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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予怔愣一瞬,差點反應不過來。好在回神及時,那一秒滞頓正好符合人物當下心理,導演便自然而然接下去拍了。

聞晚慢慢靠近他,溪細泉眼般潺潺淌着淚,她沒說一句話,低抑的哭聲卻像刀子一般割人——還是鈍刀子,刃邊卷起,斑駁鏽重,一刀一刀磨着心口肉。

“我不會離開你的。”時歸雨眼中有了瘋狂之色,面前的男人是她的主人,亦是她最愛之人。她人生所有的時間與他相伴,沒有了羨雲,時歸雨的人生無法完整。

“哪怕你到天涯海角,刀山火海,我也要跟着……你別想丢下我!”

時歸雨跨坐在羨雲身上,他身體緊繃,似是抗拒姿态,卻隐隐又有一絲自我麻痹式的放縱。他并非全然拿時歸雨沒辦法,即使她在香裏用藥、在他的膳食裏加東西,若他真的不願,自是有百般方法阻止她。

他最了解她不過,她恣意無畏,這輩子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命門,便是他。

他知道的,只要以自身相要挾,她絕對會退讓。

但羨雲沒有。

裴予的僵硬不全是演出來的,聞晚面對面跨坐在他腿上,脖頸後勾着她的手,那雙無數次噙着笑意盈盈看來的眼睛,含滿了淚,全是控訴,全是質問。她恨他生出想要抛棄她的念頭,恨他不願同她一起承擔,她恨的東西太多,尤其恨他想要放棄。

墨如深潭的眼睛哭紅了,她好像有流不完的淚,一時間,他恍然不知身在何處,更分不清現實和虛幻。

這一鏡情緒起伏大,能一條拍到底最好,聞晚眼下的狀态完美到達了丁傑安的預想,攝影師和燈光師亦驚詫于她的表現。現在拍哭戲流不出眼淚只能滴眼藥水的新生代一抓一大把,她不僅哭得真,感染力還強,哪怕明知是在演戲,仍教他們這些人心裏堵得慌。

聞晚覺得有什麽東西如同開閘洩洪的江水,大浪洶湧千裏奔流,不是她在演戲,而是那雙名為情緒的手在抓着她,心被揪緊搓揉,苦痛萬分。

故事裏那個叫做時歸雨的姑娘,從記事起就跟随在羨雲身邊,看他習字練劍,賞花飲酒,看他從一個弱冠少年,成為翩翩佳公子。她了解他的所有習性,想靠近又不敢靠近,有時覺得自己是他最親近的人,有時又覺得他如鏡中月水中花,相隔袅袅千裏,觸不到碰不得。

幾千個日夜,十多年時間,年深日久之中,她的人生早已和這個男人密不可分。在這樣的時候,他卻僅憑自己的所謂‘好意’,就要逼她遠離。何其殘忍!

“我不怕死。”她說:“我只怕你和我恩斷義絕——”

滾燙熱淚滑落,臉上早已被淚痕肆虐,視線朦胧,眼前那張臉變得不甚清晰,她好像成為了那個姑娘,從小夢想仗劍天涯,卻為了他變成人人唾棄的奸惡妖女,故事裏的脈脈心跳,在這一刻同現實合二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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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名門正道作對又怎樣,同武林天下為敵又如何?

對時歸雨而言,即使死在被追殺的途中,只要和羨雲在一起,這一生也是潇灑轟烈,圓滿至極。

聞晚哭得不能自已,繞過裴予後頸抓着他衣領的手輕微顫抖,再繼續下去,怕是要控制不住情緒。

太入戲了,這裏時歸雨本該推倒羨雲,可她哭得沒法動作,導演見她這個模樣,張嘴要喊卡。

裴予突然擡起了手。

他撫上她滿面淚跡,摩挲輕拭,緩緩将她攬入懷中,靠倚肩頭。

“我從來,從來沒有想過要和你恩斷義絕……”

