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裴予的待遇比聞晚稍好,片方像對待其他三位主演一樣,也給他安排了一個獨立休息室。

陳執在桌邊沖着熱茶,望着化妝鏡前發呆的人,暗自嘆氣。原本還好好的,出去繞了一圈回來就這樣了,比平時還悶一百倍。好歹平常能和人說幾句話,現在連個聲都不吭。

喝了幾口熱茶,陳執正想上前和他說話,簾外突然映出一道人影,“裴前輩在嗎?我是聞晚。”

陳執一愣,還沒應答,鏡臺前許久未動的裴予先開了口。

“進來。”

簾子被撩開,淺笑嫣然的聞晚邁步而入。

“有事?”扮了半天木樁的裴予言簡意赅發問。雖然一臉冷淡,好歹有了表情。

聞晚笑容微斂,道:“剛剛我助理和我說前輩你找我有事。”

“誰說有事?”

“那你去找我……”

裴予捏着化妝刷的柄頭,眉頭輕蹙了一下,“正好路過,順便問了一句。”

“可我助理說,你講過幾分鐘再去找我……”

“客套話你沒聽過?”

聞晚被他一句堵得語塞,一時不知該說什麽。陳執悄悄給她比手勢做口型,她努力辨認了一會兒,懂了。

哦,心情不好。

“既然沒什麽事,那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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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微彎腰,說着就要走人。

“等等。”裴予叫住她,冷沉的臉上滿滿都是不悅。

聞晚不明所以,猶豫道:“前輩還有事?”

裴予腳下一蹬,椅子往她的方向轉了轉,他凝眸看了她兩秒,說:“過來。”

聞晚磨蹭一會,走過去。

他拉開鏡臺左手邊的抽屜,大掌一抓,從裏面拿出兩瓶東西塞給她,聞晚還沒看清,他又抓了兩罐塞到她懷裏。

“我醫藥包裏東西太多了,用不上,送給你。”

愕愕看清,那四個方紙盒上都印着‘跌’、‘燙’以及‘活血化瘀’一類的字樣。

“這些……”

“我一會兒馬上要拍戲。”裴予一臉不耐煩,就差把‘拿了東西趕緊走’幾個字寫在臉上。

他這又是鬧哪樣?聞晚心下莫名,只得閉嘴,哦了聲,轉身出去。

走到門簾邊,她腳步一停。

回身看向他,和鏡面映出的他四目相對,她笑一下,飛快說了句:“謝謝前輩!”

好意歹意,她還是分得清。

人走了,休息室只剩兩人,陳執咽了咽喉嚨,忍不住道:“你剛才出去就是去給聞小姐送藥膏?”

鏡前的裴予表情淡淡,想也不想否認,“不是。”

騙鬼。陳執默默吐槽,一時有無數的話想說,一下子又不知該說什麽。

難怪看他口袋塞得鼓鼓囊囊,還以為裝了什麽,原來是……活血化瘀的藥膏。

“朝哥說公司很重視你的這部劇。如果這部反響好,或許會給你開一部男主戲。”陳執斟酌着開口,頓了頓,“聞小姐人挺好的,很少有藝人像她一樣直爽,合作起來很愉快。和朝哥說一聲,藥膏這事……等這部劇開始宣傳,可以發個通稿,聞小姐公司那邊應該也願意配合。”

氣氛一剎間,似是突然冷下來。

裴予煩躁将手裏把玩的化妝刷重重往桌上一放,起身走人。

“我知道了,不會有下一次,藥膏就當我沒給過,你不用再說。”

門簾摔下,高大身影轉瞬消失,陳執默默嘆了聲氣。誰都不想掃興添堵,但這些話說不說都是事實。裴予心裏明白,也必須明白。他好不容易有了起色,讓公司重新開始考慮給他喂資源,決不能因為別的事情耽誤。

他對聞晚的關心有點過頭了,進組以後他的表現,細微處流露的态度,自己都看在眼裏。不管他承不承認,這都已經超過了一般同事該有的程度。

別說只是想和聞晚發展蓋棉被純聊天的友誼,說出去……誰信!?

裴予有點煩躁,在休息區找了個沒人的角落抽煙。

他偶爾會抽煙,但是瘾不重,拍戲期間為了專注工作,不讓身上沾染煙味,更是會徹底戒除。

進組之後就沒碰過煙,兜裏的這盒還是陳執的。

想到陳執,心下煩悶之意又重了些,喉嚨幹,泛起苦味,裴予皺眉,幹脆将手裏燃了一半的煙摁進泥裏,用力旋滅。

陳執說的那些話他清楚,經紀人早就說過無數遍。在每一次和機會擦肩而過的時候,他總會安慰他說:“下一回,咱們下一回再争取。”

