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誰縫合了黑子的創傷
張幺爺帶着張子坤摸索着從老林子裏出來的過程中,一直覺得黑魅魅的林子裏,有一個幽靈在後面尾随着他們似的。黑沉沉的林子如同随時要塌下來一般,壓迫得他胸口發悶,連呼氣都感到困難。
終于出了老林子,張幺爺渾身都被汗水浸透,他不由得輕輕地長噓了一口氣。
雪在這一刻也停止了飄灑,而老林子的外邊,卻更是白茫茫的一片,田野村莊都被厚厚的積雪捂了個嚴嚴實實。
世界在這一刻仿佛都沉睡了。雪在夜色裏反射着冷冷的清輝!
祠堂裏,張子恒終于把村子裏的人全部集中在了享堂裏。地上鋪了厚厚的稻草,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擠在一塊兒,各家把各家的被褥抱出來蓋在身上,沒有睡覺,誰也睡不着,每個人的內心此時都風聲鶴唳。
天井裏,燒張子銀的灰燼還沒有收拾,餘火未燼的木炭在黑暗中時明時暗,就仿佛張子銀的魂魄在灰燼裏喘息呻吟。
張子恒一直站在祠堂的大門口,眼巴巴地看着張幺爺要回來的方向。
就在張子恒心急如焚,準備組織幾個愣小子一起到老林子裏尋找張幺爺時,終于看見了白雪皚皚的黑夜裏出現了幾個人影。
張子恒喜出望外,他喊了一聲:“幺爺回來了。”就朝着人影飛跑着迎了上去。
張幺爺抱着黑子,在滑溜溜的田埂路上跌跌撞撞的早已經累得氣喘籲籲。
張子恒上去扶住張幺爺,說:“幺爺,你總算回來了。我都快操心死了。”
張幺爺朝張子恒問:“子銀的事辦得咋樣了?”
張子恒說:“已經燒完了,就等你回來看怎麽裝殓了。”
張幺爺說:“有什麽好裝殓的?都成灰了,找個壇子裝上就行了,等明天我和你去找個地方埋了就是了。”
張子恒說:“你不發話,我咋敢亂動?你今天的脾氣又怪得很。”
張幺爺沒理會張子恒的不滿,又說:“村子裏的老少爺們兒呢?”
張子恒說:“都集中在享堂裏了。”
張幺爺哦了一聲,說:“我就不去祠堂了。黑子現在還開膛破肚的,都一天了,也不知這東西是咋疼過去的。要換作是人,早就死過去八回了。我還得回去看怎麽給它弄啊!”
說着張幺爺在一個拐彎處就要朝家裏走。
張子恒說:“那就讓村裏的老少爺們兒一直歇祠堂的享堂裏?”
張幺爺說:“就讓他們在享堂裏一起擠幾天吧,這個時候,人多壯膽。等過幾天,就沒事了。”
張子恒說:“我知道了。”
張幺爺又吩咐道:“我還是那句話,一定要給村子裏的人打招呼,今天這個事情千萬不要說出去。我的感覺越來越不好。”
張子恒說:“幺爺,我就不知道你究竟在怕什麽。你口口聲聲說這個造謠,那個造謠,我看你造的謠最大!越來越鬼祟!”
張幺爺的聲音又提了起來,說:“你是不是又要跟老子唱反調了?”
張子恒說:“我不是要跟你唱反調,是你整得我都雲裏霧裏的了,感覺今天一天都在做夢似的。”
張幺爺輕輕嘆了口氣說:“要真是夢就好了!”
張幺爺和庹師回到家,張婆婆一直沒有睡,聽到外邊有腳步聲響就打開天井的大門。看見張幺爺懷裏抱着個黑乎乎的東西,問:“你抱的是啥東西?”
張幺爺說:“趕緊去點一盞燈過來,燈芯長點,火要雄!”說完就抱着黑子朝堂屋裏走。
張婆婆見張幺爺急急火火的樣子,也不多問,趕緊點煤油燈去了。
而庹師卻徑自走進堆柴火的那間房子,聽到柴火堆裏發出一陣悉悉率率的響聲,估計庹師已經像一條狗似的蜷縮着在柴火堆裏睡覺去了。
張幺爺自言自語地說:“這個時候也只有你才睡得着哦!”
張婆婆點了燈過來的時候說:“我已經把小白安排到和我睡一張床了,你看一會兒你上哪兒睡?”
張幺爺說:“我哪兒都可以将就一宿的。明天我就在柴房裏鋪一張床,和庹師一起睡!”
說着話,張幺爺借着黑暗中的微光把黑子放到了地上。張婆婆的煤油燈也跟着照了過來,見黑子被張幺爺的棉襖緊緊裹着,就說:“怎麽你把黑子抱着回來的?還裹得那麽嚴實。”
張幺爺心疼地說:“黑子今天遭大罪咯!”
邊說邊去揭開裹住黑子的棉襖。
當張幺爺揭開裹住黑子身上的棉襖時,出現在眼前的情景令他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
張幺爺原本以為出現在自己眼前的必将是一個血淋淋的慘不忍睹的場面,可是出現在他眼前的卻是他簡直不敢相信的奇跡!
