看嗎?”檀繡問。

“好看,自然是好看的。”季和連連點頭,真心實意的稱贊,“光華滿目,暗室生輝。”

“哪就有這麽誇張的。”檀繡略有些不好意思,扭頭往外走,“那咱們如今去哪兒?”

季和跟上去說:“時間還早,不必那麽早回宮,聖上也是知曉這一日,特地與我們這些差人放了假的。所以先歇歇,然後我們就去你家中看看。”說到這,季和上前兩步為檀繡打起了那竹簾子,兩人進到了花廳。

“老爺、夫人,等候你們多時了!”一個穿着樸素的本分婦人站在花廳中,滿是皺紋的臉上笑出一片和藹之色,手裏提着茶壺,給兩人倒了茶,還親手送到了檀繡手中。

“還是第一次見到夫人,真是天仙一般的好看,老奴叫甄娘,平日裏替季老爺看看宅子,日後夫人來這裏,有什麽事只管吩咐甄娘。”

檀繡謝過,捧着茶與她說了兩句,甄娘就很有眼色的下去了。這花廳裏就剩檀繡季和兩人,穿堂的熏風拂過,幾片淡白花瓣從大開的門窗中吹了進來,坐在這處,外頭的大半景色都能盡收眼底,讓人心曠神怡。

檀繡有些神思不屬,表情恍惚的盯着窗外的飛花,季和心知她是在想自己的親人,多年未見,這種近鄉情更怯的滋味,旁人是無法感同身受的。正因為考慮到這一點,季和才沒有急着立刻就帶檀繡回去家中,而是先讓她喝杯茶緩緩。

見檀繡一直發呆,季和只好放下茶盞,說:“檀繡,方才見了平王,你覺得……他如何?”

檀繡一下子回過神來,聞言眉頭不自覺的皺了起來,瞧着季和并不說話。季和一見她神情就苦笑,“我并沒有懷疑檀繡什麽,也無意試探什麽,只是想問問檀繡的意思,畢竟咱們如今也是一榮俱榮,我也想知道你的意思。”

檀繡又探尋的看了他兩眼,這才認真回答道:“我覺得,平王非池中之物。”她也只說了這一句,其他的都沒多談,季和也就明白她的态度了。

說實話,季和的心思早就活絡起來,如今這個局勢,由不得他不另作考慮,定王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不能投靠,太子那邊一個徐詳在那,他若不是萬不得已也不會投向太子,那麽這樣也就剩下一個平王。

他真的要在平王身上賭一賭?季和猶豫了這段時間,如今才終于下定了決心。

一旁檀繡見他不動聲色的表情,也有些猜不準他到底是怎麽想的,只能決定慢慢看,日後有機會再作打算,她總歸是不會讓季和選錯的。腦子裏想着平王的事,檀繡還真暫時忘卻了剛才那種即将回家的緊張。

“走吧,我送你回去看看。”季和站起身來說。

檀繡跟着他往外走,在途中又不能避免的覺得緊張起來,等到他們在檀繡家院子外面下了馬車,季和伸手去牽她,已經摸到了她一手的濕意。檀繡平時謹慎,可這時候她緊張之下,下馬車的時候一腳踩空險些摔下去,把季和給吓出了一層冷汗,出手迅速的一把抓住了她,才讓她免于摔倒。

“小心些,別急。”季和也沒擺出什麽訓斥臉色,只驚魂未定的叮囑她小心,自己悄悄揉了揉剛才那只拉人的手腕。太急了猛一下用力太過,現在有些痛。

檀繡沒注意,她現在全副心神都放在不遠處那扇陌生又熟悉的院門上了。門兩邊還貼着一幅對聯,紅彤彤的喜慶。檀繡怔怔看着,有些邁不動步子,季和按着她的肩推着她往前走了兩步,檀繡回頭有些求助的看他,咬着下唇雙眼微紅。

“別怕,別怕。”季和輕聲道。

檀繡把頭扭回去,深深吸一口氣,終于主動邁步上前,站到了門口的石階上,她舉手想去敲門,手指松了緊緊了松,另一只手攥緊裙擺。

“咚咚咚。”最終她還是敲了下去,不一會兒院子裏頭就響起了腳步聲,還有一個熟悉的女聲。

“來了來了,誰哦?”

那是她娘的聲音。

門後有人在打開門栓,吱呀一聲,門開了,一個頭上包着布巾,插了銀釵的中年婦人就站在門口。她一見到門外站着的人,霎時瞪大了眼睛,久久回不過神來。

檀繡嘴唇抖了抖,想對娘親笑一笑,但眼淚眨眼卻落了下來,“娘……”

“寶兒?!”夫人捂住了嘴,不敢置信的問。這時,她身後的屋中又走出來兩人,眉間溝壑的一個嚴肅中年男子,以及一位做婦人裝扮的年輕女子。那年輕女子也看到了門口的檀繡,同樣不敢置信的喊了一聲:“姐!”

