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執熱(二)
“他的弟弟,原來那麽恨他。”過了很久很久, 秦念卻只說出了這樣的一句話。
風雨如晦, 明明還是白晝, 卻好像已經入夜了一般, 四面沉沉都是蒼冷的水霧。
這樣的一句話,高千秋顯然也不知如何應答。他是漁夫出身,很早就在江湖上闖蕩了,武功雖然不高, 但生死離合、相殺相叛的事, 他已經見過了太多。
所以他覺得師父殺徒弟,弟弟恨哥哥, 這樣的事情并沒有什麽稀奇,甚至不值得發問。
但是秦念卻仍舊很迷茫,她側頭看向大雨中鱗次栉比的市肆,稀稀落落的人影,随水而去的落花。
紅塵萬丈, 人間百相。
“他為了那個家, 抛棄了所有逃亡在外,朝不保夕……而他的弟弟, 竟原來是那麽恨他。”
也許就像安可期說過的那樣,謝随他真的是個傻子。
即使他母親騙他, 他弟弟恨他, 而他一手養育了十年的小女孩, 也最終咒他去死。
但他仍然要保護她, 仍然願意為她去死。
***
“大當家,”高千秋慢慢地道,“屬下是來領死,但領死之前,大當家如有任何吩咐,屬下在所不辭。”
“死?”秦念不解地看向他,半晌,清冷地笑了,“我要你性命有何用?”
這話雖然平靜,卻仿佛一道鞭子狠狠抽在高千秋的臉上,叫他幾乎不能站穩。
“屬下……”
“因為小鬟死了,所以你也想跟着她去死,是嗎?”秦念冷冷地道,“你要死便死,可別說是我要你去死的。一個人自己犯的錯,便活該自己背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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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千秋沉默了。
秦念轉過身來,看他半晌,“現在,你還想死嗎?”
高千秋直直跪地,慢慢地叩頭下去:“請大當家吩咐。”
“好。”秦念說着,徑自踏入了雨中,“備一駕馬車,我們去延陵。”
***
秦念再次住進了延陵侯府對面客棧的二樓雅間,但上回來是兩個人,這回卻只有她一個了。
廳中的陳設甚至還沒有變化,仍舊是花枝纏繞、簾帷輕卷,但因是入夏了,陽光透入窗紗,比之數月前更顯得生機爛漫。秦念推開窗,見到對面巍峨肅穆的延陵侯府,府門前的兩尊石獅子依然沉着冷酷。
上回來的時候,明明是料峭的初春,但卻好像比今日還是要溫暖一些。
她坐在窗前,從破曉時分起,便一動也不動地望着那座侯府。
侯府的東邊有一個小小的馄饨攤,是清晨時推來的,但沒有多少客人,小販正百無聊賴地倚着店招。侯府的西邊是一家書坊,趁着太陽曬出來幾排薄冊,一個長衫書生在書前徘徊,很久也不買一本,叫書坊老板在一旁看着幹着急。
近卯時許,那侯府側門打開,一個言笑晏晏的年輕人走了出來,一駕馬車從府後頭迎将出來,年輕人腳步未停,徑自上了馬車。
幾乎就在同時,那賣馄饨的小販放下了鍋,看書的書生放下了書,在馬車粼粼起行之後,随即跟了上去。
秦念冷冷地看着。
過了半晌,直到那馬車一拐彎消失在街角,又一個身影從她頭頂、這客棧的三層屋頂上飛速踏了過去,悄然無聲地落在街角,緊随其後。
秦念再等了一炷香的時間。
确實沒有別的人了。
她才終于轉身,慢慢地下了樓,繞過兩條街,才進入了延陵侯府後花園的側門。
這是秦念第一次進入延陵侯府,站在一庭葳蕤生長的花木之中,她并不知道往後便是佛堂,往前便是廂房與花廳,只覺眼前的屋宇已經是過于廣闊。
她所進入的側門是丫鬟仆婦的通道,繞過小小的隔擋,便見一方小小的蓮池,水紅的蓮花開得正豔,娉娉婷婷、袅袅娜娜地延伸至水草豐茂的岸邊。岸邊布着假山奇石,山石旁有一座小巧玲珑的水榭,檐頭挂着的八角風鈴此時輕輕地晃蕩着,其下的水波仿佛也便随之晃蕩起來。
這裏就是謝随自幼成長的地方,可是秦念卻完全不能将記憶中的謝随與這蓮池、假山、水榭聯系起來。
那水榭上正懶懶地倚坐着一個女子,長發盤髻,裙衫周整,但神情卻好像十分散漫地,正望向這一池輕曼的紅蓮。
她的身周,連一個伺候的下人也沒有。
這讓秦念微微警覺,手按彎刀不敢上前。
然而那女子一擡眼,卻已經看見了秦念,她并不驚訝,反而輕輕地笑了,“我就知道你會來的。”
她擡了擡手,捋過自己的鬓發,那姿勢既端莊,又無形中顯出幾分妩媚。她看起來年紀并不比秦念大很多,但舉手投足之間,已全然是一個成熟女人的模樣。
秦念低聲:“你是……延陵侯夫人?”