而後還要接上對未來的構想,再說說以及有哪些事是他絕對不可以做,做了會對他事業有影響的。

談戀愛,就是其中之一。

腦海裏驀地冒出聞晚的臉,一剎那吓了自己一跳。

裴予覺得自己可能有點瘋了。

插在泥裏的煙看着礙眼,他又擡指将它摁得更深。

越是逃避,心裏的想法就越清晰。有些事情他自己也解釋不清。

吃過晚飯後聽說聞晚到了片場,第一時間就揣着幾盒藥膏去找她,雖然明知道葉君澤已經給過她一份。

到她的休息室沒看見人,四下閑逛,卻見她和葉君澤坐在涼亭裏,聊得歡暢,滿臉笑意盎然。

他自己也解釋不清,當時突然湧上頭的不悅究竟緣何而起。

回了自己的休息室,無緣無故悶了半天,半天不想說話。她找來,卻只堅持了那麽幾秒,就忍不住和她說話。

直到現在,為什麽會窩在這裏,他還是說不清,更說不清為什麽陳執說的那些話會讓他這麽反感。

天藍得耀眼,星星露頭,月亮也從雲裏鑽出。

裴予抽出根煙重新點燃,時間點滴無聲,腳下煙頭越來越多。

口袋裏的手機震了震,他煩躁着摸出來,随意掃了一眼。

是聞晚。

小兵:“藥膏很好用,我擦了藍色的那罐,涼涼的。”

小兵:“謝謝前輩[笑]”

盯了許久,指間夾着的煙燃了好長一截,燙及皮膚,裴予猛地反應過來,扔在地上,腳踩碾滅。

直到手機屏幕暗下去,他也沒回一句。

進組這麽久,路宜已經習慣了劇組的作息,和在校時差別不大,時間還更寬松,除了在片場偶爾會被指使着做些雜活,總體來說還是很有趣的。

好不容易逃脫了道具組的魔咒,又被服化組盯上。路宜想着能練練手,再加上人家誠心拜托了好半天,便應下了化妝師讓她打下手的請求。

化妝和做菜一樣,自己的家夥用着順手,路宜特意從自己的背包裏拎出化妝包背上。裝備齊全了,開口要她幫忙的化妝師卻找不到,她只好在廊邊找了個地方坐下,等着被‘認領’。

傻坐了十多分鐘,化妝師沒等來,突然有個人叫她。

“你,就是你——過來!”

今天沒穿藍色,沒被叫做‘穿藍衣服的那個’,但這性質也差不了多少,路宜猶豫了幾秒,正考慮是走是留,那人見她不動,大步趕到面前。

“叫你呢,你怎麽不動啊?!”

“我……”

“別廢話了,過來!”

那人拽着她就走,路宜不喜歡和陌生人有過多肢體接觸,忙抽回胳膊,和她保持兩步距離,小步跟着。

戴着工作牌的女人對她的‘畏畏縮縮’很是看不上眼,催促着快走,卻沒再伸手碰她。

路宜瞧見她的白眼,心下不悅,正決定把話說清楚,冷不丁又被人拽了一下。

“江小姐在等你,磨蹭什麽!”

不由分說,女人力大如牛攥緊她的手,掙也掙不開。路宜被拽到空地某一處,躺椅、長桌、飲料、水果,一應俱全,江沁然翹着淑女腿端坐,旁邊圍了好幾個工作人員。

“江小姐……找我?”路宜皺眉,略為不解。說話間朝江沁然看去,打量的目光微微緊凝。前幾天聞晚摔倒,腿上的傷她還記着呢,和面前這位脫不了關系。

“上次我助理交給我的東西就是你幫忙送的吧?”江沁然的工作人員在給她塗着護甲油,她笑得燦爛,翹着等待晾幹的手指往旁邊一指,“那袋東西就麻煩你了,幫我送到服化組去。”

“我不是服化組的……”

“你的工作牌不是寫着服化組麽?”江沁然挑眉。

“我……”

“還是說,我咖小,沒資格讓服化組的人幫忙?”江沁然歪着一邊嘴笑,靠回椅背,盯着自己的指甲,仿佛在和指甲說話,“也是,畢竟不是自己的造型師化妝師,開拍前我就說了,要帶自己的團隊來,非不讓,這下好了,進組以後還要受氣……”

路宜抿了抿唇,“那一袋東西是嗎?我現在就送去服化組。”

在組裏的這些日子,和道具組、服化組的人相處不錯,接觸下來對她們的辛苦深有體會。她們入組比演員早,私下曾說過,當初有傳聞江沁然要帶自己的化妝師和造型師來,她們中有一半的人差點被辭退。

