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路宜清了清嗓子,颔首為差點撞上他們道歉:“不好意思。”
“這麽急趕着去哪。”許羨比龔順先開口,“這個點組裏放飯了,你趕着去吃飯?”
“吃過了。”路宜斂首,視線局限在小範圍內不去看他,“我不是故意的,差點撞到你們,很抱歉。”
龔順笑說沒事,“你……”看了看她的工作牌,道,“路小姐很忙吧?前面片場在換景。”
路宜不是服化組也不是道具組的,本只需跟着編劇們處理劇本相關問題,結果莫名被使喚了一天。當下急着走,也懶得解釋那麽多,幹脆順勢應承:“我去前面忙,不打擾你們了。”
“等等。”
許羨出聲叫住她,路宜和龔順都朝他看去,一個心下不解,一個暗自詫異。
“剛剛讓工作人員去超市幫我買了些番石榴,你嘗嘗。”
龔順手裏拎着一袋東西,許羨說話間取過來,路宜連忙擺手,“不用了……”
他仿若未聞,見沒有裝的容器,直接一掌抓了兩個塞到她懷裏。
“很甜喏。”
微揚的語調帶着絲絲輕淺歡快,路宜怔了一瞬,抱着兩個番石榴,好半晌才說:“謝謝。”
許羨噙着笑,旁邊龔順似是想說話,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默然推了推下滑的眼鏡。
路宜不再逗留,道了再見,匆匆走開。
龔順待她走遠了才道:“她好像有點……”
“有點什麽?”許羨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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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順沒繼續往下說。
“我知道,她看起來很拘謹緊張,對我們似乎有點避之不及,是不是?”
龔順嗯了聲。
許羨不以為意:“很正常啊。”
人都有自我保護機制,人前人後,環境不同表現不同。
碰巧,他看過她私下那一面。
蹲在沙發前靜靜看他休憩睡顏,看了多久他不清楚,但一睜眼,那雙近在咫尺的眼睛,澄澈一如皎藍天空。
而其中唯一瑩亮星點——
是他,是他的映影。
聞晚的戲份幾乎都是和裴予的對手戲,難得有半天錯開,沒在片場碰上他。
午飯後昏昏欲睡,化了妝不能冷水洗臉,聞晚只好原地活動筋骨,一邊做老大爺式健身動作,一邊溫習臺詞。之後十幾場的臺詞都背到滾瓜爛熟了,工作人員突然來通知說她的戲份往後推:“導演說先拍許羨和葉君澤兩位老師的對手戲。您再等等。”
聞晚一愣,“出什麽事了麽?”
工作人員笑了下,表情尴尬中透出一股‘你懂得’的意味,“江小姐還沒到,沒辦法拍,所以統籌調整了場次。”
聞晚無言。
下午的戲份終于不是她和裴予的對手戲,要面對的人變成了江沁然。
故事劇情進展過半之後,羨雲公子和時歸雨被江湖一衆正道追伐,彼時受傷的時歸雨功力已經大不如前,羨雲更是因為意外喪失功力,成了一個真正的病弱患者。
他們兩人于某個大雨天,在一個破廟被追趕而至的江湖衆人堵截,時歸雨為求他們手下留情,磕足了一百個響頭,但羨雲公子最後卻仍被正派的幾個高手一人一招打致重傷,吐血身亡。
時歸雨正欲追随他一同而去,緊要關頭寧心突然出現。
寧心那時已是天下第一閣掌權人,對這些所謂‘名門正道’極為不恥,早就有過節,幹脆就地解決恩怨,順便救下了時歸雨。
爾後,時歸雨便跟在她身邊做侍從,報答她幫羨雲報仇的恩情。
