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芸兮蔚兮

“阿意看着那赤紅的紗帳從小仙婢手中慢慢散落，把屋子裏的光亮遮住了十之八，才靜靜地阖了雙眼。新婚之夜便守了空房，聽起來是凄楚些，可在她心裏，這倒并不是什麽值得傷懷的事……”

靈水池畔，夙意依舊以手撐額，懶懶散散地斜靠在檀木椅上聽臺上人說書，這時小蘭卻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快停下快停下，谷主，濮淨上神來了！”說着還不忘打發了臺上說書的讓她悄悄溜走。

夙意步子比平日裏要輕快上些許，笑着從後山走出來，“老頭子，你還記得這紅梅谷啊，這都三個月……”夙意這才看到來的不僅是濮淨，還有昨日來過谷中的那個叫做蘇莫夜的男子。

濮淨領着夙意進了屋，說完了事情原委，小心翼翼地探着坐在對面的夙意的臉色，卻見她遲遲不表态，不由得緊張起來，他看了看門外踱來踱去的蘇莫夜，又悄聲說道：“你要是不樂意，回絕了也無妨……”

夙意倒是未理會濮淨的好意提醒，“嗯……他為何要躲起來？”她思忖了半天，還是未能猜出其中緣由，不由得好奇地問道。

這問題讓濮淨臉上露出幾分尴尬之色，他卻也還是如實說了出來：“他……逃婚……”

這話着實讓夙意感到出乎意料，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本以為天上的神仙生死都能看開，卻原來，也有為成親一事傷透腦筋的。”她也看了看門外巴巴等着消息的人影，無奈搖頭道：“罷了，留下就留下吧，正好這谷中人少，又沒有男子，讓他多做些砍柴打水這樣的力氣活也好。”

“力氣活？”濮淨這可大吃一驚，雖說這蘇莫夜有一身好功法，做尋常力氣活也不必廢什麽力，累倒是累不着，可是真的要讓那九重天上養尊處優的太子爺在這紅梅谷幹粗活？

“怎麽？不妥？”看濮淨這反應夙意不由得感到奇怪。

“妥！”濮淨思索了一番，覺得幹點活也無妨，于是決定還是不告訴夙意蘇莫夜的身份了，只是說完又頗為憐憫地看了一眼門外的太子爺。

“對了，老爺子，你這些時日去哪晃悠了。你足足三月未來，我本以為你一直歇在你的濮淨宮，可是昨日這個蘇莫夜卻來紅梅谷尋你。”夙意忽然記起這茬來，于是開口問道。

“沒什麽，我就四處随便逛逛，随便逛逛……”夙意這一問讓濮淨愣了一瞬，他卻只是打着哈哈敷衍了過去。

蘇莫夜住了下來倒也确實把紅梅谷的重活都包了，谷裏多了個能幹活的，夙意和小蘭的日子過得比原來舒坦了不少。而平日裏蘇莫夜與夙意來往甚少，有時候甚至幾天都說不上一句話，比起初見時的端莊得體，現在的夙意反而讓蘇莫夜覺得孤傲冷漠，他有時候會暗自好奇，向來平易近人又和藹風趣的濮淨怎麽會收一個如此冷漠又無趣的人做養女？

轉眼半個月已經過去，紅梅谷的日子一如既往地平靜。這日蘇莫夜依舊在收拾柴木，卻聽得後山嗚嗚啊啊有些奇怪的動靜，他不禁好奇起來，便走到後山一探究竟。

“自打上了九重天這還是阿意第一次見到阿染，連她自己都驚嘆，這簡直一模一樣的面孔确實讓人難以置信，怪不得天帝願意以魔界太平為交換讓她來月華宮做個替代品……”

蘇莫夜尋聲而來才發現原來這靈水池畔有個小戲臺，而此時夙意正手捧暖爐坐在臺下的檀木椅上看得出神。

蘇莫夜無聲無息就走到夙意身後，問道：“這是在幹什麽？”

突然被打擾夙意被吓了一跳，她慌慌張張地回頭看向蘇莫夜，眼中還含着幾分愠色，“你怎麽來了？”

“我……我不能來嗎？”夙意的慌張讓蘇莫夜有些手足無措。

而夙意白了他一眼，轉回了身，又把目光移回小戲臺，“聽書。”

“聽書？”

