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六千七百回合,皇甫弋南難得卒了一次
藥都想出來了,卻還是沒能逃過。
當然,無力、困乏和遲鈍對她這種心性的人而言,是可以用意志力抵禦的,因而她也沒大在意這點小磨難,只是終歸當時觸及的粉末比齊容慎多得多,眼下暫且拼不過他罷了。
齊容慎俨然還是一副很清醒的樣子,卻在聽見她這話時也跟着起了身,淡淡道:“歇息吧。”
兩人依舊無甚交流,各自去了後頭的浴池,只是好巧不巧卻是一道出來的。這麽一來,很想要避開對方,因而故意洗得很慢的兩人同時僵在了床榻前。
江憑闌尴尬屏息,忽然就記起那一年與那人初遇時,她八爪魚似的跌向他,算準了自己會跌在他身上,因而故意往旁側挪了幾分,而他亦算準了這一點,與她挪到了同一處。最終,人算不如天算,她還是跌在了他身上。
她在心裏嘆一聲,有的時候,太默契也不見得是件好事。
今夜與前頭趕路時不同,那會是一道睡在馬車裏,簾子一拉就是兩處井水不犯河水的隔間,而今夜卻是真真正正的同床共枕,且雪上加霜的,還只有一床被褥。明裏暗裏較着勁,比誰更沉得住氣比了整整七天七夜的兩人似乎終于齊齊開始有些不自在,筆挺挺站在腳塌前僵持了一會,異口同聲道:“你睡裏邊。”
好巧不巧,誰都沒用敬稱,這下子氣氛更古怪了。
江憑闌硬着頭皮作出自然的神色,試圖緩和一下心底奇怪的感覺,剛要開口編個說得通的借口,卻被齊容慎搶了先機:“沒有叫女人睡外邊的道理。”
江憑闌心道他這話說得才沒道理,人家古代不都該是妻子睡外邊好方便夜裏侍候丈夫的嗎?只是這妻子丈夫的說辭她可用不出來,就順着他的話笑笑道:“我殺伐戰場,常年與兵械打交道,你大可不必将我當女人看。”
齊容慎稍稍一默,“難不成當初寧王便是如此不解風情的?”
江憑闌臉上笑意一滞。當初她和皇甫弋南的處境可謂四面楚歌,很多時候即便是就寝也不能全然睡得踏實,因此久而久之就養成了他睡在外邊護着她的習慣。想到這裏,她忽然覺得心底燥熱,沒了耐性,幹脆道:“前塵往事,早就不記得了。既然如此,我睡裏邊就是。”
她說罷就一個閃身鑽進了被褥,快得連影子都捉不到,爬個床跟逃命似的。
齊容慎是為了叫她妥協才會提及寧王,眼下情狀自然正合他意。他慢悠悠在她身側躺下,又問:“不打算分我一半被褥和枕頭?”
