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時間好像撞上一面無形的牆,在聞晚話音落下的同一節點凝固頓住。
走廊盡頭的窗戶開了一條縫,初夏夜風緩緩輕撫,是正常的怡人溫度,她卻覺得如臨深秋,忐忑一點點加重,時間越長,從腳底彌漫的寒意越發濃烈。
“我知道。”
許久,裴予斂了斂眸,口吻淡淡,“上一部戲你就說過了,我知道你喜歡,也知道你是粉絲。”
“不……”
“今天你是主角,生日快樂。”
他自顧自說話,匆匆忙扔下一句,提步又要走。平時雖然冷淡,但從來不會像這樣,好像故意忽略,故意無視。那姿态……仿佛逃一般。
“裴予!”
他腳步一頓。
她第一當面直呼他的全名,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微握拳的手顫了起來,“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
喉頭哽住,非常艱難才壓下那股酸澀湧上鼻尖的感覺。聞晚音量不高,卻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我喜歡你,不是粉絲對偶像,是女人對男人。”
“我喜歡你,是……想和你在一起的那種喜歡。”
他的背影緊緊繃着,無聲氛圍滞重彌漫。
很久很久,久到她以為他不會再有反應,他終于轉過身來。
那張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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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頭微蹙,眼裏墨色沉沉,冷淡、不贊同,一覽無遺展現在她面前。
“作為一個剛出道不足一年,只拍了兩部戲的女演員,你覺得說這種話合适麽?”
他此刻的模樣,就像《長命歌》劇組聚餐那天晚上,在洗手間外聽到她的安慰以後的表現。那時他也是這樣,像一個大人看着胡鬧的頑童,居高臨下,抽|身事外。
可……明明他也是主角之一。
“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這個圈子沒有那麽好混,随時都有人等着擠掉你,等着把你踩在腳下走得更高更遠。如果你真的喜歡演戲,真的把演員當成一份想要為之努力的工作,這種話,在你對事業有把握之前不要再說。”
他頓了一頓,眸光嚴厲。
“不管是對我,還是對別人。”
聞晚确認了很久,一遍一遍又一遍。那雙眼睛裏,真的沒有其它,沒有一點她想要看到、她以為會看到的東西。
陽春六月,天降大雪,如墜寒窟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窗外,爆炸聲忽響,遠處天際炸開一朵接一朵的絢爛,有人在放煙花。
世人千萬,各有各的喜怒悲歡,他們在慶祝自己的歡愉。今天對她來說,也是個值得愉悅歡喜的好日子。二十二歲生日只有一次,每一年的生日都只有一次。
唯獨今天,這個生日,她大概會永遠難忘。
晚上訂的KTV是會員準入制,這種經營方式主要為橫店駐紮的衆多劇組服務,所對客戶群亦是各導演、編劇、明星們。大家都是人,也都需要消遣,同一個場所都是同一圈子的人,更自在放松。
聞晚一個面生的娛樂圈新人,能訂到這裏的包廂還是憑借導演丁傑安的面子。
一樓後面有個院子,聞晚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從走廊離開的,一路渾噩,在院中的木秋千上坐下,直到葉君澤出現,仍處于恍惚之中。
“怎麽跑到這裏來了?大家都在找你。”
他一身簡潔便裝,離開鏡頭,私下裏同樣一絲不茍。沿着短短石徑小路,穿過低矮花壇,行至她面前。
聞晚理了理頭發:“他們在找我?”
