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是誰雪中送炭
這一夜,睡在竈屋柴火堆裏的張幺爺睡得并不安穩,噩夢連連,一會兒被蟒蛇纏,一會兒被黑子咬。張幺爺在夢裏驚呼吶喊地奔逃,黑子又突然間變成瘋子張子坤了。亂七八糟的夢把張幺爺搞得疲憊不堪,坐起來,不想再睡,可是腦子又昏沉沉的,沒有鐘表看時間,也不知道是幾點,四周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估計大約也就是半夜的樣子,于是坐在柴火堆裏的張幺爺想抽葉煙,剛擦燃火柴,猛地瞟見旁邊居然站着一個大活人。
張幺爺驚得咚的一聲從柴火堆裏跳了起來!驚聲呼道:“你是誰?”擦燃的火柴也掉地上熄滅了。
竈屋裏頓時陷入了極度的恐怖和黑暗中。
張幺爺剛要大聲喊有鬼,黑暗中的人卻先開口說話了:“你不喊,我就不害你!”聲音冷得錐心刺骨,就像鬼魂在說話。
張幺爺腿肚子發軟,除了靈魂出竅的恐懼,喉嚨裏什麽聲音也發不出來了,身子順着牆根滑倒在地上。
幸好這時黑子發出兩聲汪汪的叫聲……
鬼魂似乎非常懼怕黑子的叫聲,就像一股陰風似的,拉開竈屋的門,飄了出去。
張幺爺是徹底被吓着了,在牆角根的地上喘了好一陣才稍微有點力氣,脊背和胸口被冷汗浸了個透。
這時,竈屋的門又被一下子推開,一個矮小鬼魅身影一閃而入。張幺爺大聲喊:“是不是庹師?”
果然是庹師,他在黑暗中咿咿唔唔地鬧了起來。
也許是黑子的叫聲把庹師驚醒了,所以他就攆了過來。
聽到庹師的聲音,張幺爺總算是有了力氣從地上爬起來,說:“你早來一步就好了,那個鬼影子興許就被你抓住了。”
邊說張幺爺邊用火柴點燃了竈頭上的煤油燈。
漆黑的竈屋裏終于亮了起來。借着昏暗的燈光,張幺爺看見他剛才躺的柴火堆邊居然多了一個鼓鼓囊囊的白布口袋。
張幺爺詫異得眼珠子都瞪大了。
口袋裏有東西在動!
張幺爺驚懼無比地看着庹師。他不敢上去查看布口袋裏裝的究竟是什麽東西。
庹師也審視着這個古怪的袋子,一雙陰陽眼滴溜溜地轉着。
布口袋的口子用一條麻繩拴得很緊。
張幺爺自言自語說:“這狗日的裏面究竟裝的是什麽東西?該不是一堆蛇吧?”
說着就找了一根棍子壯着膽子朝着袋子裏的東西輕輕戳了戳。
袋子裏的東西動得越加的厲害。張幺爺心裏不停地打顫。
庹師這時走上去,他抓過布袋就去解紮口子的繩子。
張幺爺上去拉住他,說:“小心點,當心是毒蛇,咬着你就麻煩了。”
庹師根本聽不見張幺爺說的話,只是扭頭看了張幺爺一眼,朝着張幺爺龇牙咧嘴地嘿嘿一笑。
這邪惡的笑容在半夜三更的時候從庹師那張醜臉上擠出來,張幺爺的心頓時就抽緊了!
拴口袋的麻繩打的是死結,庹師解了一陣沒有解開,索性埋下頭,用牙齒将繩子咬斷。
張幺爺已經移動到了門口,把半掩着的竈屋門大打開,準備随時奪門而逃。
奇怪的是竈屋門在轉動時沒有一絲吱呀的聲音。這個小細節張幺爺在推門的時候才意識到,于是低頭湊到木門的轉軸處看。木門的轉軸處被倒了水,難怪平常吱呀作響的木門今天開合時會悄無聲息。
看來剛才那個鬼魂一樣的人一定是夜間開門入室的慣犯了。這種夜間入室的伎倆一般只有做賊的人才用。
張幺爺現在可以确定的是剛才的那個影子絕對不是鬼魂,而是一個實實在在的人。
他把所有的注意力重新轉移到庹師正在解開的口袋上……
在布口袋被庹師打開的過程中,張幺爺緊張得眼珠子瞪得就像牛眼珠似的,一眨不眨地看着被庹師慢慢打開的布口袋,緊張得連喉嚨也發出咯咯的輕響聲。
當庹師終于把口袋打開,露出裏面的東西時,張幺爺一下子就癱坐在竈屋的門檻上了。
袋子裏裝的居然是雞!
