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這下,你該告訴我們,這是什麽。把所有的,都原原本本地說出來。是幫你還是殺你還是放了你。就看你自己的誠意了。”

郭英的話裏不帶一絲溫度,姜丹木卻知道自己真的有了生機。

“在我說之前,我想先問一個問題。”自己的命脈被握在郭英的手中,姜丹木問得小心翼翼,生怕郭英一個不高興,真的把額飾給丢進湖中。

郭英不置可否,卻尋了個幹潔的地方自己坐下,對宓琬招了招手,讓她坐在自己身邊,靠在他懷裏。夏日天熱,夜半時分卻是涼的,她只着了中衣,手已經微微發涼。

山竹将毛上的水珠都抖幹淨後,便爬到宓琬的懷裏蜷好,睨了郭英一眼:粑粑身上沒有小寶貝身上的毛多,沒有小寶貝暖和。

姜丹木看着和睦的一家三口,生不出打趣的心思,開口問道:“你們是什麽時候發現我的身份的?”

“從你第一天出現。”宓琬淡淡地開口,把姜丹木雷得外焦裏嫩。

“為什麽?我哪裏出了錯?”

宓琬借着月色打量了他一瞬,不忍直視地別過臉去。露餡的地方太多了,她都不忍心指出來。

郭英顯然沒她這麽好心,漫不經心地開口道:“第一,牧羊人把羊看成是自己最重要的財富,不可能眼見自己的羊被殺了還無動于衷。所以,從你出現開始,我們便知道你有問題。第二,這裏不可能出現這樣裝扮的人。你所有的滑稽,都是為了隐藏你的身份,卻又同時暴露了你的身份。羌戎人以羊為神,你便偏偏以賣羊為生。想讓我們不往姜戎方面去想,你身上的匕首和靴子卻時時刻刻在提醒我們你與羊有關。第三,丹木,木箪,以食具為名。新上任的姜戎王姜丹木出生于姜戎國衣食成憂的時候,被巫師預言是能護衛住姜戎的人,親自為之取名。是以,自小便随在巫師身邊,戴着羊形面具,比旁的姜戎人膚色都偏白。是你自己告訴我們你名字的由來的。第四……”

“夠了……你別說了……”越說,便越覺得自己班門弄斧,愚笨得無人能及了。他有種感覺,若是自己不叫停,郭英能将五六七八十都說出來。他到底是招惹上了一個什麽樣的魔鬼?

郭英壞笑了一下,倒也沒堅持,只是道:“從你出現開始,你的一舉一動,都在我們的掌握之中,最開始以為你來是為人,後來才知道,你是為了尋物。現在,輪到你了。”

姜丹木又是沉默。

宓琬覺得,自己所有的耐心都用在郭英、李潼潼和山竹身上了,轉念又一想,或許是因為她在讓姜丹木遲疑不決。“文淵,我有些冷,先回營帳了。”

郭英沒有拒絕,“我與你一同回去。”

說着,竟真起身,大有不再想聽姜丹木的話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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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陳佳月的事情發生的時候,姜丹木是躲在暗處觀察的,自然也知道郭英是如何對不願意交待的陳佳月的。心下懊惱,為什麽要犯和陳佳月一樣的錯誤。立時開口,倒豆子似的将他的事情都倒了出來。

姜戎國,國雖小,裏面的鬥争卻沒有停過。

姜丹木自小跟随巫師,姜戎國的勢力卻分了兩派。一派以巫師為首,支持姜丹木為王。另一派,則是以他同父異母的哥哥姜南木為首,覺得由巫師養大的人陰柔怪氣,做不了一國之王。在他登上王位之後,姜南木便聚集了一批人,對他施壓,便是為了讓他證明自己能做得了姜戎國的王。也不知姜南木從哪裏得來的消息,鎮守平城的郭英不知為何突然帶人往北邊去了,多日未歸。若他能借此機會将平城奪回,他們便順服于他。如若不然,他便與他的母親離開姜戎王宮。