那雙澄明眸中,冷清薄涼之下隐藏的炙熱洶湧一點也不比她少,壓抑太久,此刻如焰潮般湧起,一字一句輕淺又滿含無法克制的無奈。

而後便是徹底的、将理智全番毀滅性的放縱不顧一切。

本該被動的羨雲成了主動方,紅唇相接,唇舌相吮,一個翻身彼此糾纏倒在被浪之上。

床幔飄飄,旖旎升溫,今夜此時,共沉淪。

丁傑安沒有叫停,裴予的反應在他意料之外,詫了一瞬,而後覺得——這樣也不錯。

羨雲公子和時歸雨是相愛的,但在劇情裏,一直沒有明确闡述,然而讓觀衆自我理解的感情線并未唯一出路。我見青山妖嬈,青山見我亦是,裴予的表現,讓羨雲和時歸雨這兩個角色的感情剎那明亮起來。

對比結尾時的悲劇收場,這短暫片刻的溫存,像是溫柔一刀,越發剜心,直擊命門。

導演喊卡的瞬間,裴予克制着拉開和聞晚的距離。她的眼睛哭腫了,臉上的妝也遮蓋不住。

手臂支在她身側,散亂長發碰到皮膚,觸感微癢。目光在她紅潤發腫的唇上停留一剎,飛快移開。

扯過被子替她蓋上,她的衣物不亂,只是躺着的模樣,讓他不自覺就想替她遮掩。

裴予坐起身,沒有下床,而是先朝工作人員伸手:“紙。”

立刻有人拿了紙巾遞給他。

轉手遞給聞晚,她已經撐着床坐起來,扯了扯肚兜上襟,随手接過:“謝謝。”

魏薇過來給她披上外套,導演見她哭得臉上淚痕缭亂,讓她去休息整裝。一轉眼見裴予還坐在床沿,不禁問:“坐着幹什麽,你也去補妝啊,後邊還有一條。怎麽了這是?”

裴予抿唇看他,淡淡道:“沒事。”起身接過工作人員遞來的外套,往外走。

穿着一身純白的古式內衣走來走去不像話,裴予披上了衣服,踏出室外,随手攔下工作人員:“看見聞晚了嗎?”

“聞小姐?她和助理往休息室去了。”

裴予禮貌道謝,攏了攏衣服,提步就朝休息區走。

陳執從後邊追上來:“去哪?給你化妝的化妝師就在現場,人家在後面候場的地方等着呢,你走哪去?”

裴予被他扯着,想掙開他的手,遲遲沒有動作。

心知自己不能,也知道去找聞晚,場面只會是極盡尴尬。她剛剛離開的時候甚至沒有看他一眼,垂頭低着晦暗的臉,滿臉疲憊地離開有他在的地方,頭也不回。

導演和在場所有人臉上的表情,都顯示了他們對聞晚的滿意,她哭得真摯,哭得動情,連帶着讓看客也體會到了那種無法言說的難過。

但如果可以,他卻希望她表現得差一點,不要那麽動容,不要那麽真切,仿佛她曾經切身地……深刻體會過。

六月三號,淩晨的最後一場戲拍完,場務在打板之後朗聲宣布:“聞晚殺青——”

工作人員齊齊鼓掌祝賀,統籌還十分有心地給聞晚準備了一束花。

合作了幾個月,丁傑安對聞晚的表現很滿意,作為一個新人,她敬業、上進、态度端正,尤其在另一位‘公主病’的襯托下,更顯得難能可貴。

聞晚第一次和導演親近,隔着防晨起寒氣的外套擁抱了一下。

收工回酒店的路上,聞晚拉着魏薇在半道停下,頭一回在橫店吃上這麽早的早餐。

稀飯、兩碟醬菜、一籠屜灌湯包,再加上一小盅排骨湯,兩人各一份。魏薇邊擦筷子邊驚嘆:“晚晚你吃得太多了吧?”

