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天羅地網(二)
大雨如注。
少林寺方丈信航,垂眉看着跪地的俗家弟子, 慢慢地, 再次口宣佛號:“阿彌陀佛, 謝随……你來此地, 是為何事?”
謝随身軀筆直地跪立着,雨水澆淋下他的長發:“弟子此來,是為向師父分解絕命樓無辜。”
信航道:“絕命樓縱人濫殺,何謂無辜?”
謝随道:“殺人者與絕命樓本無幹系, 是有意栽贓。”
信航白眉微擰:“誰要栽贓絕命樓?誰又能控制寶塔羅漢、六如老盜、李鐵拐那一衆惡人?他們不僅殺人的時候留下了絕命樓的記號, 而且他們自己也說過,自己原在極樂島上為僧, 是絕命樓的秦樓主去了一趟島上,将他們放了出來——秦樓主,于他們有恩——”
“弟子是與秦樓主一同上的極樂島!”謝随突然說道。
此話一出,衆人頓時嘩然。
外緣有個豪犷的粗漢大聲開了口:“信航大師,這人是你的徒兒嗎?他為何也會上極樂島?”
信航的眉毛皺得越來越緊, 他也問謝随:“外間都傳言是你殺了吹金斷玉閣的安老板, 為師原不相信。但你當時,若也在極樂島上……”
謝随道:“安仲連非弟子所殺。”
信航道:“但他的墳墓, 卻是你立的,對不對?”
一塊木牌被扔了上來, 那上面是十四個清隽的墨字——
吹金斷玉閣之主, 安可期仲連之墓。
謝随看着那塊木牌, 雨水幾乎要将他的表情都沖刷淨盡。
“是弟子所立。”最後, 他只是晦澀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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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中傳出一聲冷笑:“你若不是做賊心虛,幹什麽還給他造墳立碑?”
“因為安仲連,是我的朋友。”謝随慢慢地道。
風雨聲中,衆人好像奇異地安靜了一瞬。
謝随卻全無所覺,只是叩頭下去,字字清晰地道:“寶塔羅漢他們造的業,與絕命樓的秦樓主,絕無幹系。只因那些命案皆在黃河南北,而這兩月以來,秦樓主……秦樓主始終與弟子在江南安頓,從未踏足北方。何況秦樓主一介江湖小輩,絕命樓又是偏安南隅,何以能驅使閻九重、單如飛這些成名數十年的惡徒大盜?此中疑雲甚多,萬望師父詳察!”
信航凝望着他,過了很久、很久,才慢慢嘆了口氣。這一瞬間,精神矍铄的老和尚才好像終于顯出了老人的疲态,“十五年不見,為師原以為你當變了許多,卻沒想到,你竟絲毫也沒有變……”
大雨不過片刻便已将謝随的灰衣黑發都淋得透了。信航還能想起十五年前乃至更早以前,那個在少林門下習武的少年,那言笑不禁、坦坦蕩蕩的模樣;到了如今,他的神容已憔悴,身材更挺拔,但他眼中那桀骜的執着卻始終沒有變。
“我瞧了半天,原來這人便是方丈大師當年的俗家弟子謝小侯麽?”忽而,一個嬌媚的女聲發出一聲冷笑,“謝小侯難道不是個忘恩負義有家不回的浪子,他說的話,難道能相信麽?”
衆人顯然都聽說過謝小侯的名號,一時人語潮湧,都四下裏議論開來。再看人群中央的謝随,那灰衣落拓、神容清減的模樣,卻怎麽也不能與當年那個鮮衣怒馬的謝小侯聯系起來了。
随即又有人溫言軟語地附和:“厲三娘說的不錯,謝小侯原本好好的身家,怎麽現在還跟絕命樓扯上關系了呢?可見一個人在外浪蕩了十多年,總是會變的。”
原本是來讨伐絕命樓的江湖人士,忽然間掉轉話鋒,開始讨伐起謝随來了。
而謝随卻好像全沒聽見,只是對信航再次叩下頭去:“望師父詳察!”
信航方丈看着謝随,目露悲哀。
他很了解這個徒兒,也因此,才會感到悲哀。
謝随所重視的人不多,天下的滔滔之口對他而言也只如等閑,所以他不求旁人體諒,只求師父詳察,卻不知道他的師父并不如他這般地磊落潇灑。
“為師只問你一句話。”信航緩緩地道,“你同絕命樓的秦樓主,到底是何關系?”