姜丹木敗了。可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他的王印不見了。丢了王印的姜戎王回到姜戎國必然要接受制裁。他不得不回轉去尋王印。卻于半途中遭到姜南木的人的伏擊,他帶的人讓他先跑,為他斷後,可他也受了重傷,暈倒在平城城外。

郭英把玩着手裏的額飾,“這個,就是你們的王印?”怎麽看也不像……

姜丹木點頭,“這是我們的巫師聽從羊神的指示做的,內裏有機關,王印就藏在裏面。得王印者得王權。姜南木的人便是想得到這個王印,才對我窮追不舍。前幾日,我得到消息,我在姜戎國的母親和部下,都已經被姜南木控制住了。”

郭英半開玩笑式地道:“我現在得了這個王印,那我不就成了你們姜戎的王了?”

姜丹木:“……”他一定是開玩笑的吧……

宓琬聽他們說了這麽多,腦子裏一跳,“你把潼潼的藥拿走,那些藥呢?”

姜丹木神色哀凄,無力地搖了搖頭,“本是想用那些藥去救人。可我找到他們的時候,已經沒救了。前幾日,我拿那些藥去還給她,被她生氣趕了出來。”

宓琬撇了撇嘴,暗道一聲話該。

姜丹木向郭英告饒,“求你把王印還給我,放我回去。”

“我為什麽要放你?趁虛而入攻打平城的是你姜丹木,可不是他姜南木。按理,我應該把你綁了,送給新的姜戎王一個見面禮才是。”

郭英的話,讓姜丹木毛骨悚然。

若郭英真的這麽做了,他便再也沒有翻身的餘地了。

想了想,他對郭英行了一個姜戎人的大禮,“只要二少放我回去,助我讓姜戎恢複安定。我願意歸順,再不與二少為敵。”

“只要你死了,姜戎國歸姜南木所有,姜戎國自然便會恢複安定。”

“二少……”姜丹木想再說些理由來說服郭英。

卻聽得郭英已經與宓琬站起身來,往來路走,“我讓蔣成帶你去安排。你記住,你歸順的是我郭英,不是天德。”

姜丹木來不及細想,便被喜悅沖擊得差點跳起來。

郭英一路沉默,宓琬輕嘆一聲,擡手覆上他的手背,“助姜丹木,對我們有百利而無一害。”

郭英被她的“我們”取悅了,将她手掌包在掌心,“對。只是我們再也不會相信天德了。”

自己的行蹤能被姜南木窺探,要說這裏面沒有某些天德人相助,他是不信的。這種人,與害得他父兄失蹤的那些人同樣可惡。

……*……

姜丹木在用姜戎巫師的儀式許下了效忠誓言後,帶走了王印,留下了羊群。蔣成在離開幾日後,又回來了。一切看起來沒有什麽不同。

五月下旬的時候,一行人終于到達了陰魂嶺地界。

說它是陰魂嶺,因為大家都這麽叫,事實上,入眼的是幾株樹木和層層的迷霧,再往裏的景象根本就不得而見。

蔣成趕了一只羊進去,羊尾巴還沒消失,便見羊倒下,後蹄和臀不停地抽搐着。

他們立時将羊拉了出來,不多時那只羊再也不動彈了。

李潼潼和黃大夫查看過後得出中毒的結論。所謂的鬼氣,原來是毒氣……

宓琬覺得有些奇怪,因為她曾在書裏看到過,古時南方多瘴氣,倒沒聽說過北狄的境內會有被毒氣包裹的地方。

更讓她覺得奇怪的是,毒氣為什麽只在陰魂嶺,而不向周圍飄散?