聞晚心情好:“可能是熬夜的緣故,今天感覺特別餓。”

魏薇見她高興,便沒有壞她心情。自打生日之後,她不知為何陰郁了許多,私下裏情緒高昂的時候比往常少了幾倍,在片場更是各種避開裴予。

魏薇知道,這古怪肯定和裴予有關。然而不敢多問,只能默默陪着她不停變法子逗她開心,可惜成效甚微。如今見她終于恢複了以往元氣,魏薇心裏大大松了一口氣。

聞晚吃飽,給路宜帶了一份早餐,特意送到路宜房裏才回去。

車票訂的是下午六點,晚上十點的飛機航班,她一覺睡到快五點。行李提前收拾好了,洗漱一番就可以直接拎箱走人。

檢查是否還有遺漏時,扔在床上的手機響了。

聞晚拿起一看,頓了頓。

“怎麽了,誰的電話?”魏薇見她不接,疑惑出聲。問完就想自打嘴巴,能讓她這幅模樣的,除了裴予還有誰?

聞晚擺手讓魏薇去客廳核對行李,行至窗邊,直到鈴聲快要結束才接通。

他說了很多,一開始氣氛尴尬,幾句之後問起她回首都的事。

聞晚淡淡應了幾聲,便聽見他開口提到她不想提的那一晚。

“前輩。”

她出聲打斷他,微微吸了一口氣,短短幾秒,下了極大決心。

“那天的事是我不對,你說的很有道理,這段時間我想了很久,我對待這份職業好像真的不夠用心。”

裴予沒說話,靜靜聽她說。

“我入這一行一開始是因為你,可以說你是影響我人生的重大契機,對我而言……很重要。但我一直以來都忽略了,我總是只考慮自己的想法自己的心情,卻從來沒有站在你的立場上思考過問題。”

“你是我的偶像,我是你的粉絲,這一點不會變,只是早在拍長命歌時我就應該好好審視現狀的,我現在不僅是粉絲,也是個演員。你提醒了我,我真的喜歡表演,也喜歡演戲,為了工作和事業,我不該莽撞沖動。對不起,以後我不會再魯莽沖動做出不經大腦的事。”

裴予動唇想出聲,她卻不給他機會,繼續說:“另外,把我對你的喜歡強行擺在你面前讓你為難,我很抱歉。”

聞晚扯了扯嘴角,窗戶玻璃映出她淺淺彎唇的面容。

“聰明的人懂得及時止損,大家都是成年人,我不再是混沌追星的小孩子,我希望能及時止損,更希望能和你保持兩部戲建立起來的前後輩關系。”

她很認真,甚至鄭重無比地喊了他的名字——

“裴予,我收回那天晚上對你的表白。”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電腦壞了,打不開所以沒更新,今天上午修好了,害我擔心了一晚上以為電腦用不了……抱歉啊各位。

另外想說一件事,這篇文寫完之後阿娴打算休息一段時間,至于什麽時候回歸暫時還不知道。沉浸二次元太久,和以前的交際圈幾乎脫軌,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正常認識新朋友,和有好感的異性見面吃飯約會之類的更是久遠得快想不起來,連買回來的書都沒空好好看完,堆了一擂都快長灰啦。健身,運動,看書,做飯,出門逛街,和朋友玩,或者是去追自己喜歡的男孩子……想做的事情很多,歸期未定,這本完結以後大家不要等阿娴,去喜歡更值得喜歡的作者吧~大晉江卧虎藏龍百花齊放,祝願大家以後的看文生涯都能美滿順意,永遠能找到合胃口的書,踩進去的坑永遠不會爛尾,等等等等!

當然,這篇文我會好好的認真寫完,絕對絕對不會坑的,一直以來都很感謝支持正版的讀者們,現在依然是。

在作話裏說過很多次感恩,但我保證,我說的每句感恩都是真的感恩,愛你們。

感恩。

———

[不負責任小劇場]

裴予:送出來的告白還想收回去?

聞晚:我暫時不想和你說話,麻煩你離我遠一點。

裴予:大家都是成年人,有什麽事我們床上說,來(勾手指)

聞晚:……呸,臭不要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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