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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桌後坐着一排人,正中是導演孫問道,旁邊幾位編劇制片面容嚴肅,不大的房間裏靜谧無比,沒有誰出聲。
聞晚和其他三位女演員一齊在側邊位置坐着靜等,孫問道其人嚴苛之名在外,幾個在外邊撩頭發撥指甲悠哉悠哉的女人,進門後收斂不少,規規矩矩不再有小動作。
屋裏很空,除了諸人座位,只在中間有張暗紅色辦公木桌,桌面上放着一杯顏色通透的葡萄酒和一沓紙幣,大概是給試鏡演員們用的道具。
門突然被推開,兩個男人相繼邁步而入。
走在前面的人推開門後往旁邊讓位,稍落後半步的男人進來,一身淺灰色着裝簡潔清爽,襯得他一米八六的身量越發修長。
“抱歉,我來晚了。”
那聲音清潤,聞晚擡眸看清,怔了一瞬,旁邊的幾個女人也都表情各異。
“裴予來了?你到的正好。”孫問道立即招手。
導演那邊幾人低聲說話,候場等試鏡的幾個女人中有兩個互相認識,極小聲地嘀咕:“裴予怎麽會出現在這?”
“你說呢,這還用問?”
前段時間有營銷號放料,說沉寂許久重新活動的裴予獲得片方青睐,正式加入《長命歌》,當時網上大多數人都不信,現在看來竟是真的。
聞晚微微低頭,雙手交疊,将多餘表情和旁的情緒盡數斂好。
“好了。”
孫問道起身,一出聲吸引了滿屋子人的注意。他的目光朝向四個試鏡的,攤掌指了指身旁,“這位是裴予,在戲裏扮演男二號的角色,接下來試戲片段由他配合你們。”
裴予未發一言,默然沖她們颔了颔首,走到道具長桌邊,雙手插兜微靠着桌沿而站。
拿着五號牌的女人被叫起來,微愕走向中央,有些不明所以,“導演,題目……試鏡的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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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發揮。”孫問道擡手一指,那張長桌,紅酒、錢,再加一個裴予,便是全部。
五號聽導演這麽一說,再一看裴予那張沒表情的臉,越發愕然。時間不多,再反應不及也要硬撐着上,她猶豫了一會兒,似是想到內容,拿起那沓錢鋪亂撒在地上,自己則歪身跪坐在地上。
再擡頭,表情登然變了,恍然又隐約帶着一絲絲微弱的不甘和抗拒,面上卻一派無力。
一個站着,略顯冷淡,一個跪坐,姿态頹然,兩人之間的身份差距很容易看懂。待五號開口之後,聞晚和其他人對這一段表演的主題領會得更清楚。
——強取豪奪,金錢交易,霸道總裁愛上我。
《長命歌》是圍繞後宮展開的故事,女角色們大多是後宮妃嫔,這一段男強女弱,也算是對應了帝妃間不對等的地位。裴予全程沒有說話動作,只是冷眼睇着,不過五號的獨白也不需要他配合。
短短一分多鐘時間,表演完,孫問道點了點頭,示意下一個上場,面上看不出分毫。
有人開了頭,六號順着思路,來了個升級版,将錢一把甩在裴予臉上,帶着悲憤恨恨低吼,大意不外乎‘有錢了不起’、‘憑什麽侮辱人’。七號則幹脆苦到底,選擇了一慘再慘,緊緊捏着那沓錢,手微微發顫,臉色也白了,說出的每一個字聲線都微帶顫抖。
好嚒,情緒激昂十分到位。聞晚忍不住在心裏腹诽了聲,她看得真切,六號那錢的确是結結實實甩在了裴予臉上,他靜如水面毫無波瀾的臉,生生被砸得細微抽搐了一瞬,而七號感染力十足,競争的人演技都很到位。
手心有點燙,聞晚思考得入神,下意識蹙了蹙眉,名字被叫了兩遍才回過神,趕忙起身說了聲抱歉。提步瞬間,裴予的目光沉沉壓來,她觎了一眼,飛快移開。
錢疊的有些亂,聞晚沒有拿起或是撒在地上,只是理了理,整齊放在桌上。隔着禮貌距離,她向裴予稍稍低頭,“接下來有一些冒犯動作,請別介意。”
他還是沒多少表情,嗯了聲,幾不可見地點了下頭。
聞晚吸了口氣,調整狀态。三秒後,擡頭睜眼,剎那間周身便換了氣場。
整間屋子的人全都下意識朝她行注目禮——站在原地的明明還是幾秒前的同一個人,然而眼角眉梢細微的表情和流露出的感覺,已然變得淩厲迫人,還帶着可以琢磨得到、卻又不淺顯流于表面的輕曼妩媚。
她嘴角噙着淺笑,眼裏閃爍着灼熱又隐忍的火光,就那樣欺身壓上裴予。用了巧勁,搭上他肩頭的手小小一推,他倚着桌沿的姿勢就變成了靠坐着向後傾身,她貼得近,腿亘在他的雙膝間,手落在他胸膛上,悠然又帶着挑逗意味地把玩着他胸前的黑色吊墜。
另一手伸向側邊桌面上的錢幣,卻沒過多留戀,只不甚在意地撫了撫,“不喜歡?”
