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塵網中(一)
秦念将柳綿綿半拖半扶地帶進了自己的房間,給她将外袍脫下, 又解開她那一身翠衣的腰帶, 鮮血立時又湧了出來。
柳綿綿的身材玲珑有致, 這時候,倒是連裏衣都被血糊住了, 秦念一點點地将破碎的衣料撕扯開, 昏迷中的柳綿綿竟痛得“嘶”出一聲。
傷口果是在腰上,五寸長,一寸寬, 但卻不深, 像是被刀劍的刃身帶着內力抽打上去的。秦念心中便想到了那柄軟劍。
那個人到底是什麽來頭?是摩诃殿的殺手嗎?他沒有死在長江裏不說, 竟這麽快又纏上了柳綿綿來?
她将傷口用清水洗淨, 又去找來以前用剩的金瘡藥,正欲給柳綿綿抹上時, 柳綿綿的雙眼睜開了一條縫。
看見是她,柳綿綿的眼神好像十分複雜, 她動了動嘴唇, 發出一陣氣流:“你……救我?”
秦念淡淡地道:“謝随大約還在睡覺。”
柳綿綿看着她,而她面不改色,抹藥、包紮、換衣, 一氣呵成,一邊道:“這傷看起來雖重, 但只是外傷, 多休養幾日便好。”
柳綿綿的嘴唇因傷勢而發白, 聲音也幹澀,她好像是執着于一個奇怪的問題:“你為什麽……救我?你該知道……”
秦念笑了笑,“我也不想再瞞着謝随了,這世上總歸是冤有頭債有主,你說對不對,柳莊主?”
柳綿綿微微垂下了眼睑,很久才道:“……對。”
***
謝随見到柳綿綿,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柳綿綿躺在秦念的床上,虛弱地對他笑笑,“對不住啊,打攪你了。”
謝随抱胸站在門邊,“這可不是普通的打攪。”
柳綿綿的眼神往廚房的方向飄去,秦念正在那邊燒火做飯。“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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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随沒有說話。
柳綿綿身子雖然受了傷,眼睛卻還很靈活,她往這房間四周掃視一圈,恍然大悟,“原來如此。你這是要跟她——就這樣——過一輩子了?”
謝随道:“念念說,你的傷還是當初在吹金斷玉閣的那個黑衣人幹的?”
柳綿綿卻笑得不懷好意:“看來你不行啊,謝随,要不要老娘給你支幾招?”
謝随冷笑,“你能不能先管好你自己?”
柳綿綿哼哼道:“老娘是專事收集江湖情報的人,管的就是天下事,與你這種縮頭烏龜的境界可不相同……哎呀哎呀……”突然痛得皺起眉,聲音也弱氣下去,“我還知道,安可期被人殺死了……外邊傳言,說是你殺的呢。”
謝随面無表情地看着她,“知道為什麽痛嗎?你話說得太多了。”
“謝随,”柳綿綿終于安分下來,話語也慢了許多,“你總是在想別人的事情,你總是……總是在想你那個念念的事情,但是你,有沒有稍微想一下你自己呢?”
謝随靜了片刻,道:“我若不多想想她的事情,我怕她自己想不清楚。”
柳綿綿笑了,“謝随,你真是個大傻瓜。”
***
午飯做得簡單,但卻精致,秦念将托盤送到柳綿綿的床頭,柳綿綿一看便啧啧稱奇:“謝随,當年當真是你養她,不是她養你嗎?”
謝随裝作沒聽見。
柳綿綿一邊吃,一邊說道:“我确實是對不住你們……待過幾日我能行走了,我立刻便走,不給你們多添麻煩。”
秦念這時卻開了口:“也沒什麽麻煩的。”
柳綿綿挑眉看了她一眼,轉而又道:“最近這一個多月,江湖上有些風波,你們都還沒聽聞吧?”
柳綿綿之所以是收集情報的白骨山莊莊主,不止是因為她擅長,而且是因為她喜歡。也難為她生得嬌嬌媚媚,對這江湖上的飛短流長、閑言碎語,卻是熟稔得好像個長舌婦。
“有幾個銷聲匿跡許多年的江洋大盜,突然卷土重來了。”柳綿綿擠眉弄眼,期待看到兩人震驚的表情,沒想到兩人的臉色卻突然同時發了白,“一個是力卸千斤的寶塔羅漢閻九重,一個是曾經縱橫河套的六如老盜單同飛,前幾日還聽見消息,說是那一脈單傳的李家獨門鐵拐也重現江湖……”
謝随、秦念兩人都沒有說話,這讓講故事的柳綿綿也自覺無趣。她放下筷子,又靜了片刻,道:“他們都說,是你的好朋友,謝随,是這樣嗎?”
***
謝随先是吃了一驚,然後便忍不住發笑。
“怎麽朋友這個東西,我想要的時候沒有,我不想要的時候卻會來這麽多呢?”