“其實也沒有。是我找你。”他笑,“大家都在玩,坐了挺久沒看到你的,出來轉轉。”
她想起身,他卻在她身旁的木樁上坐下,裝飾用的圓樹墩畫成被鋸斷模樣,表面年輪一圈一圈。
“包廂裏有點悶,我出來透透氣。”她敷衍道。
“是麽?那我陪你坐一會兒。”
聞晚其實更想一個人待着,什麽都去想,什麽都不去想。靜靜地放空,等到能稍微平複自己的心情,再收拾好回到人群之中。
葉君澤說:“我剛剛看到你發的微博,你的粉絲都在祝你生日快樂。”
聞晚笑了一下,沒說話。傍晚時分,聚餐前去酒店的路上,她發了一條生日博。那時候是開心的,此刻心境已然完全不同。
有些話不能說,方才院門口響起腳步聲的時候,有那麽一刻她曾幻想過,來的人會是她所期待的。
“組裏很多人都轉發了呢。”
葉君澤看出她心情不好,拿出手機一邊看微博一邊狀似閑談,分散她的注意力。
“哈,導演也轉了!他在樓上都喝醉了,竟然沒打錯字。”他笑,“還有許羨,他的粉絲都蠻驚訝的,說他平時和合作演員不太親近……路小姐是你的朋友對嗎?我沒找到她,轉發太多了,還有裴予……”
聞晚聽到這個名字,微微一滞。
葉君澤浏覽一會兒,止了話音,說到裴予後面也沒再繼續。
“你們上部戲合作過?網絡上貌似有不少你們的CP粉。”
他收起手機,看着聞晚。
聞晚表情微斂,嗯了聲:“上一部戲他男二,我女四,有一些對手戲。”
“那你們挺有緣分的,連續合作兩次。”葉君澤眼裏盛着笑意,“要是我下一部戲也能遇上你那就好了,和認識的人合作會少很多麻煩。”
“和我……?”
“是啊。有機會,我倒真的蠻想和你合作。”他輕挑眉頭,對她的疑問不以為意。
閑聊幾句,扯了好些不着邊際的話題,靜了幾秒後,葉君澤毫無征兆地将話題陡然一轉。
“你喜歡裴予,對吧?”
聞晚微怔,而後抿着唇沒有說話。
“我沒有冒犯的意思。”
“……葉前輩怎麽知道?”她聲音稍低,變相承認,“很明顯?”
“你對他的态度和對組裏其他人不一樣。不算明顯,我随便猜的。”
聞晚不太想聊,換做往常或許會有很多話說,但這時候,她不知道該說什麽。提到裴予這個名字,左邊胸口就一陣一陣鈍痛,不停提醒她十幾分鐘前才發生的事。
“難過就哭出來吧。哭出來就好了。”
“我不想哭。”
“真的麽?”
“……假的。”
聞晚斂眸,表情比夜空還要暗沉。一直忍着,像被泡在檸檬汁裏,一顆心從裏到外都泛着酸澀。
葉君澤安慰她,也極力調節氣氛:“吶,我的肩膀借你,随時都可以靠。”
聞晚搖頭,許久直視他:“我不能靠。”
拒絕姿态明顯,即使是在感情失意的時候。葉君澤挑眉,未語。
從秋千上下來,聞晚輕輕跺了跺腳,緩解久坐腿麻的感覺。
“回去吧,起風了。”她扯了扯衣擺,神色淡淡。
葉君澤說好,默默看她。夏夜的風是最舒适的,然而對她來說可能不是,心熱不起來,哪裏都覺得涼。
走了兩步,背後突然傳來他的聲音。
“聞晚。”
她回頭:“嗯?”
“沒什麽大不了的,沒有坎是過不去的,睡一覺,明天起來又是新的一天。”
暗淡的白熾燈挂在數上,幾只飛蛾繞着光團,笨拙地重複‘飛蛾撲火’。一下一下撞上去,又繼續顫巍巍扇動翅膀。
他站在夜色下,俊逸面龐溫和,璨然眸中氲着光,和他潤如溪流的聲音一般,好似有種撫慰人心的魔力。
“雖然我也沒比你大多少,但是相信我,你絕對比你以為的更強。”
是了,他不過也才二十八歲,入行早,十幾歲零星拍戲,十多年的印象累積,總覺得他是大前輩。其實他只比她大了六歲。
他真的是個很好的人,關心恰到好處,不讓人尴尬,又如及時雨一般。像他這個人一樣,相處起來讓人自在舒适。
對于陷于低谷的人來說,不管是何種類型何種境地,有人願意寬慰你朝你伸出手,這種善意都值得珍惜。
聞晚嘆了口氣:“再說下去我真的要反悔了。前輩你的肩膀還能借我靠一靠麽?”