後來還是導演嫌麻煩,才回絕了江沁然團隊的要求。

脖子上挂着的是先前那位化妝師給自己換上的工作牌,女主角要苛待那些底層工作人員輕而易舉,她不想給她們惹麻煩。

路宜抱起地上放着的一大袋衣物,先前拽她來的人也拎了一小袋,和她手裏的相比小了好幾倍。

路宜想着速戰速決,快點送到快點走人,結果去了服化組,東西放下,跟來的那人卻道:“走吧,回去。還有兩袋,江小姐的衣服今天之內要洗,都是特制的,後面拍攝要穿,遲了耽誤拍攝,導演面前誰說都沒用。”

路宜忍了半天,堪堪壓下火氣。

回到江沁然休息的空地,路宜抱起莫名出現的第二袋衣物,正要轉身,江沁然喊她過去。

把壓在背後墊着的卡通枕塞到路宜懷裏,她道:“這個卡通枕的邊緣線有點崩開,送去服化組讓她們幫我縫一下。”

路宜抱着一堆東西,這一堆比先前那堆還多,卡通枕一放上來,貼在她臉上,視線擋了一大半。轉身之際,袋子邊緣撞到桌角,桌上拉鏈大開的化妝包裏掉出來幾瓶東西,砸在地上哐哐脆響。

“你小心點——”旁邊的助理皺眉訓斥,“怎麽辦事的,眼睛看哪呢!”

路宜放下東西,撿起滾到腳邊的一瓶精華液。沒摔壞,瓶身也沒有裂痕,她擦了擦沾上的泥灰,放回桌上。

“這都是要用的,你怎麽這麽不小心!”助理手裏拿着一盒粉餅,一盒眼影。

這兩樣東西摔地上确實容易碎,路宜瞥了眼,那個粉餅牌子和她用的一樣。想起化妝包正好背在身上,她當即伸手去拉拉鏈。

“弄碎了麽?碎了的話我賠。我這有新的,還沒拆……”

江沁然瞥了她那鼓鼓囊囊的化妝包一眼,淡淡道:“不用了。”

“我們用的都是自帶的化妝品,這包裏全是沁然自己的東西。”見路宜抿唇在包裏翻來找去,助理斜了她一眼。

說話間,包裝得太滿,一支口紅掉出來,金色的瓶身上有明顯的劃痕,在地上滾了兩圈,本就不新的東西沾上灰,越發顯舊。

“我們沁然用的東西向來都是貴精不貴多,可不像你的口紅這麽經磕。”

助理一邊說,暗帶嘲諷的眼神掃過那支金色口紅。聞晚和她們沁然作對,這個叫路宜的工作人員和聞晚走得近,果真是一路貨色。

用個口紅還選大黃色鑲水鑽的,土氣死了!

小東西轱辘滾到腳邊,她撇了撇嘴,腳尖輕輕碰了一下。

“你的腳小心一點。”路宜停了翻找粉餅的動作,淡淡瞥她,“踩壞了你賠不起。”

“你什麽……”

“我沒跟你開玩笑。”

路宜打斷她,撿起口紅,擦幹淨灰。掃了眼江沁然,而後看向面前的助理,淺聲道:“這是嬌蘭限量款,瓶身是真金,上面的每顆鑽都是真鑽,踩壞了要麽送到專櫃給我修,要麽賠我一支新的。售價六萬兩千美刀,折合現在的彙率大概四十多萬人民幣。”

嬌蘭KissKiss Cold&Diamonds限量款,黃金加鑽石的瓶身一支永久,內裏唇芯可到專櫃終生免費更換。

這是十六歲成人禮時,她表哥送給她的禮物。

在一衆呆怔的目光中,路宜淡淡挑眉,面上閃過一絲只有熟人才懂的惡劣。

“不過我用了蠻久,可以打個折扣給你,就按購買價格賠。不多,也就三十五萬人民幣。”

剛才還‘熱鬧’的環境,突然間鴉雀無聲。

路宜欣賞幾秒,輕扯嘴角道:“東西你們自己送吧,我突然有點累,就不幫忙了。既然江小姐不要我賠化妝品,那我先告辭。”

她轉身走了兩步,停住腳,回頭看向江沁然。

“另外,我不是道具組的,也不是服化組的,準确來說不屬于劇組任何一個部門。我只是代表我的所屬編劇工作室來實踐學習,按照職務分配,我不需要做劇組裏任何雜活。”

“之前幫江小姐的忙,就當是我舉手之勞,江小姐不必太感謝我。以後有事,麻煩讓你的工作人員別再煩我。謝謝。”

路宜說完,彎唇一笑,在一衆怔愣的表情中,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

離開一段距離,她舒了口氣,給聞晚發了條微信語音。

那廂聞晚聽她說完經過,笑得難以自持。

晚晚晚:“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樣的六一!好可惜我沒在場,我也想看看豬肝一樣的臉色!!”

路宜嘆了口氣,回她的語氣頗為感慨:“沒想到啊,有一天,我竟然也成了那種令人讨厭的炫富女。”

作者有話要說: 三更。嬌蘭那支限量口紅前段時間轉到我首頁,當時說要當成素材,這裏終于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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