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六千七百回合,皇甫弋南難得卒了一次
不必挑明了講,烏舍納會聽明白。
半晌,靜至無息的大殿內,烏舍納終于啞着嗓子開口:“好……好!格桑,父王問你,你在對父王以死相逼前,可曾想過,倘若父王生氣了,會是怎樣的後果?”
格桑一動不動立在那裏,腰背筆挺,“父王,女兒不孝。”她頓了頓,随即斂裙行了一個大拜,“女兒不能阻止您與王叔手足相殘,刀劍相向,卻要阻止您将自己,乃至整個西厥一齊葬送。”
“格桑,你可知自己在說什麽糊塗話!”
“女兒知道。”她擡起頭來,目光如隼地盯住了父親的雙眼,“女兒還知道,只要您今日動了攝政王一根指頭,等待您與西厥的,就将是破軍帝親征的鐵騎和追讨,不死……不休。”
烏舍納聽到此刻才算明白了女兒的心思,只得苦笑起來。連格桑都看得明白的道理,他又如何會不曉得?要說對付江憑闌,他的确有那個心,卻很清楚以西厥如今的實力不可能辦到。
今夜這個局,實則完完全全是為烏倫瓦利設計的,先有毒害,再将這罪嫁禍給江憑闌。而所謂嫁禍,并非為除掉她,只是要給西厥王室一個交代。這個主意,甚至是江憑闌出給他的。
原本的計劃便是他與江憑闌一道演場戲,将她暫且關押起來,而後再找個機會将她放了,給衆人一個“無力羁押”的托辭,好悄無聲息解決王室內部的禍患。如今卻被格桑這一出逼得騎虎難下,有苦也難言。嫁禍已經不存在意義,誰都看得出來,真正的兇手是他。
他扶着額頭嘆了口氣,啞着嗓子道:“解藥在酒裏,給公主服下。”
這一場宮宴涉及諸多來路的大人物,為防有心人作祟,所用吃食乃至杯盞湯匙都是經過驗毒的,包括方才的六藤花和金蛇草,甚至這一渠活泉,因此,絕不會有哪一樣東西能夠置人于死地。可一樣東西做不到的事,兩樣東西卻就未必了。
金蛇草能解世間至寒之毒,為性熱之物,一旦遇到能夠被性熱之物催發出毒性的蟾涎水,兩者一中和,便成了一刻鐘內要人性命的劇毒。蟾涎水本身無色無味亦無毒,早便被滴入了這一渠泉水裏。而為避免烏倫瓦利起疑,還必須有人陪着他一起服下金蛇草,這樣一來,解藥就得被藏在一種皇甫弋南和與齊容慎都吃了,烏倫瓦利卻沒有碰的東西裏。
那就是酒。
天生病酒的烏倫瓦利,從來不喝酒。
一個看似天/衣無縫的計劃,卻歪打正着地夭折在了一個女孩家的手裏。
江憑闌暗暗搖了搖頭,又想起自己曾在皇甫弋南面前對徐皇後作出的評價:其實女人有時候也是很厲害的,尤其是後宮裏的那些。
她壓低了聲音朝身側人道:“這個時代的大人物多為男人,可改變這些男人命運的卻往往是女人,所以說,創造歷史的其實是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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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容慎淡淡瞥她一眼,竟十分認真地肯定了她這歪理:“的确。”就譬如此刻坐在他身邊的這位将整個大陸攪得不得安寧的女人。
她聞言蹙了蹙眉,忽然又問:“不過……你說,格桑是不是喜歡微生啊?”
他也跟着蹙了蹙眉,牛頭不對馬嘴道:“她喜歡微生玦,你很在意?”
江憑闌被問得一噎,頗有些好笑地道:“你這人也真奇怪,難道你不該問我,怎麽看出來的嗎?”
齊容慎挑了挑眉,“怎麽看出來的?”
沒想到他如此合作,江憑闌又是一噎,随即聳了聳肩道:“為證我清白,甘願賠上前程乃至性命,不是屬意微生,難不成是屬意我嗎?”
“我以為以你的魅力,這也未嘗不可能。”
江憑闌彎了彎嘴角,卻又很快收斂了笑意,給商陸使了個眼色,示意改行備用計劃,随即默了一會又嘆了口氣,“只是但願格桑永遠不會知道,是她親手提前了自己父親的死期。”
齊容慎看了看她低垂的眼睫,也不知是不是在安慰她,低低道:“以格桑的剛烈心性,大抵知道也無妨。”
“別把這世上的女子都想得那麽刀槍不入,”她饒有興致地托腮看向他,伸出一根食指點在自己的心口,“人不會死,心會。”
幾不可聞的“咔”一聲輕響,江憑闌垂眼看了看齊容慎手中裂了一道縫的杯盞,不再說話,笑着別過了頭。
格桑服下解藥後,整個桑旦宮都陷入了死寂中。親眼目睹了一場王室弟兄的手足相殘,空氣裏尚且彌漫着為寇敗者散發出的濃郁血腥氣,誰也沒了繼續這場宮宴的興致。烏舍納揉着眉心,事到如今也只得一不作二不休地道:“烏倫瓦利多年來屢屢挑起部族內亂,今沉痛思過,畏罪服毒自盡而亡。來人,将他的屍首拖下去!”