她笑着擡眸和裴予對視,他的眼睛冷淡清寒,不帶半分感情,她卻絲毫不在意,眸光瑩亮,愛意洶湧,灼熱得讓人心頭一燙。
這姿态,這語氣,和先前幾場“霸道總裁愛上我”完全不同,占主導位置分明是她,裴予反倒成了‘弱勢’一方。
前三場一直被忽視的紅酒也終于派上用場,她執杯輕晃,淺淺抿了一口,呢喃低語般問他:“那紅酒呢,喜歡麽?”
或許是她這段和前三位不一樣的劇情讓裴予感興趣,又或者是她這麽‘不客氣’的舉動讓他不高興,前幾場站着做擺設的裴予有了反應,低眸睨她,挑了挑眉。
聞晚勾唇一笑,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捏住他的下巴,力道很輕,卻很強勢。她的視線一瞬不移與他相迎,毫不避讓,而後拇指輕緩撫上他的嘴唇摩挲。
一旁評委席後,孫問道面上依然沉着,眼裏卻倏而閃過一道光。助理對他再了解不過,瞥見他的神色,對場中正和裴予試戲的女生,印象稍變。
先前三個落了俗套不說,完完全全把裴予當成了擺設,她們自顧自說話,像是面對一堵牆。即使把裴予換成一堵牆,對那三段表演也分毫無礙。
而這個八號,同樣是一個人說臺詞,卻讓觀看者一下子把重點放在了‘兩個人’身上,她和裴予之間的氣氛就像一只撩弦的手,令人無法忽視。
既無法忽視她,亦無法忽視裴予,更無法忽視‘他們’。
只有在眼下這一段情節裏,裴予才讓人感覺到他是個活着的角色。
助理跑了幾秒神,忽聽周圍一片極輕的吸氣聲。朝場中看去,待定睛看清,也不由得小小倒吸了口氣——
聞晚的拇指在裴予唇上摩挲了片刻,而後輕摁着他微紅的薄唇,就此吻了上去。
“所以,你就這樣親了他?”
聞晚趕緊強調,“不是,我沒親。我親的是自己的手指,借位!”
“哦。然後呢?”
電話裏的聲音平靜一如往常,倒教她的激動顯得有些過頭。
“……算了。等我回去再跟你說,現在還在會場。”
那邊不多言,半點也不留戀,扔下一句‘祝你好運’,挂了電話。
聞晚抒了口氣,收好手機。她的試鏡已經結束,淘汰的人走了,被點到名讓留下等待結果的,都是有希望的人選。
洗手臺前只有她,四下無人,試鏡的那一段久久無法揮去,她雙手撐着洗手臺石面,看向鏡中的自己,有些出神地回想試戲時的場景。片刻後忍不住垂下頭,閉眼低聲長嘆:“裴予……”
指尖略加用力,指甲蓋下的肉紅裏泛起可見的白。
聞晚又嘆了聲,一轉身——
“你叫我?”
冷不丁響起的聲音猛然吓了她一跳,要不是扶着洗手臺,腳下差點滑倒。
裴予站在男廁所門邊,修長高瘦,眉頭微微皺起。
原本吓着了,然而看清後,沒有緣由地,聞晚不安的心立刻便平靜了下來。他們不認識,今天才剛見面,但這透着股倦躁和冷淡的皺眉模樣,于她而言卻萬分熟悉。
“裴……”先生和老師兩個稱呼在她的喉嚨裏轉了一圈又被咽回去,“裴予前輩。”
裴予默然睇着她。
很白淨的一張臉,眼如皓月眉似細柳,唇紅齒白的模樣有種細致的溫婉,但眼神透露的光明亮堅毅,并不孱弱。她的表情很是溫順,姿态拘謹,和方才試戲時膽大的模樣截然不同。
裴予點了下頭,淡淡收回目光,走到另一個籠頭前洗手。
聞晚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呼吸都小心了起來。
糾結了小半晌正要走人,擦幹淨手的裴予側目看來,“你叫溫婉?”
她拘謹地點點頭,特意小聲加了句:“處處聞啼鳥的聞,晚來風急的晚。”
他哦了聲,“聞晚。”
聞晚還沒完全從他和自己搭話的驚訝中回過神來,便聽他突然道:“和合作演員接吻的時候,除非情景需要,一般情況下最好盡可能自然一點。”
她一怔。
“你的手指發顫不穩,洩露了你的情緒。”
裴予墨沉沉的眼睛裏映出她的縮影,臉上表情平靜冷淡,“再有。你的指甲太尖,差點戳破我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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