江憑闌側身背對着他睡,剛想拒絕,腦海裏卻又浮現出當年在皇甫宮裏頭一回跟那人同床共枕時的場景,頓時覺得渾身不舒服起來,連話也懶得說,默了一會推了推枕頭,分去一些被褥,示意他自取。
齊容慎大方受了,手一揚隔空熄了燭,平靜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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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燭熄滅,四下也跟着靜寂下來。江憑闌在黑暗裏無聲嘆了口氣。她知道,前些日子一直沒心沒肺裝輕佻裝灑脫的她,終于在赤蠡粉的作用下隐隐動搖了心志,以至在這場隔着窗戶紙較勁的皮影戲裏落了下風,成了那個因為在意而輸的人。
當然,齊容慎也并沒有贏得太漂亮。
第二日清晨,她在軟和的被褥裏醒來,用耳朵細細分辨了一會周遭的動靜才緩緩睜開眼,小心挪動了一下身子,側頭看向旁側呼吸不甚勻稱的人。
他的眼睫靜靜掃在那裏,沒有一絲顫動的跡象,眉頭狠狠擰成一個“川”字,也不曉得究竟夢着了什麽。
像他這樣的人,本不可能在旁側有人的情況下深睡,可她卻很肯定,他的确沒有醒。
昨夜迷迷糊糊睡着的時候,她隐約感覺到一只手輕輕把住了自己的腕脈。她有心想要掙脫,眼皮卻沉得根本睜不開來,渾身也跟被鬼壓床了似的一點動彈不得。還未分清對方意圖的善惡,便有一股清氣緩緩淌進了體內,流經赤蠡粉肆虐過的地方,将她的毒素一點點壓制了下去。
不必說,她是好多了,齊容慎卻一定大損了元氣,因而眼下才會睡得這麽沉。
她看着他,眼睛眨得很緩很輕,目光卻用力到像要将那張臉镌刻出什麽花樣來,然後她的手慢慢擡起,一點點移向了他的咽喉。
手心裏比紙還薄的刀片透着涼氣向那個致命的位置靠過去,半寸之遙時,“砰”一聲大響,齊容慎倏爾一個側翻将江憑闌壓在了床角。一手掐着她的腕脈,一手锢着她的琵琶骨,只須再用力幾分就能置她于死地。
她的眼睫不易輕察地顫動了一下,悄悄将刀片攥在手心裏,看了看與自己近到呼吸相聞的人,一彎嘴角,打招呼似的鎮定道:“醒了?”
齊容慎的目光尚且有些混沌,聞言才慢慢清明起來,松開這要命的手勢,随即探向她攥着刀片的拳頭,果不其然觸到了一點滑膩。他皺了皺眉,答道:“沒。”說罷長腿一伸翻身下床,從櫃子裏翻出一疊紗布和一瓶金瘡藥,一言不發走了回來。
江憑闌松開拳頭,低頭看一眼自己淌血的手,搖着頭笑了笑。這兩年她從大陸各處搜羅了不少寶器,這刀片是拿一種玄鐵特制的,鋒利程度堪稱絕頂,雖是殺人的利器,卻也很容易自傷。齊容慎身子狀況并不好,她自覺有把握全身而退,卻不意其反應迅猛程度仍舊超乎她的想象,因而方才收刀一剎,她割着了自己。
齊容慎什麽也沒問,屈膝半蹲在腳塌子上,抓過她的手就開始替她處理傷口。江憑闌看一眼他細致到近乎可說是小心的動作,接着他剛才的話故作輕松地笑道:“沒醒?那你這會是在夢游?”
“眼下醒了,方才沒有。”他在睡夢裏感覺到刀鋒靠近,人是醒了,神志卻還未完全恢複,因而下意識便作出了對敵的架勢,是直到聞着血腥氣,聽見江憑闌的聲音才徹底清明,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麽。
江憑闌從來不喜歡被旁人服侍,包括處理傷口,卻難得沒有反抗,似乎是刻意默許了他的特權,靜靜瞧着他的頭頂心。
齊容慎分明察覺到她查探的目光,卻視若無睹,只管仔仔細細替她包紮好,擡眼道:“別在我睡沉的時候做這種事。”
他迷糊的時候她都不能得手,難不成還要去挑他清醒的時候?
她将手收了回來,拿過一塊紗布拭去了刀片上的血,亮給齊容慎看,“哪種事?”
齊容慎沒答,只繼續道:“倘使你不想再被誤傷。”
她笑笑,“這個說法倒是很有趣,我要殺你,你卻覺得自己誤傷了我?”
他淡淡看她一眼,“你要殺我?我不這麽以為。”
或許是心思被看穿,江憑闌的眼底露出些無奈的笑意來。到目前為止,她的确從沒想過要殺他,或者說,從不覺得自己能夠殺了他。方才那一番動作,不過是在試探他的底線,看他是否可能與自己撕破臉而已。
只是她面上仍舊不承認,無所謂地聳聳肩,“人心善變,前一刻你侬我侬,後一刻拔刀相向,不過都是世間常情。你看,我要殺你,是因為我不信任你。可你要與我合作,你能說出個足夠說服我的理由嗎?”