黑子的肚子居然被人用針線縫了起來,不扒開黑子肚子上的毛,幾乎看不出黑子受過重創的痕跡。
張幺爺站起來,百思不得其解地自言自語起來:“這是怎麽回事?這是怎麽回事?神仙!神仙!難道老林子裏住着神仙?”
張婆婆以為張幺爺又中了邪,很詫異地看着他,說:“你又在發哪門子瘋?什麽神仙鬼怪的?”
張幺爺情緒激動地朝張婆婆說:“今天下午,我們明明看見黑子是被什麽東西開膛破肚的,腸子都流出來了。可是,現在,黑子的肚子被人縫上了,還縫得那麽規整!這是為什麽?嗯?除了神仙,誰會有這樣的手藝?”
張婆婆用手裏的煤油燈照着仔細看黑子的肚子。黑子用黑黝黝的眼睛盯着張婆婆,顯得很溫順安靜。
張婆婆仔細看了看黑子被縫好的傷口,說:“當真!這樣的針線活我也做不出來。”
張幺爺說:“難怪張子坤見了我就說老林子裏有人。今天這個瘋子說的話都是真的,都應驗了!也不知子坤是瘋子還是我們都是傻子!”
這時,堂屋旁邊的房間門發出吱呀一聲輕響,白曉楊從房間裏走了出來。她輕聲朝張幺爺問:“幺爺,村子裏又出什麽事了嗎?”
張幺爺看白曉楊出來,就說:“沒出什麽事。小白,你咋不在床上躺着,出來幹什麽?”
白曉楊說:“我聽見你和幺婆婆說的話了,出來問問。是不是又出什麽古怪的事情了?”
張幺爺依舊吃驚地說:“古怪得很啊!今天的怪事可是一樁一樁地全冒出來了。”
白曉楊說:“真的又出什麽怪事了嗎?”
張幺爺說:“真的是怪事啊!今天下午,我們在老林子裏攆蟒蛇時,黑子已經被什麽東西開膛破肚了,腸子也流出來了。剛才我和庹師去把黑子抱回來,你猜怎麽着?黑子的肚子不知被誰縫上了!”
白曉楊說:“真的有這麽奇怪的事嗎?”
張幺爺說:“真的是這麽奇怪啊!”
白曉楊走到黑子的跟前,蹲下,說:“我看看。”
張幺爺提醒說:“別碰它,怕它負痛咬着你!”
白曉楊卻伸出纖巧的手輕輕撫摸着黑子的脖子,像跟一個小孩子說話:“黑子乖,讓我看看你的傷口行嗎?”
黑子在白曉楊的撫摸下顯得很安靜,還朝白曉楊搖起了尾巴。
幺婆婆就把煤油燈湊到白曉楊的眼前。
白曉楊把黑子肚皮上的毛輕輕扒開,仔細看黑子的傷口。
黑子的傷口足足有二十幾厘米長,但是卻被人用很密很細的針線縫了起來,針腳基本縫得天衣無縫。
白曉楊仔細看了一陣,問張幺爺:“幺爺,你們這兒誰是外科醫生嗎?”
張幺爺說:“我們這兒哪兒有什麽外科醫生?只有赤腳醫生藍二娘,就是給你接生的那個。”
白曉楊的神情凝重起來。她的眉毛輕輕地皺了一下,站起來,裝作什麽事也沒有似的說:“幺爺,這事也沒有什麽好稀奇的。或許是哪個婦女正好從老林子裏路過,看見受傷的黑子,她正好又帶着針線,看黑子可憐,就給黑子把傷口縫上了。”
張幺爺被白曉楊說得似是而非的了,說:“有這個可能嗎?”
白曉楊說:“或許就有這個可能呢。世界上千奇百怪巧合的事情多着呢。”
張幺爺說:“大概也只有這麽想才合理了。”
白曉楊又問:“庹師回來了嗎?”
張幺爺說:“回來就去柴房裏睡覺去了。”
說話的當兒,柴房裏傳來庹師扯風箱般的鼾聲,節奏起伏有序!
聽到庹師酣暢淋漓的打鼾聲,張幺爺說:“活着的人都像你老公一樣,那這個世界興許就太平多咯!”
白曉楊朝張幺爺莞爾一笑,說:“如果都像他一樣,你張幺爺恐怕也是不願意多在這個世界上待的呢!”
張幺爺愣了一下,馬上又呵呵地笑起來,說:“你是說你的老公長得醜了點吧?呵呵……”
白曉楊臉色微紅,露出一抹羞色。
張幺爺又說:“你兩口子是配得有點古怪。呵呵……”
白曉楊卻說:“好了幺爺,我要去休息了。你也早點睡吧。”說着轉身進了房間。
張幺爺看着一旁的張婆婆,說:“我上哪兒睡?只有到竈屋裏的柴火堆裏将就一宿了。”
這時黑子朝張幺爺低低地吠叫了兩聲,張幺爺就回過頭,說:“你叫什麽?也要跟我去睡?”
黑子就朝張幺爺擺尾巴。
張幺爺上來抱起黑子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