她想,這裏面大抵是住了有人的,不過,這樣的想法只能想想,沒有任何依據便說出來,大家十有八~九都會覺得她瘋了。

郭英趁着李潼潼和黃大夫配制解藥的時候将平城送來的奏報都處理妥當,宓琬盡職盡責地做一個紅袖添香的小厮。

蔣成等人都知道了她是女兒身,卻又沒有一個人挑破。

郭英再一次覺得蔣成的話不多,比甘茂讨喜多了。

到六月初的時候,陰魂嶺的毒氣果然淡了些,李潼潼和黃大夫的解藥也配制完成了。

宓琬一覺醒來,周圍已經沒了郭英的身影。立時察覺到不對。平日裏,郭英總是要看着她醒來,再糾纏一番才會放她起身,不會出去了都不與她說一聲。行到外邊,果然發現一行人裏只有她和李潼潼外加幾名着了尋常人裝束的士兵還在營地裏。

宓琬氣得跺了跺腳,卻也無可奈何。

她一個人進去,十成十地會迷路。哀怨地看一眼李潼潼,“你怎麽也不叫醒我?”

李潼潼的圓臉板得和一塊圓餅一樣,“我也不想你進去。阿琬,對于我來說,你和他們不一樣。”

對于她來說,宓琬就是她的親人,與她爹和哥哥在她心裏的地位是一樣的。

若是這一次進去不成功,宓琬出了意外,她當真就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在世上了。

宓琬嘆一口氣,既然不能進去,便安心在外邊兒等着吧。有貓可撸,有潼潼可逗,對于她來說,日子一定不難過。

可她沒想到,即便與潼潼聊着蔣成與姜丹木誰更合潼潼心意,她會走神,潼潼說完了,她才發現,她似乎什麽也沒聽進去。

為山竹順毛,順着順着,忽就停了下來。她的消極怠工招來山竹的嫌棄和不滿。

到這個時候,她才意識到,自己對郭英的感情,比她以為的,還要深。人在嶺外,心卻已經跟了進去。素來平靜如水的心,随着時光的流逝,越來越難以安心。

山竹見狀,也不再纏着她,季幾和季幾愉快滴玩耍去了。

有時,宓琬對着陰魂嶺的入口,一坐便能坐上半天。

巴裏沒有随他們入嶺。

原本,他只要将他們帶到這裏便完成了他的承諾,可以回北狄王庭了。可他也沒有離開。

這幾天總是在不近不遠的距離看着宓琬。

若不是知道他的心上人是洛拉,宓琬差點要誤會他看上她了。

“你怎麽還不走?”看見朝她走來的孤狼一般的男子,她問得很随意,并沒有逐客的意思。

巴裏在她身邊随意地坐下,“郭英留下來的人都太弱。等他回來我再走。若他不回來。我就帶你回北狄。”

宓琬不喜歡聽他回不來的假設,“他一定會回來的。”

巴裏頓了一頓,“那我就等你們成親了再走。”

對于他給出的答案,宓琬實在詫異,“巴裏,當初你勸說我不要和他在一起,現在你為什麽改了主意?”

巴裏的神色裏看不出喜怒,“當初,你們還沒在一起。能提前阻止,我便阻止。既是阻止不了,我便希望你能過得幸福。北狄人,沒有那麽多講究,你喜歡我,我喜歡你,便可以在一起了。但你真要和他成了親,便不要再來北狄。”

“為什麽?”宓琬更疑惑了。

一直以來,巴裏都熱衷于讓她去北狄,怎麽到了這個時候,反而變了。

巴裏的唇微微抿着,轉臉看向空中盤旋的鷹。過了好一會,才道:“你們天德人有一句話:沒有希望,便不會失望。”

宓琬不懂。

巴裏卻沒有要繼續解釋的意思,反而道:“你養的貓,兇猛的時候像一只虎。現在對付一條蛇卻是這般謹慎小心。”

宓琬看過去,只見山竹如臨大敵一般的姿态,盯着面前的盤着的蛇,一只前爪勾在身前,在蛇朝它發動攻勢的時候一爪子拍下去,将蛇頭拍倒在地。蛇便縮回去回到備戰狀态。

那是一條通體青色的蛇,約有兩指粗,蛇體蜷着,展開至少有人的一條手臂長。

“山竹自然是兇猛的。”不然,怎麽把她吹上天呢?

宓琬看着那一貓一蛇輕笑,“它或許是把它當成了一個玩具。”逗着玩呢。

李潼潼見了卻驚得打翻了手中的一碟羊肉,“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焦桐同學”投雷,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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