“你想聽理由?”齊容慎挑眉反問。
江憑闌點點頭。
他的眼一瞬不瞬盯着床欄,思考良久後忽然欺身而上,湊向了她的唇。江憑闌人本就在床角,感覺到唇角一涼的時候已經無路可退,擡起傷手剛要去推他,他卻自己主動離開了。
蜻蜓點水一啄而已。
“這樣夠說服你了?”齊容慎神色淡淡,倒也沒有什麽偷香的喜悅,直直望着她的眼睛道,“不必試探我的底線,我可以沒有底線。”
江憑闌的手指蜷在身後,将被褥的一角攥得無比地緊,面上卻是雲淡風輕的模樣,不為所動似的淡淡回望他,不想分辨他話裏可能包含的意思,盡可能維持着聲音的平穩,“說吧,要怎麽合作。”
……
鑒寶會定在酉正,就在王宮正殿桑旦宮裏舉行。西厥王室中人以及三國使節俱都早早到席,繼而先後入了大乾的攝政王,皇甫的寧王與其家眷,大昭的相國與其夫人,最後是緩緩走向王座的烏舍納與其王後。
江憑闌隐約感覺到,那些一點不比中原人少八卦心思的王室女子看商陸,哦,其實是看她的眼神,實在充滿了一種古怪的同情。也對,畢竟這來的都是出雙入對的,就她孤家寡人一個也便罷了,偏偏近跟前還坐着自己的前夫和他的現任老婆。
要知道,當年皇甫弋南的那封休書可是傳遍了大江南北的,而之後,聽說夕霧與他同德同心,伉俪情深,還給他生了個兒子,力破了當年有關寧王“不行”的流言。
她自己倒是沒什麽,只是坐下後也跟着那些人一道同情地看了一眼被睽睽衆目盯得渾身發癢的商陸,給了她一個鼓勵的眼神。
皇甫弋南她是不稀罕看的,只是卻有點好奇如今的夕霧,剛要擡眼越過幾個人頭去瞧,卻被身側人輕輕按住了手,“衆目睽睽,夫人就別關心閑雜人了,還是看我的好。”
她皮笑肉不笑地抽抽嘴角,耐着脾氣道:“老爺說的是。”
桑旦宮的規模不比中原任何一國的皇宮正殿小,各式精致的雕塑擺設一眼望去便是價值不菲,甚至因大紅、大金為主色調的獨特建築風格,其金碧輝煌的程度更要勝過中原三國。
與中原宮宴的宴席設置不同,桑旦宮的席桌是一個拼起的半圓,正中處為貴賓席,分別坐了三國的上位者,愈往兩旁延伸開去則地位愈低,也就是說,江憑闌等人是距離烏舍納最遠的,而離他稍近的卻是他們王室中人。
入鄉随俗,幾位大人物自然不會有什麽意見。
齊容慎收回按住江憑闌的手勢,有意無意朝皇甫弋南與夕霧那邊瞥了一眼。江憑闌将他那點幾乎不露痕跡的眼色看在眼裏,笑了笑沒說什麽,不動聲色又瞧了一眼遠處與西厥王室中人共席的微生瓊。
這是她自五年多前普陽城一別後第一次見到微生瓊。這小姑娘在西厥待了五年,其中三年算是質子身份,如今也有十七年紀了,出落得極其清秀水靈,笑不露齒落落大方的,倒是很有大乾長公主的風範,一直與一旁同為公主的格桑聊着些什麽。
自打大乾建國,定都南回以來,微生瓊就不得不與哥哥分隔兩地。在偌大一個四面楚歌的西厥為質,恐怕格桑也是她唯一知心的朋友了。聽說當年剛到西厥那會,她一直不喜歡格桑,就像不喜歡江憑闌那樣,後來卻不知怎麽地,就跟人家惺惺相惜了。
不過,今夜微生瓊的注意力可沒放在旁側這個好姐妹的身上。江憑闌發現,她每說一句話,眼睛都要往皇甫弋南那邊瞟一瞟,瞟完了皇甫弋南又瞟夕霧,瞟完了夕霧,還要去看看假扮成她的商陸。
