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避見

很快,林淵就在樂坊裏簽下兩位琴師,從人牙子那領回一個掌櫃和若幹人。福爾只送了一千兩銀票過去,沒有過問其他。自那以後,林淵就在自個兒院裏教琴師樂曲,山莊裏時常萦繞着絲竹之音,就連寧淵也時常駐足傾聽。

福爾飲了一口玫瑰茶水,重新拿起針線。一曲歡快的調子傳來,驚得福爾差點紮了自己。林淵他,竟然在敲summer?

“看來林兄很順利。”寧淵走來,從她手裏取走針線。那輕靈的樂聲便應是木琴奏出的。在這麽短時間內就上手,還能敲奏出這麽歡快的曲,着實很有天賦。寧淵聽着那樂曲,微微一笑,倒是很特別。

“嗯。”福爾撫了撫手下的雪白的天絲,慶幸沒紮到手。

很快,一道清靈的笛聲附上,仿若明豔的夏日裏一道清風拂過。耀眼的日光下,繁花燦爛如焰,長草招搖,迎着輕風婆娑起舞。忽見一朵雨雲,灑落點點晶瑩,芸芸展顏,引得彩蝶翻飛。木琴聲如一地繁花,笛聲似緩緩吹來的一襲清風,熾烈與婉約相織,卻又異常協調。

“很快樂的一曲。”寧淵靜靜地聽完。

“絢爛,肆意,才不負夏華。”福爾道。

“夏華?”寧淵思索一番,點點頭,“倒很是應景。”那院落裏繁花絢爛,逞嬌呈美,可不就只待人來賞?

“如此,我們便出去走走,看看這絢爛夏華?”福爾道。

“去街市裏玩?”寧淵一笑。這莊裏繁花熱鬧,要看夏華只需随意一坐便能見得,哪需要出莊子。來煙雲山莊這麽多天,還沒出去過,寧淵想着不若便去街市裏走走吧。

“看看人煙浩穰也不負夏日的繁盛了。”福爾道,看見寧淵含笑的眼眸,即刻羞得埋頭找面紗。好吧,她也是想看看街市上有甚好吃的。

寧淵牽着福爾從随廊裏走過,綠意盈盈,花香陣陣,十分惬意。

“小姐,撐把傘吧。”幽蘭取了油紙傘來。小姐與姑爺單獨出門,她便細心地查看思慮了一番,唯恐有一點不周全。

福爾将面紗扣上發髻,只露了雙目。這到底是夏日,雖有大樹遮蔭,可一旦到了鎮上,便是直直受着曬,很是灼熱。福爾點了點頭,寧淵接過了傘,兩人出了莊子。

小陌兩邊,田裏剛收去了麸麥,佃農們燃着稭稈,翻着田地。佃農見到寧淵他們兩個,紛紛恭謹地打招呼。

福爾看着他們裸露的臂膀,微微偏過頭。在外頭可不能随意看男人身體,即使這露胳膊露腿對福爾來說不足為奇,可她是寧淵的妻,便得按着妻的規矩。

寧淵看着她在外人面前如此“矜持”,也是微微一笑,牽着她柔柔的小手向前走去。

後面一個稚兒拎了個瓦罐,小跑着一晃一晃過來。見寧淵和福爾走得慢,倒也沒催,緩下來跟在後面,卻是頻頻探頭看向前方。這腳步一深一淺,應是腿上有疾,可他卻是牢牢地抓着瓦罐,穩穩護着。

福爾見這小孩兒頭頂紮了個小揪揪,覺得甚是可愛,便逗他:“小娃兒,你頭上小揪揪是誰紮的,這麽可愛?”

“是爹爹!”小孩兒眯了眯眼笑道,清脆的小嗓兒裏滿溢着快樂。

“你爹爹好厲害!”福爾笑道,“你拿着瓦罐去哪兒?”

“馳兒給爹爹送水呢!”小孩兒嫩生生地答道。

“你家爹爹在田裏?”福爾戳了戳那小揪揪。

“是,爹爹在翻地。”小孩兒不好意思地扶了扶小揪揪,道,“天氣熱,爹爹會口渴。”

福爾聞言心裏柔得如一汪水:“我們擋在你前面,你怎不喚我們讓一讓?”