葉君澤欣然一笑:“當然,我的榮幸。”
聞晚也笑,朝他招了一下手。
“走吧,消失太久大家會着急。”
葉君澤邁步過去,兩人并肩踏入院門小坎,電梯上升,他們到達劇組所在包廂的樓層,踏出電梯門時,聞晚小聲說了一句:“謝謝。”
很輕,卻是萬分真心。
葉君澤猶豫幾秒,最終還是擡手摸了摸她的頭,別無他意,以一種純粹的安撫姿态。
“小小年紀別總是心事太重,眉頭皺多了會容易老的。”
她像個聽話受訓的小孩,認真點頭。
“吶,這樣就好多了。”他莞爾,“還是精力旺盛、攻擊力強的狀态比較适合你。”
就好像面對江沁然找茬時永遠不低頭,迎面直擊的樣子。
有一點張揚,有一點帶刺,平和淡然地站着,下巴卻永遠是微揚着的。
無懼,也無畏。
生日後第三天,聞晚迎來所飾演角色的重頭戲。
——時歸雨和羨雲公子的‘床戲’。
尺度其實并不大,沒有想象中那麽香豔,兩人都穿着白色裏衣裏褲,聞晚露的比較多,但也只是穿肚兜出鏡,前面全部擋住,後背光裸三分之二。
肚兜下穿了隐形Bra,遮擋的很嚴實,比海灘上**的比基尼美女們保守多了。
聞晚已經幾天沒有和裴予說過話,生日飯局過後,他們所有的交流都僅存于對手戲中。他似乎有話想和她說,嘗試過幾次,見她冷淡避開,而後便沒了下文。
大概也是不怎麽重要的話,否則不會如此輕易作罷。真的有要緊的話和她說,同在一個組裏,她又不是土行孫能遁地,他真的找不到機會說嗎?
說不清是在和自己負氣還是在懲罰自己的莽撞,聞晚整個人冷了許多,尤其面對裴予,能避着就避着。費了兩部戲的功夫才熟稔,一次表白的功夫就全毀了個幹淨。
“這邊已經好了,聞晚呢?可以過來了,讓聞晚入場,各部門就位!”
在導演催促聲中,聞晚裹着大衣進入片場,這場室內戲在場的工作人員不多,其實在場也沒關系,她脫了外衣,內裏服裝可以大大方方出去見人,完全無礙。只是導演怕她被那麽多人看着,尴尬,發揮失常,所以才小小地清了場。
裴予坐在床上,一身白色衣物,是入睡前的打扮。鏡頭準備好,聞晚站到他面前,兩步之遙,工作人員接過她脫下的外套,裏面的打扮類同于古時睡衣模樣。
寬松的褲子長及小腿,肚兜系帶繞到背後,三分之一的布料遮擋住部分白皙皮膚,其實差不多就像後背上下各剪去一大塊的背心。
劇情這部分內容,羨雲公子要趕時歸雨走,後者不願,甚至更是做出夜闖卧房的舉動,兩人免不了争執一番。情緒和感情都上升到一個點,最後,時歸雨以生米煮成熟飯的行為表明不願離去的決心。
“A——”
一切就緒,導演一聲令下。
打板聲響的剎那,默然站了許久的聞晚擡眸看向裴予——表白被他拒絕之後,轉眼兩人又要拍床|戲,不得不說實在尴尬。入場這麽久之後,直到真正開拍這會兒,聞晚才終于正眼看他,和他目光相對。
身上披着的那層薄紗褪下,輕飄飄落在地上,她的眼裏淚意洶湧,還有更多,比淚意更加沉重更加複雜的東西。
“你真的要趕我走嗎?”
豆大的淚珠滾然落下,劃過她的臉頰。
裴予底妝微白,端坐在床沿,那滴眼淚仿佛落在了他手上,令他無端覺得心仿佛被燙了一瞬。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休息一會兒準備吃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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