當然,微生瓊并不曉得,真正的江憑闌可不在那頭。
江憑闌垂眼晃了晃酒杯裏清冽的酒液,想起微生瓊似乎也是五年多來第一次再見皇甫弋南,就若有似無嘆了一聲。
她曾說要等微生瓊來與她公平競争,卻最終注定了她們不會有那麽一天。她始終是被血火推着走的人,無法駐足原地,而微生瓊亦不可能抛棄家國仇恨邁出那一步。橫亘在她們與那人之間的,是你死我活的生死對立。
齊容慎似有所應地看了她一眼。
☆、鑒寶會
西厥此地,從地域上講确是遠離中原,堪稱遺世獨立之境,然因近年來三國時局動蕩,西厥身為大乾藩國,自然也與中原走得愈發近,因而王室衆人多研習漢族文化,尤以烏舍納那一口流利地道的漢話為絕。
宣布開宴時,烏舍納将漢人那一套寒暄的說辭講得相當漂亮。在場除卻他那位因生來病酒,素是以茶代酒的弟弟烏倫瓦利外,其餘衆人俱都舉杯遙遙朝上座一敬。
這鑒寶會是吃酒與鑒寶摻半,只是幾位上位者都是聊得多,吃得少,待到酒過三巡,諸位談天談地談得差不多了,烏舍納才道:“天色已晚,諸位大人舟車勞頓,宜早歇息,依本王看,鑒寶事宜便定在一刻鐘後的戍正開始,諸位覺得如何?”
江憑闌給商陸使了個眼色,商陸不動聲色看她一眼,模仿着她慣有的聲色和語調緩緩道:“本王覺着可行,不知寧王與齊相意下如何?”
大乾作為藩主,相比遠道而來的皇甫弋南與齊容慎也算半個東道主,因而烏舍納提出建議時,理應由她先作言論。皇甫弋南和齊容慎偏頭看商陸一眼,齊齊略一颔首。
烏舍納見無人有異便笑了笑,“聽聞中原有個相當有趣的游戲叫‘曲水流觞’,不如便以此法來決定本王與諸位大人獻寶的先後罷!”說罷擡手一擊掌。
席桌拼成的半圓中心地面處立即響起“咔嗒”一聲,随即描金地板便緩緩移開了一道縫,露出地下的一道活泉來。江憑闌注意到,幾位王室後裔俱都眼前一亮,顯然從前并不曾見過這桑旦宮的奧秘。
齊容慎見狀輕輕與江憑闌感慨了一句:“倒是神妙。”
江憑闌垂眼一看他悄悄打出的手勢,表面上仍舊是唯唯諾諾的樣子,掩着袖子笑着點點頭。
一只玲珑精致的銀角杯被擲入窄窄一渠活泉當中,齊容慎舉杯抿了一口酒液,皇甫弋南不動聲色用餘光瞥了他一眼,繼而朝上座道:“本王心中有個疑問。”
烏舍納神色和悅望向他,“寧王但說無妨。”
“既說是銀角杯停在何人跟前,便由何人獻寶,可順王與攝政王席面相對,到時該如何分辨?”
江憑闌擡手替齊容慎斟酒,商陸立即得到暗示,知道自己又該說話了,便道:“寧王此言有理,順王這東道主可別欺負了本王這外來客。”
烏舍納朗聲一笑,“是本王忘了說,倘使這銀角杯停在了您跟前,便看是距離您那岸更近,還是本王這岸更近。”
商陸神色滿意地點點頭,略一伸手道:“如此,請。”
銀角杯順流而動,幾位上位者卻看也不看地面一眼,夾菜的夾菜,吃酒的吃酒,似乎根本不在意結果。待到杯盞停下,幾人才陸陸續續擡起眼來。
烏舍納靠着王座的身子稍稍傾向前,笑了笑道:“虧得方才寧王提醒,叫本王說清了規矩。”
商陸這下用不着江憑闌暗示也明白該接話,跟着彎了彎嘴角,“是極是極!看來,得由您這東道主打頭了!”