“長者先,幼者後,馳兒理應如此。”小孩兒仰着肉肉的小臉,一本正經道。

“這小娃兒教得真好。”福爾微微一笑,寧淵點點頭。

那小孩兒朝不遠處看去,眼眸一亮,喊道:“爹爹!”

與其他佃農不同,那人着一身青色衣衫,長袖長褲,把身子遮得嚴嚴實實。他一眼便看到了馳兒,快步走來道:“怎麽過來了?外頭多曬。”

“可是爹爹更曬,馳兒想着爹爹辛苦,就送水給爹爹喝。”小孩兒看了看他爹爹,又低下頭。

那人摸了摸小孩兒的頭,溫溫一笑,再看旁邊兩人,忙施書生禮:“老爺,夫人。”

小孩兒立馬反應過來,也笨拙地學着施禮。

“尹先生不必多禮。”寧淵回書生禮,絲毫未擺主人架子。他知道,眼前這人是這裏的教書先生,教佃農家孩子看書識字的。

那人眼眸一擡,不露異色,卻是若有所思地瞥過寧淵的面容。

福爾伸了手指拂了拂小孩兒的小揪揪,惹得小孩兒不好意思地縮回他爹爹身後。見此,福爾樂得哈哈一笑。寧淵拉了拉福爾,福爾立馬收了笑顏,柔順地随着往前走去。才走幾步,福爾又忽地回頭,不意外地看到小孩兒探出的腦袋,不免又一陣笑。

“夫人挺喜歡小孩兒。”寧淵看着她含笑的眸子道。

“這小孩兒挺可愛!”福爾又彎了彎眉眼。

“還有四個月。”寧淵定定看了她一眼,又輕輕移開眼。

“什麽……”福爾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明白過來之後忽地臉上泛了紅。寧淵是說她喜歡小孩兒,不是說喜歡這一個小孩兒。還有四個月出了孝,他們便能圓房生孩子了。這麽一想,臉上更紅了。她只是喜歡逗小孩兒,可不是喜歡生小孩兒啊!

看着前面的蔭地很少,寧淵便将油紙傘打起,将福爾攬到身邊:“熱嗎?”

“不熱。”福爾搖頭。這霧柘鎮的夏日還算舒服,太陽底下有些熱,樹蔭下卻是涼快得很。以前還愁夏日裏穿長衫會很熱,出了莊子倒是挺舒服。少了些大樹,倒是得見連片的田地,一堆堆燃起的稭稈。黧煙袅袅升騰,随風吹過又糾糾纏纏,牽牽扯扯,越來越淡,直至消散。

“小心腳下。”寧淵看着他的小妻子又出神,攬着的手不免緊了緊。

福爾回神,朝寧淵輕輕一笑。就這麽邊走邊看,到鎮上的時候,太陽已西下。

“我們先找地方吃飯。”寧淵道。

“聽夫君的。”福爾嘻嘻一笑。要不是她看什麽都出神,早就能到街市上了。

寧淵牽着福爾還沒走過幾家店,便見着一列兵士跑來,清開了道路。百姓們被兵士擋着,站在街沿。

“這是怎麽了?”福爾與其他百姓一樣,好奇地探頭張望。

“大約是替人開道。”寧淵拉住福爾,免得她不小心栽出去。

很快,兩列兵士領道,婢女随後,幾輛馬車緩緩奔來。寧淵一愣,死死盯住那銀灰色的圖騰。

“夫君……”福爾感覺到寧淵握着的手微微發緊,便輕輕喊了一聲。

寧淵登時松開,看着福爾,眼色不明。

“夫君,怎麽了?”福爾看了一眼那馬車,又看了看寧淵。

寧淵才回神,執起她的手撫了撫,還好,只微微泛紅,撫了幾下又恢複白皙了。馬車很快碾過,兩列兵士壓後,清道路的兵士很快撤走,街市又恢複如常。寧淵擡眼看了看那方,遲遲未動。福爾随着他的目光看向那馬車離去的方向,腦補出癡情戀人再相遇的戲碼,雷得自己直翻白眼。