“嗯，北海底下有幾個小水妖說書說得不錯，我經常讓小蘭喚來聽聽。”

“哦……”

夙意突然又想起些什麽，猛地轉身，兇巴巴地瞪着蘇莫夜，威脅道：“不許告訴濮淨！”

“好，我保證！”蘇莫夜不禁心覺好笑，這夙意平時雖不愛言語，待人冷淡，可是骨子裏，女子該有的的小脾性可是一樣不缺。

蘇莫夜朝臺上撅了撅下巴，問道：“這說的是什麽呀？”

“說的是如今那九重天的太子和太子妃的故事。”

“荒謬！”蘇莫夜聽了覺得甚是好笑，不禁打斷了夙意，“如今這九重天上根本沒有什麽太子妃。”

“是，沒有了，後來她死了，在一個紅梅開放的雪夜。”對于蘇莫夜的打斷夙意沒有生氣，而是惆悵起來。

“那就更荒謬了，九重天上從來不下雪，這故事編得離譜。”這蘇莫夜既不解風情，又沒眼力見兒。

“哦？即便故事是這說書之人編的，可是聽的人，卻用了完完全全的真情真心去為之動容，太子妃許是虛構的，可是這感動之情卻是真真切切的……”夙意說這話時，眸子裏滿溢着憂傷。

“感動？”蘇莫夜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夙意，他向來認為夙意為人冷漠，不知人情冷暖，卻原來，她也是會感動的。

夙意瞥了他一眼，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又把目光定在遠處，悠悠的說：“我不似你看起來那般冷漠無情，我只是，無趣的日子過得久了，人也變得無趣了。”

這話一出竟讓蘇莫夜心疼起夙意來，好好的姑娘，一腔溫情終是被死寂的歲月磨滅，怎能讓人不憐惜？

“濮淨為什麽不讓你出去，也不讓外人進來？”

“許是因為我身子太弱吧。從三千年前我醒來身子就一直弱，聽老頭子說在這之前我已經昏睡了七千年，是他一直以神力供給，我才能勉強撐到今日。”

“原來如此，這麽說來他照料你也有萬年了，怪不得我不知道，正巧我去蓬萊島修行也有萬年了。”莫夜了然地點着頭。

夙意擡頭看向莫夜，問道：“看得出來你們交情甚好，老爺子孤家寡人，有時候難免顯得孤苦，他在天上是不是特別關照後輩們？”

“嗯，這倒是。不過……”莫夜心中狐疑，“聽你這話你是從來不知道濮淨在天界是如何的樣子？”

“當然不知道，我連北海之境都沒出過，更何況去天界呢。”說到這裏夙意臉上又生出些許落寞。

“那……下個月濮淨六十萬大壽的壽宴他也不會讓你去咯？”

“六十萬大壽？”夙意眼底閃過一絲光芒卻也有難掩的失落，“他都不曾跟我提起過。”

“你……你想去嗎？”鬼使神差地，莫夜自己也不知道為何就問了這個問題。

夙意嘆了聲氣，“當然想，我每天都期盼着走出這紅梅谷，走出北海之境……”

“那我帶你去吧！”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雖然知道這樣不妥，可是不知為什麽，蘇莫夜面對如此孤寂的夙意卻心疼得很，他就想幫助夙意完成這個小小的心願，帶她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夙意沒有說話，卻是感激地看着他，眼睛裏閃着往日都不得見的光彩。蘇莫夜挑眉笑了笑，撩起袍子在夙意旁邊的檀木椅上坐下，也靜靜地看着臺上的愛恨情仇。

此時太陽剛剛開始落山，紅梅谷漫山的白雪都鋪上了一層金黃的光暈，戲臺下的二人也被籠在夕陽的餘晖之中，地上斑駁的是一雙寂靜的人影。千千萬萬載的歲月裏，縱然有無數華麗的瞬間，只是所有的蕩氣回腸終将歸寂為平凡，靜好的歲月總是奢侈，最終驚豔了時光的，往往是這樣波瀾不驚的一幕。

整個紅梅谷，此刻都沉浸在同一場風花雪月當中，或許于許多癡男怨女而言，刻骨銘心不過是一種執着的姿态，長相厮守也不過是一個蒼白的信仰，聽故事的人不知道故事是真是假，故事中的人卻不知道，這一切，究竟是開始還是結束……

作者有話要說： 好好寫好好寫，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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