江沁然沒來,聞晚一個人也拍不成兩個人的對手戲,送走工作人員,頹頹坐回椅子上。
“吃點東西吧?我這有水果罐頭……”
一到這種時候魏薇總是第一時間搬出吃的調節心情,聞晚沒胃口,搖頭說不用。
四下沒人,魏薇開了個罐頭,小聲抱怨:“那位也真是,拍戲這種事還能遲到,一點都不重視。”
聞晚彎了下唇,沒接她的話,只訓道:“吃你的,話別那麽多,省得被別人聽見要惹麻煩。”
“本來就是嘛。我們提前兩個小時來化妝,結果因為別人遲到等了又等,她來了,做妝發少說要一個小時,今天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收工了……”
原定午後兩點開拍,聞晚十一點多就來了,和其他演員一起在劇組吃的盒飯。
“可能劇組的飯不合胃口。”
聞晚語氣輕淺調侃了一句。說罷,和魏薇對視,兩人皆抿起唇角悄然而笑。
足足等了兩個小時,江沁然姍姍來遲,聞晚在休息室等到差點睡着,終于被通知可以開拍。
到拍攝場地時,江沁然被一群人圍着整理儀容,聞晚臉上的妝有些花了,化妝師上前飛快給她補好。
導演調試好光線:“都好了沒?打光師做準備——”
江沁然和聞晚先後進入鏡頭前,打光師們在外|圍手持打光板,一坐一站,江沁然氣勢迫人,聞晚手持利劍,通身冷然。
一聲‘A’,鏡頭從旁邊緩緩拉近,聞晚側身面向江沁然。
“閣主,林氏一族在大昊根基深重,他們向大昊皇族施壓,恐怕……”
江沁然自在飲茶,眉間一派無謂,“林氏施壓,目的無非是喀科爾那兩片草場,有馬匹和鐵礦這麽大的肥肉在,怎麽可能不眼饞?”
“那……”
聞晚皺眉,等‘她’吩咐。
三州大陸上,除了雲國還有其他的國|家,其中要數大昊最強盛,唯一能與雲國勢均力敵的就是它。不過雲氏和大昊皇族、宗室皆有聯姻,自雲氏取代前|朝之後,兩國從未起過紛争。
這一段劇情是大昊國林氏家族對寧心手下天下第一閣所掌握的戰馬、鐵礦及草場資源起了觊觎之心,江沁然下段臺詞是一番對現狀的談論,有點長。
聞晚等着她接詞。
然而詞是接了,卻說了兩句就卡殼,導演只得喊卡。
“重來!”
再試第二遍,同樣。
第三遍,照舊。
第四遍,依然……
直至第七遍,導演忍無可忍摔了手裏卷起的劇本,生氣道:“怎麽回事?這麽點臺詞都說不順,江沁然你舌頭打結了嗎?!”
江沁然臉色一變,沉聲說:“臺詞太長了。”
“臺詞長?這點都嫌長,你要是拍一鏡到底的戲怎麽辦?!早的時候不說,你讓我們現在上哪去準備提詞器!”
導演氣得不想看她,她團隊的工作人員連忙上去賠不是。
好不容易怒氣消下去了些,導演問她:“怎麽辦,再來幾遍還是給你幾分鐘背詞兒?”
江沁然頓了下,說:“能不能弄個提詞的板子?或者讓人拿着劇本站在旁邊就行……”
導演愣了一下,過後一臉怒容像被炸彈炸過的水面一般,火氣悶悶冒上來。
江沁然的工作人員趕忙安撫:“丁導丁導!別生氣,沁然她不懂事,您喝點茶別生氣。”
“不懂事?她當我這裏是幼兒園還是什麽地方?臺詞難背就可以不背嗎?別的演員是怎麽過來的?!”導演說着說着,随手一指旁邊扮木樁的聞晚,“她怎麽就能背下詞來?!別人能背下怎麽到江沁然這就不行了!”
江沁然運氣比圈內大部分人都好,一出道就簽公司,受力捧,頭一部戲就爆紅,沒吃過出不了頭的苦。且自她走紅後,享受的都是衆星捧月的待遇,出機場有粉絲接機,上街被路人圍觀,參加節目也是話題中心。
此時被這麽多人看着自己受訓斥,江沁然表情分外難堪,當即還嘴頂回去:“她詞少容易背,換誰都能背下來。我的臺詞都是一段一段,連在一起好幾百字,你讓她試她同樣舌頭打結!”