意志完全渙散的張幺爺坐在門檻上有氣無力地說:“這是哪個狗日的做的好事?把老子吓的!曉得是誰了,老子日他先人!”
說完便呼呼喘氣……
庹師把口袋裏的三只雞掏出來,雞的下面還有半口袋面粉。
庹師看着雞和布袋裏的面粉,發了一會兒愣,臉上突然間露出非常奇怪的笑容。他轉身就朝外面跑,沒有注意到坐在門檻上的張幺爺,差點把張幺爺撲倒在門檻外摔個仰八叉。
張幺爺朝庹師惡聲罵道:“你狗日的又驚風活扯的幹啥?鬼攆起來了?”
而庹師已經跑到白曉楊和張婆婆睡的房間的窗戶下使勁地拍起了窗戶,嘴裏還激動得咿咿唔唔地嚷嚷個不停。
手腳乏力的張幺爺坐在門檻上抱怨,說:“深更半夜的你狗日的去把月母子吵起來幹啥?”
而房間裏已經亮起了煤油燈的光……
白曉楊和張婆婆都裹着棉襖從堂屋裏出來了。
庹師上去一把拉住白曉楊的手,就像一個興奮的孩子似的一邊把白曉楊朝竈屋裏拖一邊朝白曉楊咿咿唔唔地狂打手勢。
睡得懵懵懂懂的白曉楊似乎還沒有完全清醒,她也有點鬧不明白庹師打的手勢是什麽意思了。邊被庹師牽着走,邊問仍舊坐在門檻上的張幺爺:“幺爺,又出了啥子事情了?”
張幺爺心難平氣難順地說:“我咋曉得他狗日的發了啥子瘋,把你們給吵起來了?”
庹師把白曉楊徑自拉到了裝雞和面粉的布口袋跟前,朝白曉楊繼續咿咿唔唔地又比又畫。白曉楊看着地上的一堆東西,一臉的疑惑,就問庹師:“這是哪兒來的?”
白曉楊問庹師話的聲音親切婉轉。
庹師繼續咿咿唔唔地比畫,臉上的神情非常興奮。
白曉楊用略帶同情的目光溫暖地看着比畫着的庹師,她似乎明白了庹師要表達的意思,蹲下身,用手摸了下布口袋,埋着頭,定在那兒,沒有動靜了。
張幺爺和張婆婆看着這夫婦倆,一臉的疑惑。
突然,白曉楊仰起頭,一雙漂亮的眸子死盯着挂滿了灰塵的屋頂,一聲不吭。
張幺爺和張婆婆都覺得詫異和奇怪,走過去,順着白曉楊的目光朝黑咕隆咚的屋頂看去,除了密布的灰塵,什麽也沒有。
等收回目光再看白曉楊的時,白曉楊白皙俊秀的臉上淌出兩行晶瑩的淚水……
張幺爺和張婆婆面面相觑。
白曉楊漂亮的眸子被晶瑩剔透的淚水掩映得越加迷離,挺拔的鼻翼輕輕噏動,淚水在潔白的臉上流出兩道清清的溪流……
庹師臉上興奮的神情也是一掃而光,一雙陰陽眼很關切地看着白曉楊。
張幺爺試探着輕聲問白曉楊:“小白,咋的啦?”
白曉楊回過神,慌忙擦拭了臉上的淚水,小聲說:“沒什麽,幺爺,我突然想起了一些不該想起的事情。”
說着白曉楊朝張幺爺浮起一抹清淺的微笑,站起身,神情又恢複了親切和藹的模樣。
她對張幺爺說:“幺爺,把這些東西收起來擱好吧,別讓村裏的人知道了。”
說着就走出竈屋,朝堂屋走去。
張幺爺突然感到白曉楊的背影有點落寞……
張幺爺朝張婆婆說:“這小白的肚子裏一定裝着倒不完的苦水。唉!這世道,怎麽好人都在落難啊?”
張婆婆朝張幺爺罵道:“你越來越嘴欠了,才來一天,你就知道誰是好人誰是壞人了?”
張幺爺搖搖頭,默不做聲了。
而庹師也沒有了剛才的興奮勁兒,有點垂頭喪氣地回柴草堆裏睡覺去了。
張婆婆這時說:“是誰知道家裏有坐月子的人呢?深更半夜的送雞和面粉過來?”
張幺爺說:“我也不知道啊!還差點把我吓昏死過去,鬼鬼祟祟的。”
“那這些東西咋辦?”
“咋辦?炖給小白吃!褪下的雞毛要藏好,最好埋在天井裏的柿子樹下,別讓村子裏的人看見了,人多嘴雜。這世道,能活個人就不容易了!唉!”
張幺爺此時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