這第一個獻寶其實也說不得真好真壞,只是終歸像個抛磚引玉的。烏舍納一副願賭服輸的模樣,略一擡手,立即有人捧着一個六面鑲金的紅木盒子上來。
“本王這藥草,名曰‘六藤花’。顧名思義,花有六瓣,瓣瓣細長,形似藤狀。六藤花生長于我西厥高原月華雪山之巅,百年逢一剎盛開,一次開花六朵,轉瞬便化作雪水。若有幸摘得其花瓣入藥,可解世間至熱之毒。”
捧盒之人立在當中,将盒蓋開啓,給四面衆人展示一番,又取其中一瓣,浸入盛了活泉水的銀角杯中,晃蕩幾下,繼而給在場衆人桌案前的空杯盞裏分別倒入三滴。
“于身體康健之人而言,六藤花亦是百年難遇之珍品,諸位不妨試試這泉水。”
六藤花的名聲不小,數百年來甚至被傳得神乎其神,如今有幸得見,在場衆人,包括幾位王室後裔皆都亮了眼,頗有興致地舉起面前的杯盞,陸陸續續飲了。
江憑闌慢悠悠晃了晃杯盞,朝裏頭的無色泉水看一眼,稍稍蹙起眉,在齊容慎的杯盞遞到嘴邊時頓了頓手,似乎想要阻止,卻最終沒有動。
齊容慎垂眼看了看她僵在袖口的手,彎了彎嘴角,一口飲了。
她默了默,在心底長出一口氣來,随即也仰頭飲了自己面前的那杯。
泉水入喉,清冽至極,不過一剎便似淌過全身,整個人都像從頭到腳歷了一場洗滌。
于身體康健之人而言,六藤花的确是百年難遇的珍品,尤其習武之人飲了,光是這三滴便可抵得上旁人三年的造化。可江憑闌知道,有一個人,他并不康健,且相反地,他的體內藏了可被六藤花所解的至熱之毒。而一旦熱毒消散了一部分,他體內同時存在的寒毒必将失去原有的平衡,釀成翻覆的局面。
她緊抿着唇出了一會神,待到聽見一句清冷的“黃金十萬兩”才發覺,六藤花的競價拍賣已經開始了。實際上在場不過也就那麽幾個競價之人,烏舍納自然不會自己買自己的寶貝,而齊容慎則壓根沒預備出手,因此全程就只是皇甫弋南和商陸兩人的一來一去。
商陸被這一句“黃金十萬兩”說得一噎,忍不住瞥了江憑闌一眼,卻被她一個眼刀子打發了回去,記起她先前交代的“勢在必得”,只好硬着頭皮強裝鎮定道:“黃金十五萬兩。”
江憑闌聞言忍不住在心裏搖了搖頭,都說了錢不是問題,還這麽畏手畏腳地出價,要換做是自己,早便開口“黃金三十萬兩”了。她剝了顆晶瑩剔透的葡萄往嘴裏送,并不意外地聽見那頭皇甫弋南頓也不頓緊接着道:“黃金二十萬兩。”
她咂咂嘴,低低道:“看不出來,如今皇甫朝廷也是財大氣粗,不知若我臨時跑單了,寧王該當如何吶。”
齊容慎眨了眨眼淡淡道:“我想,寧王原本就沒預備出銀子。”
“那他打算怎麽?”
“自然與你一樣,用搶的。”
江憑闌笑一聲,不置可否。
她自然不是要與他閑聊,不過想試探試探他服下泉水後的身子狀況罷了。只是見他僞裝得這般精妙,出口氣息平穩,絲毫未有異樣,她心裏頭非但沒覺着輕松,反倒不知緣何愈發壓抑起來。
心底又開始燥熱起來,她舉杯飲下一口酒液,在寬袖的遮掩下悄悄又給商陸使了個眼色。
商陸見狀立即接:“黃金三十萬兩。”
皇甫弋南淡淡瞥她一眼,略一伸手,示意東西歸她。
烏舍納捏了一把手心裏的汗。他方才一直擔心這對人盡皆知不共戴天的舊情人會掐起架來,亂了他今夜的計劃,眼下見沒出什麽岔子才朗聲笑起來,又是誇贊攝政王好手筆,又是誇贊寧王好風度的。衆人也都松了口氣,只是未免跟着好奇起來,大乾這兩年來确是起色不錯,可三十萬兩黃金也不是小數目,攝政王竟連眼都不眨一下便出手了?