她的工作人員見她大小姐脾氣上來了,急的不顧劇組其他人在場,擠眉弄眼示意她別鬧脾氣。
導演好不容易平複下來的情緒再度上湧,手裏沒東西摔,作勢就要擡腳踢桌子。
“我能背下來。”
聞晚突然出聲,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力。
“只要是我的臺詞我就能背。”她聲音淡淡,回應方才江沁然說她詞少好背的那幾句,“無關詞多詞少,這是工作的一部分。”
江沁然愣了一愣,反應過來後怒意浮現在臉上。丁傑安是導演,到底要賣兩分面子,不敢把話說得太難聽。眼前這個聞晚是什麽人?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十八線,竟然敢當衆落井下石?!
給自己難堪,她也配!
丁導演同樣怔了一下,卻是樂見其成,指着聞晚對江沁然發洩餘怒:“聽聽、聽聽!背個臺詞都能難得像要你的命一樣,演個屁的戲!”
江沁然原本已經在石凳上坐下,一聽這話猛地拍桌子站起來:“好啊,她能背那就讓她背,看看她有多厲害,記詞記得多順!”語罷朝助理喊道,“拿我的臺詞本給她——!”
丁導演沒說話,江沁然助理正要說軟話緩和氣氛,把這個坎邁過去,聞晚稍稍向前一步。
“江前輩真的要我背臺詞?”
其實聞晚和她同齡,她是另一個電影學校的表演系在讀生,也是大三。不過她一入大學就簽了公司,沒多久便開始拍戲,按這點算聞晚應該叫她前輩。
江沁然不理聞晚,只冷臉朝助理道:“拿我的臺詞本來!”
“不用了。”聞晚微微揚唇,不等江沁然繼續說什麽,直接道,“那一段臺詞我看過,不用臺詞本。”
偌大的庭院,一衆工作人員因這場突如其來的争執大氣不敢出,丁導演原本想說什麽,聽聞晚說能背出江沁然的臺詞,半帶着對江沁然的怒意,另一半大概也是好奇,便沒阻止。
聞晚清了清嗓,學着‘寧心’說話的語氣,調整到符合情境的語調開口:
“任他們去吧。傳信出去,讓天音堂堂下衆人把收集到的東西散出去,就從大昊北邊開始。大昊北部所有沿防都是郭家軍的駐地,烏吾部落和大昊百年為敵,是他們的心頭大患。大昊皇帝今年調整駐軍布防,把郭家軍放到這個位置上,為的就是解決這個心腹大患,從近幾月的線報來看,他們兩邊已有開戰跡象。”
“眼下正是收糧時節,軍饷雖到,但大昊連續三年糧田欠收,糧食哪裏都緊缺。林氏密辛一出再加上打仗一事,必定人心動蕩,若此時糧價上漲,郭家肯定頭疼。雲國這邊,我和長孫澈已經打過招呼,長孫商號絕不會賣給他們一粒米。郭家和鄭家世代姻親,為了糧草補給,一時半會想不出別的辦法,鄭家必然只能向各大商戶壓價征收商糧,代為解決。”
“鄭家三代當家皆為大司農,掌吏實權,商戶不敢得罪他們,這筆賬繞來繞去,到底還是只能算到林氏頭上。司徒家就在北邊,于大昊來說,如同長孫家之于雲國。國稅,經濟命脈,大昊皇帝不得不考慮這些。林氏這回……”
聞晚适時停了一停,吐出最後五個字:“且有得頭疼。”
四下靜了三秒,連丁導演都緩了緩才反應過來。這一段是江沁然的臺詞,不用比照臺詞本,聞晚口齒清晰伶俐,一聽就知道确實是記得的。
其實這段話字數的确不少,一口氣要說近四百個字,原本江沁然若是好好和導演說,導演或許還會覺得情有可原,準備個提詞器給她提醒。可開拍前她一聲不吭,弄得開拍後連連NG,還吵了一通鬧得這麽難看,她口口聲聲這段詞多不好記,結果她旁邊的聞晚把她的臺詞一字不落地背出來了……
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你怎麽記得我的詞?”
江沁然擰眉一臉不悅,聞晚彎了彎唇:“我看過小說,小說裏有這一段,總劇本裏也有,我背臺詞的時候看見過幾回。”
她的臺詞早已背得滾瓜爛熟,下午等江沁然來片場的那兩個小時裏,閑着無聊又翻了一遍,翻總劇本的時候随手翻到這段記憶深刻的臺詞,印象越發加深。
“好了!鬧成這樣還吵什麽吵——”丁導演瞪了江沁然一眼,“這條不拍了,你給我回去把臺詞背好再來!”
