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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飄搖在海天之下的你和我

01

如果世界小得只剩你和我

寬闊無邊的海天将我們圍攏其中

白雲貼着額際飄過

海鳥的歌聲沿着耳廓彌漫

深海從腳底一點點漫湧而上

直到金色陽光燃燒殆盡那刻

——如果世界

小得只有

你和我

02

麗卡緊緊擁着飛坦。

他的四肢冰冷如寒冰，她埋首他的頸間。

沒關系，她想，他的呼吸是灼熱的。

他還沒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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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活着！

她全身激動得發抖，眼前氤氲着水汽，他的面容在其中搖曳着模糊，不知何時落下的淚水，熾熱地淌了一臉，最後滴落在他的眉睫上，他輕顫了下，又顫了下，終究沒有掙脫昏迷的桎梏。她不管不顧，緊緊地勒住身前的這個少年，仿佛在溺水前一刻抓到救命浮木，她覺得這輩子都沒法放開他了。

一輩子是這麽長，又是那麽短，她是多麽想停留在當下，好好感受這一刻的失而複得。

然而，身遭的危險從來不因她的意志而停止。

原本在圍觀的敵人有了騷動。他們本來畏懼飛坦變身而成的怪物，躊躇不敢下來，就只等着下面的自相殘殺結束，好收割勝利果實，既不費時費力也不用以身犯險。可眼下怪物不知為何變回一個人的模樣，倒地不起，那個明明看起來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幹掉的女人卻仍然活得好好的，真是麻煩。

不過只要她懷裏的人還沒有醒，及時上去補槍就應該能完成任務。

趁這個機會上，他們都打着這樣的主意，齊刷刷十幾枝黑漆漆的槍口對準麗卡和飛坦，還有人在後面準備拉開手榴彈的插鞘扔下去，整個場面一觸即發。麗卡不用回頭看就能感受到如同針刺般的殺氣溢滿現場。

她背後寒毛倒豎，心驟然跳到嗓子眼，在生死交關的一瞬間，她的思路卻突然清晰開明起來，目力所及的地方纖毫畢現，空氣中流動的塵埃緩緩而過，被她看得清清楚楚，時間滴答、滴答，死亡倒計時響起，腦海裏風暴乍然而起。

在她左前方有一個過道入口，離她大約有三米的距離，她能在幾秒之內帶着飛坦躲過子彈雨撲到安全地帶嗎？

就算躲過第一波攻擊，她能背着飛坦繼續上路逃離他們的追殺嗎？

且不論追兵，她有足夠的體力支撐他們兩個人離開這個鬼地方麽？

一個接一個的問題狂嘯而過，她得出的全都是否定的答案。

不，她不能。

她不夠強大，只是一個普通人，她連保護自己都成問題，更不要說保護身邊陷入昏迷的少年。

是，她沒有任何力量。沒有能力保護任何人，飛坦是，莎莎也是。

但是，心底一個聲音在聲嘶力竭。

無論如何、無論如何，她都不能看着飛坦死。

他、不、可、能、死。

好像空谷裏呼嘯的狂風，那個聲音不斷回蕩，幾乎要撕裂她的心靈。

麗卡忽然就鎮定下來。她的氣場完全沉靜，緩緩內斂：沒辦法了，只能賭賭看。她只有一次機會。

這麽想着，她不由得将飛坦緊緊護在懷裏，用自己的身軀擋住他，不需要回頭，她在要命的蓄勢待發中冷冷高聲道：“想死都就開槍吧！”

她的聲音冷得結渣，但異常清楚，一字一詞如寒天冷雨敲進衆人心裏。

回音空落落地回蕩着，沒有散去的餘音震顫着，只聽見槍聲依舊響起，零星的一兩槍丁當打在麗卡的腳邊瓦礫堆，激起一蓬飛塵。在他們之中有些人起了小小的騷亂，但卻因為她一句突如其來的話按捺下來，雙方形成詭異的沉寂氛圍。

麗卡緊接着道：“你們再不離開，是要等這個男人再度變成怪物，把你們全都屠殺幹淨嗎？看到你們之前的一些同伴是怎樣死的，想跟他們一個下場的話，就只管打死我，沒有我，他就會暴走，你們就是第一批送死的人！想死就來啊！”

麗卡的話語落入死寂仿若沒有生氣的空間。

聽明白她的話的殺手們面面相觑，确實，在追來這裏之前，他們看到另一批人的屍體。像是被某種野獸攻擊致死，只能用慘不忍睹四個字來形容。一想到這些都是面前那匹怪物制造的，不寒而栗。

難道她說的是真的？看她緊抱着那男人的模樣，而那人現在毫無動靜，可誰知道前一刻這麽兇猛的人會不會突然醒來發起攻擊，到時那真是沒法收拾。可是如果眼看着她逃走不幹掉她，老大那邊可不好交代，總不能說因為怕死所以沒有完成任務吧？自己同樣得死。

猶豫間，只見女人緩緩回首，雪白的嬌柔臉容慢慢露出一個譏诮的冷笑，那笑容沾着血、混合着眼神的瘋狂野性，仿佛猛然迎面一拳，令人觸目驚心。

只聽她低沉笑道：“你們還需要殺我嗎？你們的老大已經死了。剛才你們看到一股黑氣沖出去沒有，那是念力反噬的現象，萊維特現在，恐怕已經自食惡果了。”

殺手們這下子都不能淡定了，紛紛露出動搖的神情，難道她說的是真的？還是只是拖延脫身的計謀，可是要真的下手，逼醒那只怪物，他們也只有死路一條。不過這麽多的人，應該能趁亂脫身吧？如果現在不幹掉這女人，回頭更不好交代……