女子笑道:“難為你認識我。”
言下之意,她早已認識秦念了。秦念只覺一顆心如往無盡深淵下墜去,“你是在等我?”
“等你很久了,”沈秋簾笑道,“可你來得有些慢。”
秦念道:“延陵侯方才出府,不要說官面上的侍衛,便連暗裏的保镖都有三個,全是江湖上的好手。”
沈秋簾的笑容微微靜了,“不錯,你知道那些人的酬金嗎?”
秦念道:“多少?”
沈秋簾伸出三根手指,“他們每個人,只要跟着侯爺,一天,便是三百兩。”
“三百兩,換一個人為自己賣命,也并非不值得。”
沈秋簾又輕笑起來:“三百兩,當真能換來一個人為自己賣命嗎?”
秦念微微凝眉,她不是很理解現在這段對話的意義,所以她不接話。
沈秋簾望着她,嘆口氣,“侯爺是個怕死的人。”她的目光又漫漫然移向腳邊的一池紅蓮,“不像他哥哥。”
秦念的心驟然停跳了一拍。
“我從很小的時候,便知道自己要嫁給未來的延陵侯。”沈秋簾低低地道,“我從沒有見過他,他有多麽年少有為,于我都只是耳旁風聞。待我最後當真嫁到延陵來時,延陵侯卻已經換了人了。”
秦念微微凝眉:“你從沒見過謝随?”
沈秋簾沉默。
秦念殊無意趣地笑了一下,“那也沒什麽好可惜的,不過是個無聊的酒鬼罷了。”
“但是小姑娘,”沈秋簾忽然道,“你卻想救這個酒鬼是不是?”
秦念咬住了唇。
“少林方丈是何等地位、何等人望,尚且救他不得;你一個無依無靠的小姑娘,卻還是要救他嗎?”
秦念一字字道:“救人便是救人,不必管救得救不得。”
沈秋簾笑了。
她的笑容那麽嬌美,映得那張容顏是那麽地年輕,就如夏日正紅的蓮花。但是她那笑容的深處,卻又全是寂寞,幾年、十幾年,全都一模一樣的寂寞。
“好。”她說,“我可以告訴你他在哪裏。”
秦念抓緊了彎刀的刀柄,“他在哪裏?”
沈秋簾道:“極樂島,雲夢寺,方丈禪室。”
***
這答案來得太過容易,令秦念下意識地懷疑。
“我如何知道你不是騙我?”她冷冷地道。
沈秋簾微微睜大了那一雙妙目,“你如何知道?你不必知道。說起來,這個問題,你根本沒有資格問出口,不是嗎?”
秦念只覺無法理解,“但你是延陵侯的夫人,你為什麽要幫我?”
沈秋簾凝望着池對岸的少女,在近午的烈日之下,少女一身暗色勁裝,身軀筆直地站立,目光銳利地反射出日光。她看起來是那麽篤定,那麽堅持,但這只是因為她很多事情都尚未懂得,所以她才會不停地追問那些為什麽。
沈秋簾聽說過,這個少女,是由謝随撫養長大的。沈秋簾很羨慕她,羨慕她因為遇見了謝随,所以擁有了和自己完全不同的人生。
但是沈秋簾當然也不會告訴她。
她只是好笑一般掩住了嘴,“我若說是因為我喜歡謝季子,你信不信呀?”
秦念沒有笑。
她與謝随最不同的一點便是,她不像謝随那樣可以對一切世事都發笑。
她盯着沈秋簾,好像一定要在對方的笑容中盯出一個窟窿,末了,才道:“你沒見過他,所以就算喜歡他也不要緊。”
沈秋簾的笑止住了。
她僵了片刻,才道:“你說什麽呢,我同侯爺,現在也過得很好。”
秦念看了她一眼。這一眼讓沈秋簾明白過來,其實對方根本就不在乎她和謝陌過得好不好。
所以她所補充的這一句,也就好像是一種自我安慰的自言自語。
秦念終究沒有再說什麽,只是對沈秋簾一抱拳,行了個江湖人的禮,“多謝夫人,來日再會。”
說完,她已縱身離去,剎那消失在重重花木之後。
“你沒見過他,所以就算喜歡他也不要緊。”
盛夏的風日底下,沈秋簾卻仍然在咀嚼着這句話,很久、很久,竟覺得喉頭發澀,難以下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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