商陸也跟着悄悄抹了一把汗,不大明白江憑闌為何非要這東西不可。三十萬兩黃金啊,她上哪去變這麽多錢出來?況且了,大乾無人重病,要這六藤花也根本無用啊。
江憑闌一看商陸那強裝鎮定的模樣就曉得她在想什麽,卻也不稀得解釋,心道船到橋頭自然就知道了。
銀角杯再度被擲入活泉,這回落到了商陸跟前。
大乾獻出的藥草也是江憑闌這兩年四處搜羅來的寶貝之一,名曰“金蛇草”。這玩意兒的生長期倒是不長,珍稀就珍稀在比六藤花更難采得,因生于酷熱幹燥的大漠中心,傳說裏,金蛇草跟命是不可兼得的東西。就眼下江憑闌帶來的這一株,還是養賢書院一名懂蛇語的學生“好說歹說”從金蛇窩裏掏出來的。
待到使節向衆人展示全了,商陸笑笑道:“本王這金蛇草與順王的六藤花恰恰相反,解的是世間至寒之毒。只是此草沾不得水,幹嚼入藥才好,如此便不能由諸位一一賞鑒了。”
烏舍納擺擺手,“寶物難得,無妨無妨!”
商陸颔首一笑,“不過,寧王與齊相遠來是客,自然不能少了二位的份,另外,我來時聽聞烏将軍曾患病酒之疾,不知眼下好全了沒有?倘使尚未痊愈,這金蛇草對您也是頗有好處的。”
烏倫瓦利聞言眼光一亮,朝她拱手道:“多謝攝政王擡愛!”
烏舍納也跟着笑笑,深深看了商陸一眼,“有勞攝政王費心舍弟了。”
商陸既是那樣說了,烏舍納為表對弟弟的關心,自然要以高價拿下這株草,因而競價時候一開口便是黃金十五萬兩。這回輪不着商陸出價,眼看皇甫弋南那頭沒動靜,齊容慎又只顧着沉默,江憑闌只好掐了他一把,示意他幫忙擡價。
齊容慎緩緩偏頭,滿眼疑惑,似乎不大明白她的意思。
江憑闌氣得眉毛都豎起來了。剛才記了一筆三十萬兩的黃金給烏舍納,眼下若不敲回來,她上哪變那麽錢去?
齊容慎氣定神閑地彎彎嘴角,看了一眼她手裏的葡萄。
江憑闌的目光跟着他一轉。怎麽個意思,叫她剝葡萄給他吃?她堂堂一國攝政王剝葡萄給他吃?想得美!
商陸冷汗涔涔地看了看眉來眼去的兩人,急得不停喝酒。那頭的競拍官笑眯眯環顧了一圈四周,手一擡便要拍案一錘定音。
江憑闌見狀一咬牙,近乎迅猛地剝起了葡萄。
☆、鴻門宴
金錘劃着弧落下,距離案板僅一寸之遙,與此同時齊容慎抿了口酒液淡淡道:“黃金二十萬兩。”
競拍官一錘子打在了自己的指甲蓋,疼得龇牙咧嘴,拼命忍了才沒哼出聲來。
烏舍納尴尬地笑笑,“齊相好一着懸崖勒馬。”
“順王過獎。”齊容慎毫不在意回他一笑。
烏舍納心道自己可不是在褒獎他,面上仍舊不動聲色,“黃金二十五萬兩。”
“黃金三十萬兩。”
烏舍納噎了噎,礙于面子只得繼續,“黃金三十五萬兩。”
“黃金三十五萬又一千兩。”
“黃金三十六萬兩。”
“黃金三十六萬又一千兩。”
“……黃金三十七萬。”
“黃金三十七萬又一千兩。”
“……黃金三十八萬兩。”
“三十八萬又一千兩黃金。”
“黃金四十萬兩!”