說罷看向聞晚,口氣霎時軟和:“聞晚,你去後面休息,過會兒拍其它幾場。”
這是要調場次的意思。
聞晚應了聲好,提起裙擺從拍攝區離開。
魏薇趕緊上來挽她的胳膊,兩人走出庭院,往休息區去。魏薇又緊張又激動,将聲音壓得極低:“你剛剛差點吓死我了!不過……”
“不過什麽?”
魏薇朝她擠眉,悄摸偷笑:“不過真解氣!”
聞晚倒沒魏薇這麽激動,她本意也不是要嗆江沁然……好吧她确實是有點想。
沒辦法,誰讓江沁然惹到她頭上?
江沁然要是在自己的地盤犯公主病,她看都不會多看一眼,然而這是在片場!片場是什麽?工作場所!江沁然大喇喇遲到,不考慮合作演員和工作人員的辛苦,讓別人苦等她一個,這就有點煩人了。
第一次見面甩臉子,拍戲劍甩脫手砸到自己臉上,還白白讓自己等了兩個小時,不僅一點歉意都沒有,甚至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聞晚不喜歡惹事,但也絕不怕事。這番作為在前,自己只是背個臺詞打江沁然的臉,已經很厚道了!
聞晚默默撇了撇嘴。就江沁然需要呵護需要哄着?好像誰不是大小姐似得!
兩人漫步朝前走,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聞小姐稍等——”
回頭一看,江沁然大步而來,揚着笑,周身卻流露出一股不善,滿臉不好惹。她的工作人員跟在後面,急急忙忙追來。
“江前輩。”聞晚也笑。
“臺詞背的不錯嘛,很厲害。”
來者不善,聞晚不傻,但笑不語。
“都說藝高人膽大,聞小姐膽子這麽足,果真有真功夫。”江沁然臉上挂着膩人的假笑,“聞小姐的公司真是好運,能簽到你這麽能幹的藝人。”
“說不上什麽藝。”聞晚淡淡道,“背臺詞不過是演員的基本功之一,前輩謬贊了,我擔不起。”
她擡眸迎上江沁然的目光,毫不閃躲避讓。
無論是對魏薇還是對裴予,她都表态過不止一遍,江沁然的女主角身份并不會讓她懼怕什麽。
運氣好、資源好、受公司力捧,粉絲多、人氣高、商業價值大……
So what?
那又怎麽樣呢。
“以前沒注意,現在才發現聞小姐這麽有趣,不交個朋友實在是我的損失。”
江沁然凝眸看着聞晚,朝她伸出手。
聞晚直視她片刻,噙着淺淡笑意,緩緩握上她的手。學着她當初見面時的那一套,虛虛捏了捏她三指前段,客套着意思意思,不到三秒便收回。
“我回去補妝,前輩回見。”
微微颔首,不等她再說話,聞晚轉身繼續自己先前的路,将她們一群人甩在身後。
走開很遠,隐約能看到休息區的各種棚頂,魏薇極力壓抑着自己的激動,小聲說:“晚晚你太帥了!我好崇拜你!從今天開始我要做你的粉絲!!”
聞晚任她抱着自己的胳膊,被她連連蹦個不停的步伐帶得腳下趔趄,站穩後淺笑問:“帥嗎?”
“帥!非常帥!”
見新晉粉絲重重點頭,聞晚撇嘴輕笑,擡手摸了摸自己微僵的臉頰。
忽然有點理解她哥了。
她拍個戲在劇組裏都能遇到這麽讓人不暢快的對象,小季總平時在生意場上,得碰見多少極品?
難怪他一到正經場合就是一臉假笑。
到了休息室外,剛掀起簾子,聞晚突然收到路宜的消息。
萬年一度兒童節:“在哪?收工了沒有?快來救我!”
聞晚一愣,當即緊張起來,回了句:“什麽情況?”
正要打電話聯系她之際,收到她急急忙忙不斷發來的幾條內容。
萬年一度兒童節:“我在吃飯。”
萬年一度兒童節:“和許羨。”
萬年一度兒童節:“你快點過來帶我走!”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
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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