柳綿綿卻并沒有笑。她看着他,慢慢地道:“我知道安可期不是你殺的……他很可能,是被人滅口的。”
“殺安老板的人,就是追殺你的人。”秦念道。
柳綿綿一怔,“什麽?”
“是摩诃殿的人,而且還是同一個。”謝随道,“摩诃殿收錢辦事,不問是非,這人一邊追殺着你,一邊還殺了安可期,想必是摩诃殿裏的一把好手了。”
柳綿綿沉默了很久。
她沉默地吃完了飯,待秦念收了空碗去了廚房,柳綿綿才擡起頭對謝随道:“我覺得……這人當初在吹金斷玉閣,也并不是想殺我。”
謝随原本也打算離開了的,聞言停下腳步。
柳綿綿慢慢地伸手往衣衫裏頭掏了半天,最後,終于掏出來一封書信模樣的東西。
謝随道:“你是說,那人是想要這封信?”
柳綿綿道:“你看了便知。”
謝随接過那封信,展開,目光漸漸地深了。“這是誰寫的?”
“今上即位之前,曾有一個競争對手,我想延陵謝小侯應當是知道的。”柳綿綿靜靜地道。
謝随皺眉,“你是說睿王?”
朝政上的事情距離他已經太遠了,以至于他說出這個名字時,都要懷疑自己說錯。
柳綿綿點了點頭,“睿王原是先帝嫡子,今上是他的庶兄。但後來嫡皇後崩逝,先帝始終未再立後,儲位也始終空懸……”
“據說先帝本是屬意于睿王的,但不知今上用了什麽法子,總之是登了大寶,将睿王流出了京城。”謝随接着道,“你是說,這封信,是睿王寫的?”
“不錯,正是睿王,寫給——上面說得很清楚,絕命樓樓主。睿王授意絕命樓樓主毀了吹金斷玉閣,并且找到——那個什麽?極樂島。”
謝随的手慢慢地攥緊了信紙邊緣。
柳綿綿悠悠地道:“絕命樓樓主不是個男人麽?可是這信上,說的這些話……”
廚房裏驀然傳來“哐啷”一聲脆響。
謝随奔了過去,便見到秦念一臉無措地站在一地碎瓷片的中央,慌張地道:“對不起,我……我失手摔碎了碗。”
“沒關系。”謝随看着她,道,“人沒事就好。”
秦念擡起眼,看見他眼底一片深邃如星空,她的心突然猛烈地跳了起來。
“我……我不是……”
謝随沒有說話,只是拿來笤帚,默默地将碎瓷片掃開了。這時候,柳綿綿卻來到了廚房門前。
也不知道她哪來的力氣,竟然就這樣一手扶着腰,一步步挪了過來。她端詳着氣氛微妙的兩人,慢慢地開口,卻是吟誦一般:“極樂島外,風急浪高,如有不測之險,孤亦無能為也,望……秦樓主,好自為之。”她盯着秦念,輕輕冷笑:“謝随,安可期說的沒錯,你可真是養了頭狼。”
“原來那座島叫極樂島。”謝随卻像是并不在意她的話,只将那封信折好,重新放回信封,交還給她,“其實這事情說來也很簡單,他要這封信,你給他不就好了?”
柳綿綿面色慘淡,“我們這一行的人,若輕易将到手的情報給了別人,便是自斷生路。”
謝随道:“性命更重要。”
柳綿綿擡眼看着他,好像不認識他了一樣,“你是在欺騙自己嗎,謝随?”
“你走吧。”謝随的神情卻始終淡淡,“你再不走,我怕摩诃殿那人又追來,平白讓我們跟着你受罪。”
柳綿綿看着他,許久,冷笑,“好,我走。”
她驀地擡起手指着謝随身後的秦念,厲聲道,“你還沒懂嗎,謝随?吹金斷玉閣被毀全是這人一手策劃,目的只是要找到那座極樂島!枉我當初還對她心懷感激,以為她是從摩诃殿殺手的劍下救了我的性命,但其實,那時候,”她越過謝随的肩膀直視秦念,“你只是想盡快趕我走,以免我對他說出這些話吧!”
秦念面對着柳綿綿的目光,身軀在微微地顫抖,卻并沒有開口争辯。
謝随忽又往側一步,徹底擋住了柳綿綿的視線,複開口:“你的傷口,是軟劍傷的嗎?”
柳綿綿既不解又憤怒:“是又怎樣?”
謝随搖搖頭,“摩诃殿那人的那把軟劍,上一次與我們交手時便落在船上了。”
柳綿綿一怔,旋即往後退了一步,“那又怎樣?摩诃殿的殺手,哪個不會十七八種兵刃——”
“你說的所有話我都相信,但只有這一樁……”謝随嘆息道,“同樣的手法,我已經被念念騙過一次了,斷不會再被你騙上一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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