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執熱(一)
無錫也在下雨。
下了整整七日。
秦念坐在屋門口的石階上,彎刀扔在手邊。最初的時候尚還有太陽, 但陰雲太厚, 陽光掙紮着透不出來。風聲也越來越慘厲, 落花橋下的流水在石壁間激蕩洄旋, 水花四濺。
有行人步履飛快地跑過院門,似乎是趕着要在落雨之前回家吧。也有人一邊匆匆走過一邊給她丢下一句話:“快進屋去吧,要下雨啦!”
然而她想進屋也沒有什麽意義。這裏本就是她的家了,她沒有別的地方可以退了。
不過是幾天沒有照看, 這座小屋裏好像已生出了暗的灰塵, 階下的雜草生長,輕輕地碰着秦念的雙膝。
她真不知道那一個月裏, 謝随是怎樣将這座現在看來是這麽大的屋宇照看得井井有條的。
秦念就坐在這荒草之中,紛紛然的風聲裹挾着她的思緒,卻令她想起了很久以前,她十四五歲的時候,曾經央着謝随給她塗指甲的事情。
她在街市上看見了其他女人伸出手時, 指甲紅嫩嫩的, 心中羨慕十分,又正到了愛俏的年紀, 便去跟謝随說,她也想塗指甲。
謝随于是去鋪子裏給她買來了染指甲的鳳仙花, 拉她在屋前坐下。
他将鳳仙花瓣輕輕地揉碎在掌中, 又捧起她的手, 仔仔細細地、一點一點地将嫣紅的花汁往少女碎玉般的指甲上輕抹過去, 再用細長條的葉片包裹好。
他的眼神那麽專注,這樣一件女孩子的無聊事情,卻好像被他當成了世上最重要的事情。
指甲染好了,紅豔豔的,迎着日光,仿佛還能感受到馥郁的花香。那個時候,秦念快樂極了,每日裏都伸着手細瞧,謝随便笑盈盈地、寵溺地看着她。
那個時候,她的快樂,他的寵溺,分明都不是假的,就算她終會忘記那是個什麽季節的什麽天氣,可是卻到底不會忘記那種,整顆心都柔軟熨帖的感覺的。
——可是為什麽到底還是忘記了呢?!
在想起五年前的舊事之前,秦念從來沒有意識過,自己的記憶是缺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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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是為了把自己保護起來,她把記憶重新裁剪拼貼,改成了她願意接受的那個樣子——只因為她向謝随探問他的心意,所以謝随害怕地逃離了,逃了五年,即令再度因偶然而重逢,也仍舊不願意面對她。即令後來知道了謝随是受人蒙騙去探望“臨終”的母親,可她仍然堅持認為,謝随不敢直面、也不曾回應她的感情。
可是原來,并不是這樣的。
可是原來,不敢直面、不曾回應的那個人,是她。
明明是她忘記了,但她卻還總是逼問他,待他終于回答了,她卻又嘲笑他。
“我若是喜歡你,你待如何?”
他問出這句話時的眼神明明是那麽忐忑,她卻裝作沒有看見。
“晚了!”她回應他的是冷笑,“五年了,一切都變了,你說是不是?我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傻兮兮的念念了。”
這世上有幾個人的感情,能經得起這樣一次次的嘲笑?
***
在落花橋的對岸,有一間茶肆。
秦念從來沒進去過,因為謝随不喜歡喝茶,他只喝酒。
但陰雨連綿到了第七日,秦念終于走了進來。因為家裏已太久沒有開夥,只靠着橋頭的燒餅是過不下去的。
世人都說柴米油鹽能給人以家的感覺,但是如果家中本就沒有人,那些柴米油鹽卻只會顯得更加寂寞。
秦念在角落裏坐下,點了一盤牛肉,一碟小菜,和一壺燒酒。
或許是因為外邊下着雨,茶肆中反倒聚集了很多人,他們有的是來吃飯,有的是來住宿,有的則只是來躲雨而已。
他們每個人看起來都那麽不同,臉上的憂愁或喜悅,都是她所不認識的東西。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謝随曾經說過,“這世上的人本就很多,我的記性又不太好。”
在濛濛飛逝的雨光中,在四下無聲的孤獨裏,她才終于明白了他這句話的意味。
在茶肆的掌櫃旁邊,搭起了一個小小的說書攤子,一個白胡子老頭說得正起勁。
“上一回我們講到這少林、武當、泰山三派,帶領中原武林豪傑啊,浩浩蕩蕩奔赴揚州,誓要找絕命樓讨一個說法……
“結果這絕命樓,外強中幹,名門正派的大俠們根本不費多少工夫,就直接打了進去……”
“老頭你上回還說這絕命樓厲害得很。”有人插嘴,“怎麽就這麽簡單被攻破了呢?”
老頭子抽了一口水煙,慢悠悠地吐出一口氣,才道:“絕命樓的人,其實武功并不怎麽樣,即使是那個號稱浮家泛宅的高樓主,也不過是半路出家而已……但要說為什麽這麽簡單就被攻破,那還是因為絕命樓真正的樓主,當時不在樓中。”
“絕命樓真正的樓主,武功便很高麽?”
“高不高呢……老朽只聽聞,絕命樓真正的樓主,繼承了一部傳世絕學,但到底有沒有修成,老朽也……”
茶肆的門簾忽然被人掀開,一個相貌平平的男人走了進來。衆人中有的回頭瞟了一眼,當即便不感興趣地移開了目光。
那男人沒有打傘,全身都濕透了,靛青色的衣衫被淋得近黑。他就這樣直直走到秦念身邊,然後,突然朝秦念雙膝下跪,咚咚咚磕了三個頭!