江憑闌低低咳了一聲,示意差不多了,再要這麽下去,烏舍納該是快被整吐血了。
齊容慎聞聲就朝上座笑了笑,“順王愛弟心切,本相還是不與您争了,您請。”說罷又偏頭看向江憑闌,低低道,“五十一字。”
她一愣,什麽五十一字?
“為你費了五十一字的口舌,渴了。”
江憑闌難得有些反應不過來,神情呆愣地杵在那裏。齊容慎似乎心情極好地瞧了她一眼又一眼,完了又以眼神示意她撚在指尖的葡萄。
她實在覺得又好氣又好笑,有心想罵人卻礙于場合不對,只好眼一閉心一橫擡手将葡萄喂進了他嘴裏。齊容慎卻是個得寸進尺的,吃個葡萄也不安分,舌頭一卷就趁勢掃過了她的指尖。
她被惹得渾身一個激靈,腰肢都跟着軟了軟,好容易定了神色,卻見他似乎笑得心情更好了。
截然不同的一張面孔,卻是如出一轍的笑意。
恍惚間又似回到那年冠禮,她手中剝好的荔枝被那人一口含入嘴中,他倒是氣定神閑吃得心滿意足,她卻驚得險些就要連人帶荔枝給掼出去。
本想自己這幾年該有些長進,卻不想仍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該從容的依舊從容,該沉不住氣的也依舊沉不住氣。
她近乎無聲地嘆了嘆,随即忽聽驚天動地的“咚”一聲響,擡眼看去就見座席西北方向誰人栽到了地上,濃黑的血自他嘴角涓涓湧出,剎那間浸染了大片的塗金地板。
待細瞧才看清,倒下的正是烏舍納的弟弟,烏倫瓦利。
場中女子霎時驚叫四起,江憑闌意識到自己似乎也該跟着叫一叫的時候已經有些晚了,因再出聲會顯得太突兀,只好作驚恐狀拽住了身邊齊容慎的胳膊。
齊容慎垂頭看一眼她挽在自己臂彎的手,眼底漸漸浮出笑意來,卻終歸知道眼下不是時候,與旁側的商陸與皇甫弋南一樣,恰如其分地蹙起眉看向前一刻霍然起身大睜着眼的烏舍納。
烏舍納僵在王座前,看向渾身抽搐的烏倫瓦利,好一會才反應過來,“二弟,二弟這是怎麽了!宣醫官來,快宣醫官來!”
整座桑旦宮登時陷入混亂當中,幾位公主都吓得捂着嘴躲遠了去,也就只餘幾位久經風浪的上位者依舊穩如泰山,絲毫未動聲色。
醫官匆匆趕到時,烏倫瓦利已沒了掙紮的氣力,還沒來得及嗚咽出一個完整的字便氣絕了。
有眼睛的都看得出來,這是要命的毒症,根本沒有挽救的餘地。
烏舍納大睜着眼望着躺在血泊裏的烏倫瓦利,似乎怎麽也無法相信前一刻尚在談笑的弟弟就這麽死了。
那醫官惶恐地伏倒在屍體邊,“王上,烏将軍所中乃是急性的熱毒!”
“荒唐!今夜宮宴的菜肴皆經宮人試食,何來熱毒?”
“這……這……這便得看烏将軍此前一刻鐘內曾進過何種吃食了……”
烏舍納的身子晃了晃,半晌才喃喃道:“倘使不是菜肴之故,莫非是藥草?”
果真久居上位者都是好萊塢大咖,瞧瞧這演技。
江憑闌是真想給烏舍納鼓掌,只可惜眼下身份不對,時機也不對,這幾聲掌只好鼓在了心裏。
商陸眼看烏舍納的目光有意無意往這邊瞟,便知自己的重頭戲來了,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緩緩自座上起身,不乏雍容地笑了笑道:“順王此話何意?”