麗卡看似胸有成竹地說出那番話，低下頭的時候只有她知道自己的手在微微發抖，冷汗疊出。她只是在詐他們，賭自己的運氣。她不了解什麽念力，那種聽起來就像是異次元的東西不在她的認知範疇，但不妨礙她拿出來忽悠人。假如不是她受了傷體力不支，根本沒法多帶一個人逃走的話，她一定趁他們動搖的時刻奔得比兔子還快。

騷亂不已的時刻，她在雜亂的嗡嗡聲中敏銳地捕捉到槍支上膛的铿锵聲——果然是忽悠不過去麽？她心一緊，低頭将臉埋入飛坦的發間。

飛坦，飛坦。我盡力了，向這個殘酷的世界，盡力了。

抱歉，我還是……做不到……保護你。

對不起。

只聽得有人大喊：“我不管了，橫豎都是死，拉她一起陪葬！”

突突突突……

她分辨不清有多少人發射多少子彈，槍彈的爆破聲如同罩在頭頂的一張巨網，就這樣毫不留情地向她劈頭蓋臉地罩來。

奇怪的是，最後的最後，她想的卻是，幸虧飛坦個子嬌小，不然她是不可能把他好好地護在懷裏的。幸好是這樣呢。

她彎腰低頭，做好準備迎接打入血肉的沖擊和傷痛。一秒過去、兩秒過去……

哎？怎麽槍聲一直在突突突，而她反而一點感覺都沒有？等她反應遲鈍地擡頭轉過去看，只看見開槍的人們拿着手裏的兵器一臉驚恐，似乎他們才是受害者般，視線緩緩回溯，掠過瓦礫間的子彈頭，來到一只“長”在她後背的手——

哎哎哎？

仔細一看，才發現那不是“長”出來的，而是穿過她的肋下伸出的一只纖細白皙的手。

少年的手。

直到此時，麗卡才驟然反應過來，遲鈍的腦子頓時高速飛轉，轉瞬就明白剛才的狀況！

在千鈞一發的時刻，飛坦醒來為她擋住那些人的逼殺！

她驚喜交加地松開緊箍飛坦的手臂，只見那顆藏藍色頭發的腦袋微微動了動，微弱的聲音依舊低沉如昔，帶着令人熟悉不已的冷嘲熱諷。

“你這個女人，是笨蛋嗎？”

笨蛋的程度，居然到了妄想要用自己微不足道的力量保護他？！笨到竟然不會一個人先跑，非要傻傻地待在原地給人宰？

飛坦氣極，反而扯出一絲毫無溫度的笑容來。

比起教訓她，目前更重要的是，将這些礙事的蟲子全部殺掉。

他離開她燙熱的胸口，坐直起來，對上他可怕視線的人們本能地感受到死亡的召喚，再顧不上什麽任不任務，一部分反應快的人登時落跑。飛坦搭着麗卡的肩膀慢慢站起，看着一哄而散的人群，厭惡得就像看着一群蒼蠅在面前亂飛。

他的表情極其可怖，面上沒有多餘的表情，仿佛只剩下純粹的黑暗自那雙細長的眼滿溢而出。連麗卡也沒有在這個時候撲到他身上打擾，只是靜靜地注視着他。

一陣微風倏忽掠過臉畔，麗卡不禁微微睫毛顫了顫，再睜眼一看，飛坦已不在眼前。與此同時，不遠處的慘叫聲此起彼伏。

她順着聲源望去，雖然已經看不見他的身影，面上卻浮起釋然的笑。心情放松的同時疲憊一下子湧上來，痛楚和體力透支全部回歸現下的肉體。

麗卡感覺到眼前有些花，頭有點暈，用手撐着地面，雙耳的轟鳴越演越烈。沒有關系的，因為他回來了。

回來了。

等又一陣暈眩過後，一個淡薄的人影忽而映入眼角餘光。她正想仰首朝他的方向沖他一笑，頭正仰起，他身形一晃，腳步踉跄着靠向牆壁。

“飛坦？”

“嗯……”

“你怎樣了？”

“沒事。”

她定定凝視他。

“……好，那我們走吧。”

飛坦沒有再說一句話。

她剛勉力自己站了起來，身子還搖搖晃晃着，向飛坦走去，沒走幾步，她模糊的視線有什麽東西一掠而過，既而重物倒地，揚起灰塵，迷了她的眼。

她扶着牆，好半晌都沒有說話，空曠陳舊的地下通道餘音回蕩，一波又一波擴散出去，遠處沒有了人聲，只有低吟着的隆隆瀑布聲在此時清晰地浮現耳畔，節奏穩定雄沉有力。她的手掌僵硬而冰冷地貼着土牆，仿佛生根在那兒，身體像是還沒發芽的枯木，勉強地在平地支着。一時間，空寂的地方除了隆隆水聲滲進來，就只剩下她的呼吸，急促、失序、灼熱。

飛坦倒下了。

她在一剎那間明了這個事實。

挪動自己的手腳，像是在泥淖間移動般困難而沉重。她終究爬到飛坦身旁，将他的頭捧起，在臂彎。

他淺淺地呼吸着。

沒死。

她就知道。他怎麽可能輕易就死。

他可是怪物啊。

她抱着他，時間過去好像很久又好像很短。她終于積攢足夠的體力背起飛坦。

要離開這個令人不愉快的地方了。她開心地想。然後非常艱難地拖着他氣喘籲籲地走着。心肺像是被沉重的石頭死死壓住，血氣上湧，她一邊咳血一邊不放棄地邁步。

沒關系。她能帶他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