“走吧。”寧淵回神過來,一眼便看到福爾翻了個白眼。

“夫……夫君……”福爾被撞了個措手不及,呆呆道,“天氣真好啊。”

寧淵看着她臉色泛紅,隔着面紗,還能看到她輕輕吐舌頭,緊繃的臉終于泛了幾絲笑意。他握了握福爾的手,道:“我們先去吃飯。”

“好。”福爾随着寧淵走去一家飯館。

飯館大堂裏人滿為患,寧淵拉着福爾直上二樓雅間,臨窗的位置,既清靜,又能看得街市熱鬧。小二送了菜,替他們掩上門。

福爾摘下面紗,開始執着嘗菜。她看着寧淵好似還有些心不在焉,便問道:“夫君認得馬車裏那人?”

寧淵擱下箸,擡眼看福爾:“那是莫桑太後,我……的母後。”

福爾咬了咬唇,怪不得他那般失神。母親就在面前走過,他卻不能上前去認。

“母後出現在這霧柘鎮上,真不知道是福,還是禍。”寧淵道。

“你是說,她可能已經知道你來霧柘了?”福爾想了想道。

“我一直沒卸下過面皮,不應該……被發現。”寧淵道。

“夫君,母後那裏,你是想見,還是不想見?”福爾問。

“自然是想見的,但是不能見。”寧淵道。好不容易安安穩穩地過自己想要的日子,若見了母後,肯定是逃不過去的。母後一定會替他謀取那個位子,免不了纏入争鬥裏,無休無止。若是母後不肖想那個位置,該多好。他道:“為母後,為二哥,也是不能去見的。”

“母後會理解你的。”福爾看着他痛苦的表情,道。

寧淵夾了菜放到福爾碗碟裏:“吃吧。”福爾不知道母後對皇位的執着,那時,他甚至都看不到母後眼裏曾有的柔和。

“夫君,你也吃!”福爾笑道。她不知道寧淵心裏的糾結,沒法安慰。

寧淵點點頭,淡淡一笑。如今,他已有妻,他要護着他的妻。福爾有時雖聰敏,卻單純得很,是決計不會習慣宮裏的生活的。他摸了摸臉上的面皮,心裏安定了些。現下母後重回宮裏,有太後的身份,應是過得不差。他有這面皮,應該是不會被認出來的。兩廂安好,他便滿足了,自不必相見。如此一想,他便安心吃飯了。

吃完飯,寧淵牽着福爾在街市上走走。天色已暗,各色的燈籠挂了一路,在風中搖曳。

福爾只對吃食感興趣,一路走過買了好些糕點與零嘴。路過書局,寧淵進去翻了幾本書,正欲離開,便見着幾人對着牆上一幅畫在看。那畫正出自他之手,曾還是寧安王時在莫桑畫的。

其中一人看了之後,點點頭:“掌櫃竟還能收得博文的畫!”博文是寧安王的字。

另一人道:“現下朝廷在尋找失蹤的寧安王,相信找着之後,博文還能有字畫出來。”

寧淵腳步一頓,與福爾相看一眼,然後立馬走出書局。一直在山莊都不知道,朝廷竟在找他。這舉措肯定是母後推動的!那母後到霧柘鎮,是知道了些什麽?才安定下沒多久的心,又瞬間揪了起來。

“夫君,哥哥是不是遇到麻煩了?”福爾道。

“不知道。”寧淵搖頭。這條令發出,二哥是同意,還是無法反對?若是同意,不是給小皇帝增添隐患嗎?若是無法反對,那二哥是被母後的人牽制住了?寧淵捏了捏眉心。

“夫君,我們買盞燈籠提着回家?”福爾指了街邊的小販道,“只要有光亮,便是再黑也不怕了。”

寧淵看着福爾眼裏的斑斓,心裏莫名清明了許多。只要有福爾在身邊,他就滿足了。他握了握福爾的手,笑道:“是的。只要有光亮,便是再黑也不怕。”

作者有話要說: 馳兒父子是斯水流年裏的路人甲,到這文裏終于得見天日,成配角了!猜猜馳兒父親什麽身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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