那架勢,再配上那副天/衣無縫的易容,活脫脫就是江憑闌。
烏舍納作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來,“攝政王還請息怒,本王絕無惡意,只是事關舍弟性命,不論如何,希望攝政王賣本王一個面子,令本王将您帶來的金蛇草查查清楚。當然,為證公正嚴明,本王的六藤花也須一并查驗。”
商陸含笑一伸手,“倘使本王未曾記錯,順王已以四十萬兩黃金的傾城之價買下了這株藥草,如此,要清要查要毀要燒,自然都随您的心意。只是本王也有一句話得說在前頭,這金蛇草,寧王與齊相也同樣服了,卻都安然無損。”
言下之意,倘使結果證明她大乾是無辜的,那麽,這個賣給烏舍納的面子,可就得叫他付出代價來還了。
烏舍納分別看了皇甫弋南和齊容慎一眼,沉默片刻,最終仍是鐵了心,給那醫官使了個眼色,令他去取來盒中的藥草查驗。醫官腳步剛移,忽被一個女聲打斷,“不必查了!”
衆人齊齊看向開口的人,随即都露出些驚愕的聲色來。
齊容慎給江憑闌一個疑問的眼色,卻見她微蹙着眉稍稍搖了搖頭,示意并非自己的安排。
“金蛇草在我手中。”
說話的人是格桑,烏舍納乃至整個西厥王庭最疼愛的一位公主,也是方才所有王室中人裏表現得最為鎮定的女孩家。驚/變起時,她趁亂偷拿了盒子裏的金蛇草,而彼時江憑闌等人的注意力皆放在別處,因而不曾察覺。
烏舍納大驚,“格桑,你拿這個做什麽?”
格桑垂眼舉着手裏的金蛇草一步步走向烏倫瓦利的屍首,卻在即将觸及那些尚未凝固的濃血時靴尖一轉,面向烏舍納緩緩道:“父王,用不着醫官,就由女兒替您查吧。”說罷便要将藥草往嘴裏送。
“攔下她!”
四面暗衛聞聲而至,身影快如風,一剎便近格桑身側,奪走了她手中的藥草呈給了上座。烏舍納見狀松了口氣,格桑卻仍微微笑着,“父王為何這般心急要攔下我?”
他被自己的女兒問得噎住,頓了一頓才道:“這藥草性狀尚未驗明,你不許胡鬧!你可是想如你王叔這般下場?”
格桑彎着眼睛,依舊笑得十分鎮定,“胡鬧嗎?父王便當是格桑胡鬧吧,您看看您手中的藥草,可是比先前少了一簇?”
烏舍納心裏“咯噔”一下,低頭去看時眼珠子都似要瞪出來了,“格桑,你……你!”
“父王,是女兒貪食,吃了一簇。”她低頭看了一眼烏倫瓦利的屍首,眨着明澈的眼問,“父王,我會死嗎?”
烏舍納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竟是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格桑再問:“父王,我會像王叔一樣嗎?”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考完了……抱歉更新晚了,可我發誓我是一回到宿舍屁股都沒坐熱就開始碼字的……一個月來連日備考,對小說劇情都快斷片了,這章比較瘦,讓我倒頭大睡一覺理理思路再說……
☆、生變
“咚”一聲響,烏舍納腳跟朝後一挪,整個人踉跄着癱軟在了王座上,空洞的雙眼直直盯着烏倫瓦利的屍首。
格桑仰着頭更燦烈地笑起來。
在座明眼人自然都在此刻看出了端倪,一旁的王後也顫抖着自席間站起,搖搖晃晃走下殿階去,到得格桑跟前時輕撫了撫她發紅的眼圈,繼而咬着牙回身面向烏舍納“撲通”一聲跪下,“王上!”
這決絕二字裏藏了許多隐晦的話,諸如格桑無辜,不該淪為親族政鬥的犧牲品,又或者烏倫瓦利已死,再無人可威脅那個位子……她很清楚,這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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