謝随直起身來,怔住了。
老方丈的眼神在皺紋之下放出沉穩的光。他确實在等待謝随的回答,只要謝随答一句沒有關系,他就可以賭上整個少林寺的聲譽為謝随作保,幫他脫離一切險境。
作為中原武林的盟主,黃河南北興起大案,少林理應要領頭過問,追查虛實。眼下這五幫三派的人雖然吵得洶洶然,但他們所針對的到底只是那個秦樓主,而謝随又是少林方丈的俗家弟子,他再是聲名狼藉,再是惹得衆怒紛紛,總也不至于立刻引戰。
所以,信航望着謝随,默默地等待着謝随的回答。
謝随兀自怔怔。
他和秦念,是何關系?
就在前方的桃花林裏,還埋着秦念釀的酒。
雖然這時候想起這件事來難免有點可笑——但她釀的酒,不都是為了他嗎?
哪怕僅僅只是一壇酒的交情,他就可以說自己與她全無關系嗎?
“秦樓主,”他開口,卻覺得每個字都是從喉嚨上煎熬着刮出來,不僅困難,而且苦澀,“與弟子同行十年,是弟子……一手養大成人的。她若犯了什麽錯,那也全都是弟子……教養無方。”
信航方丈的表情凝住了。
謝随低着頭,慢慢地扶着膝蓋站了起來。那雙桃花眼被雨水洗過之後,卻更加地亮了,如深潭如靜海,仿佛是被風雨翻攪出陳年的傷楚,卻又全都自己容納了進去。肩胛骨上的那一點劍傷仍在不斷地滲出血來,雨水沖刷而下,将他後背的衣料都染作了黑紫色。
有人看見了那個傷口,突然驚呼出聲:“剔骨針!那是剔骨針!”
信航聞言,亦倏然變色,望向謝随,“你的剔骨針發作了?”
隔着雨簾,謝随已望不清昔日恩師的臉容。方才高千秋一劍破了他半年來的修為,肩胛上血流不止,顯然是剔骨針發作起來了。但是說到底,師父為什麽會知道自己中了剔骨針?
他想師父确然是關心他的,不然也不會給他這樣的暗示。但這五年來他所遭遇的一切,他所受的傷和他所留下的命門,師父到底還是知道的,高千秋也知道,其他所有人,他們全都知道。
他們知道,所以他們才能在這時候圍攏來,傷到他。
反而,只有秦念不知道。
謝随慢慢地掃視過衆人的臉。
少林,泰山、武當,華山劍派、黃河水幫、太行白虎門……天地間風雨大作,夜色不留情面地侵入了樹林,将每個人的神情都映成模糊飛撲的暗影。這裏面許多人,十五年前還曾與他稱兄道弟過的,那時候他在朝堂中、江湖上,意氣飛揚,到處都是風風光光的好朋友。
可是十五年過去,自己卻要以這樣的一副潦草形相,來迎接這些朋友正氣凜然的讨伐了。
“嘩啦——”一聲。
雖然沉重,雖然緩慢,但謝随最後到底是站直了,然後,拔出了刀。
***
高千秋在衆門派現身的一刻,已經悄然消失。
他捂着受傷的手,腳下運功如飛,如一陣風般穿過了那片桃花林,一時間亂花紛紛而落,仿佛是下了一場桃紅色的雨。
桃花林的盡頭有一座小樓,那裏曾經是絕命樓的主樓。
小樓之上,有一人臨窗,窗臺上放了一盞碧琉璃酒盅,一只八棱碧玉酒杯。那人寬衣緩帶,這時候,正剛剛執起了酒杯欲飲。
高千秋闖上樓來時,竟還有一瞬的錯愕——
畢竟是謝随的弟弟,喝酒的模樣,與謝随實在有幾分相似的。但是眼前的人又畢竟是真正的延陵侯了,縱是一身常服,卻也顯出十二分的氣派,執杯的手娴雅安定,那個酒鬼想必是萬萬比不上的。
“侯爺!”高千秋沙啞的聲音第一次透出了急切,仿佛火上蒸過的熱砂,“我已将謝随帶到了,您說過只要我這樣做,就會治好小鬟的傷的,我求您——”
謝陌擡了擡手,兩名侍衛忽然上前,手中的棍棒朝高千秋的膝蓋上照直打下來,打得他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高千秋眼中冒出了怒火,“您将小鬟給我——”
“本侯從沒留過她啊。”謝陌淡淡地道。
高千秋急道:“那、那她在哪裏?!”
“她就在樓下,你沒有看見嗎?”謝陌的聲音幾乎可算是溫和的,“你既要她,便快些将她帶走。再是漂亮的小姑娘,死在春夏天裏,那屍首也是熬不下去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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