秦念執筷的手停在半空中,目光仿佛在雨聲中微微發顫,“你都做了什麽?”
高千秋俯伏在地,就再也沒有起身來,“屬下……屬下來領死。”
那邊說書的老頭早已停下了話頭,看熱鬧的人也忍不住往這邊瞅過來。秦念沉默着,仿佛是思維都被這風雨洗得鏽蝕了,半晌才霍然站起身,走出了這間茶肆。
高千秋低着頭,一聲不吭地跟着她走了出去。甫到門外,突然一道刀光挾着強勁的雨勢削向他的脖頸!
高千秋沒有動彈,雖然他那幹癟的嘴唇被刀光映得發白,但他那痛苦的眼神仍然是擡了起來,望定了秦念。
秦念只覺自己連刀都要握不穩了。屋檐外細細密密的雨水立刻就滲透了她的重衫,逼得她從身到心都在發冷。她盯着高千秋,慢慢地,重複道:“你都做了什麽?”
高千秋動了動唇,沙啞地開口:“我……受了延陵侯謝陌的蒙騙,将謝公子帶走了……”
***
極樂島上的人,到底是如何逃出來的,沒有人知道。
他們又到底為什麽要改頭換面地殺人,專事栽贓絕命樓,也沒有人知道。
但可以确知的是,中原的五幫三派找不到他們,便相信了絕命樓是幕後主使,幾次三番派人到揚州質詢,最後竟至于少林方丈親自千裏下揚州,圍攻絕命樓。
絕命樓被攻破,五幫三派堅持要見秦樓主論分曉,高千秋于是不得不攜林小鬟親筆趕赴無錫求援。
秦念淡淡地道:“我絕命樓家業在揚州,緣何要去招惹中原武林?而況殺人還留記號,這不是把絕命樓想得太蠢了麽?”
“屬下也曾盡力與他們分說,但他們無論如何都不相信,似乎是咬定了……”高千秋的眸光在雨聲中顯得尤為暗淡。
“我們說到底,不是門派,不是幫會,也沒有什麽武功絕技。只不過是這幾年聲勢大了些,中原武林就坐不住了。”秦念冷笑,“揣着明白裝糊塗,誰不會呢?”
“屬下……屬下當時,一心在為小鬟求醫,也沒有想到……”
秦念轉過頭,“小鬟如何了?”
高千秋面白如紙,“小鬟死了。”
***
這是他第二次說出這句話了,和第一次時,情形已大不相同。
現在,高千秋已經知道,小鬟是确确實實地死了。
他曾經不相信這件事。雖然當他在碼頭上接過昏迷的小鬟時,便已感覺到她的髒腑都已被那霸道的掌法震得粉碎,但他總還以為她可以再活過來的。他帶她回到絕命樓,給她用最好的藥、請最好的大夫,連中原各派連續找上門來都只是随意打發,根本無心處理樓中事務。但是她在病床上堅持了近一個月,終于再也堅持不住。
她要他拿紙筆來,她親筆寫下了那封信,交到他手中,求他,帶去給大當家。
彼時林小鬟全身已瘦得脫了形,只一雙眼睛還閃爍着慣常的慧黠與沉着,她雙手握住了他的手,喃喃叮囑:“給大當家……她會有主意……明白了嗎?給大當家——不要給其他人!”她的聲音愈來愈高,幾至慘厲,“這背後陰謀甚深,一着不慎,滿盤皆輸……”
高千秋握着她的手,低低地道:“你放心,我一定将信送到。”
然則他的話音還未落,她的手已經頹然地松開了,眼睛也已經閉上。
但他仍舊不相信。
他尚且什麽都沒有告訴她,她怎會就這樣死了呢?
他在絕命樓中燒起地龍,在暖融融的燈火中抱着她,一夜複一夜,直到即使樓中溫暖如夏,他也再感覺不到她身體的溫度。
第三夜上,絕命樓來了一位訪客。
他穿着一身精致的玉白長衫,發冠束得一絲不茍,劍眉斜飛入鬓,乍看上去,就好像是謝随在朝廷裏當了官,處處透出王侯貴介的氣質。
但高千秋知道他不是謝随,因為他的腰間沒有刀,反而只有一把寶玉制成的佩劍。
那樣的劍根本殺不了人,但是與象征身份的懸璎珞的山玄玉挂在一處,走路時便叮叮當當,可以發出悅耳的聲響。
“本侯可以治好她。”那男人笑起來時,也與謝随有些微相似,但比謝随要冷漠得多,“你想個法子,把謝随叫到這裏來,本侯便能治好她。”
***
“我知道,只要把那封信給謝公子看過了,他就一定不會坐視不管……”高千秋沉聲道,“我……我真不是個東西!”
風簾雨幕,宛如天地間最無情的屏障。
秦念沒有言語,沒有動彈,她只是低着頭,看着自己的指甲。
剪得整整齊齊的指甲,在雨中泛出微白的光,很久很久以前的顏色,無論如何是留不下來的。
就連高千秋都知道,謝随是一個這樣的人。
謝随是一個……絕不容許任何人、任何事,傷害到他的念念的人。
就連高千秋都知道。
可是她自己呢?
她知道嗎?
她罵他是膽小鬼,可是他說:“你知道我為什麽會變成膽小鬼嗎?”
因為他的心中滿是牽挂,因為他的性命已根本不是他自己的。
他說過,如果她有個三長兩短,他可能會死的。
而她回答了他什麽?
她說:“那你便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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