然後她最快反應過來,幾步上前跑過來低聲道:“姐你不是在宮中麽?怎麽的回來了?快快快進來說話,別站在外頭。咦,這位是?”

檀繡的妹妹叫陸珠,面容與檀繡有兩分相似,雖然沒有她那麽精致,但同樣是花一樣的容貌,而且顯得風風火火的,拉着檀繡的手就要往裏拽。檀繡忙一把拉住季和,把他一同拉進了院中。

陸家的大門啪的一聲關上,幾人站在院中,氣氛有些尴尬。畢竟許久未見了,陸母拉着檀繡的手一個勁的抹眼淚,神情裏激動還帶着兩分不可查的驚惶,大概是不明白為什麽女兒會突然出宮。至于陸家妹妹陸珠活潑多了,笑嘻嘻的就跟檀繡說:

“姐,你要是早回來幾日就好了,我前幾日才剛嫁了人,你都沒看到。今年我們沒收到消息,又沒法去看你,也就不能通知你這個消息,所以你可不能怪妹妹啊。對了,我今日那是帶着夫婿回娘家的,你妹夫還在屋裏坐着呢,我這就去把他叫出來給你瞧瞧,你妹夫長得可俊俏了!”

她說着提着裙擺就跑回了屋,檀繡看着妹妹的背影微微一笑,這個妹妹還是這樣,一點都沒變。

一直站在那沒說話的陸父忽然開口了,語氣嚴肅,“寶兒,你這次回來是怎麽回事,還有這個跟你一同回來的人是誰?”

檀繡對這個父親真的是許久未見,多看了他兩眼才拉着季和,回答說:“他叫季和,是我在宮中找的對食。我們這次出宮是因為他有差事在身,因為我想回家看看,所以打點着帶我出來,畢竟走的不是明路,爹娘和妹妹妹夫不可在外面說起此事。”

拉着夫婿走過來的陸家妹妹聽了這話也沒什麽表情,只點頭大大咧咧的說:“你放心吧姐,我們肯定不會給你找麻煩的。”

倒是陸父忽然狠狠一皺眉斥道:“胡鬧!”

“偷偷出宮難不成還是個小事!要是萬一被發現,你自己得不到個好,還要連累別人!”陸父是個舉人出身,雖然沒有什麽官職在身,但多少也明白其中風險。

陸母在一旁不忍心了,說:“你做什麽要這麽說寶兒,她想咱們了,好不容易回來一回,你還要這麽說,不是傷她的心麽,你這是做人家父親的?寶兒進了那裏,這麽多年沒能回家,我做夢都盼着她能回來看看,你倒好,這說的是什麽話!”這意思是夠嚴厲的,可惜她那個軟綿綿的語氣,一點都聽不出來嚴厲。

和陸父關心出宮問題不同,陸母的注意力在聽到大女兒說的第一句話時,就轉到了季和身上。季和從進來後就沒出過聲,站在檀繡身邊,手裏還提着一盒禮物。

這按說是她的大女婿兒,可是她這‘女婿’的身份,叫她手足無措。在宮中找的,那宮中宮女能見到什麽男人,再說對食,這可不是太監宮女之間的事兒,所以啊這季和就是個太監。

陸母也沒想到女兒會找了個太監,看了季和半晌,嘴唇嗫嚅幾下都沒說出個字來。只能把求助的目光看向陸父,陸父的表情也不大好,盯着季和看了兩眼,遲疑的開口說:“你……”

然後你了半天,也沒下文了。

陸珠見父母都杵在那不說話,也管不了那麽多,笑呵呵的對季和開口說:“哎喲,這就是姐夫吧,姐夫你好啊,我是小妹陸珠,這個是我的夫婿,叫做許乘風,他家是開布莊的。乘風,給姐姐姐夫打個招呼!”

和陸小妹的爽利性格不一樣,陸乘風是個臉皮薄的,被新婚妻子拉着,這會兒臉都紅了,規矩的給檀繡和季和打了個招呼。

季和只笑着給他們還禮,并沒有開口叫妹妹妹夫這種稱呼,他看得出來,陸家父母并不太能接受他的身份,這也理所應當,他早在來之前就想到這種情況了,要換做他是做人父母的,肯定也不願自己的女兒配個太監。季和不想檀繡為難,也就什麽都沒說,臉上一點其他情緒都沒表露出來。

誰知道檀繡忽然把他一拉,指着陸父陸母說:“季和,叫爹娘。”

季和看她一眼,沒說話。

檀繡戳他腰眼子,眼睛微紅的對他笑,“快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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