勝者為王,王室衆人誰也不敢反駁出一個“不”字,誰也不願成為第二個烏倫瓦利,只得睜眼聽着瞎話,卻沒料到,他們不敢管的事,有人敢。
只聽一個清麗女聲淡淡道:“且慢。”
衆人俱都擡頭看向了商陸,也就是這場宮宴裏的江憑闌。烏舍納一心只想盡快處理了屍首以免夜長夢多,聞言就皺了皺眉,似是不大明白她意欲何為。
商陸起身緩緩步至烏倫瓦利的屍首邊,伸出食指彎腰沾了一點血,湊到鼻子前嗅了嗅,忽然問:“順王有多久未曾上過戰場了?”
烏舍納心有不解,卻不得不耐着性子答她:“倒是有近十數年了。”
“如此說來,該是許久都未聞着這麽濃郁的血腥氣了吧。”她淡淡一笑,又轉向皇甫弋南,“印象中,寧王似乎是不曾上過戰場的。”
皇甫弋南看她一眼,點點頭,又見她轉向齊容慎,“齊相一介文官,就更不必說了。”
“自然。”
商陸一一問完,又轉身向烏舍納,“看來,在場之人裏,該是本王這常年殺伐戰場之人對這血腥氣最有發言權了。”
烏舍納今夜心神動搖,俨然不如往常有耐性,聞言忍不住道:“攝政王究竟想說什麽?”
她笑笑,“本王想說,這血有問題,烏将軍的‘死’很不尋常。”
烏舍納幾乎要覺得好笑了,眼下這桑旦宮裏,小到十歲的孩童都看得出來人是他殺的,他也不需要江憑闌再受冤相助了,她如此非要将話挑明了說,究竟意義何在?即便她當真捅破了這層窗戶紙,在場王室中人也絕不敢漏出去半個字。那麽,難不成她是想讓皇甫與大昭的兩位大人物看看他的笑話?堂堂縱橫捭阖,叱咤風雲的攝政王,竟執着于這般惡趣味?
堂堂一國攝政王當然不是這樣無聊的人,因為她的意思是,“正常新鮮的血液不是這個味道,這是人血,卻不是新鮮的人血。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她蹲下身去,看一眼烏倫瓦利的“屍首”,“烏将軍,這不是您的血,對吧?”
☆、局中局
烏舍納如遭雷劈地僵在了王座上,在場衆人霍然擡首,俱都不可思議地看向了那具屍首,好像看見什麽比死亡更可怖的東西。
“攝政王莫不是在說笑?”
商陸瞥一眼強裝鎮靜的烏舍納,又低頭看向烏倫瓦利,“怎麽,烏将軍還不肯‘醒’?或者說,您是在等您的‘死訊’傳到足夠遠的地方,等您的兵馬打進桑旦宮來嗎?”
烏舍納這下當真笑不出來了,格桑也張着小嘴愣在了原地。
商陸微微一笑,将手搭在了烏倫瓦利的肩頭,“您這麽趴着太狼狽,也的确不好起,不如就由本王來扶你一把吧。”
這早該死絕的人似乎終于沒了法子,忽然動了,朗聲一笑道:“那就多謝攝政王了。”
不知有誰聞聲驚叫起來,直讓衆人的頭皮都跟着發麻了。格桑眼睜睜看着近在咫尺的王叔從血泊裏爬了起來,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怕她也會一個不小心驚叫出聲。
烏倫瓦利看一眼格桑,“公主至情至性,方才那一番言論實在聽得王叔感激涕零。要不是你,王叔今夜還不能死裏逃生得這般順利。”
商陸看了渾然呆滞的格桑一眼,再用餘光瞥了瞥江憑闌袖子裏攥緊的拳頭,冷笑一聲道:“烏将軍此言差矣,您設了今夜這局中局,千般周全萬般缜密,又與公主所為有何幹系?”
烏倫瓦利笑了笑,似乎也不欲執拗這個,看向朝他怒目而視的烏舍納,“無妨了,反正王兄說了,我已是個死人了,那麽,就請讓王兄看看,在我死後,這西厥會是副什麽模樣罷!”
他話音剛落,踏踏馬蹄混雜着喊殺之聲磅礴洶湧而來,聽得人人心驚肉跳。
為這突如其來的成敗轉折,也為王庭內亂多年終于迎來的這一場宮變。
誰也不知道,今夜過後,西厥的命運将陡然急轉向何方。
烏舍納正襟危坐,閉眼聽聲細細辨了辨兵馬的數目,随即攥緊了拳頭。
到得此刻他怎麽還會不明白,自己是栽在了誰手上。
他不是敗給烏倫瓦利的,他這個弟弟,勇大于謀,素只蠻幹的勁,憑他之力絕不可能想出這樣缜密周全的計策來。
這分明從頭到尾都是江憑闌的手筆。
這個女人,一面給他出了毒害烏倫瓦利的主意,撺掇他釀下大錯,假意全力配合他鞏固王位,一面卻又将這個消息透露給了烏倫瓦利,以王位相誘,助他假死,助他成就今夜這一場宮變。可事實是,不論今夜的勝者是誰,西厥都完了。
江憑闌要的,從來都是他們兄弟二人手足相殘,然後将早已千瘡百孔的西厥一舉拿下。
而這個局,從兩年前那個叫狂藥的人來到王庭起便開始了。
不,或者是更早……早在微生玦還是衛玦的時候,他就被一點一點收入了這張天/衣無縫的網裏。
想通了這些,他忽然近乎癫狂地笑起來,“好,好,好!好個江憑闌,好個微生玦,好個大乾雙皇!”他睜開眼來,眸色一沉,死死盯住了商陸,“江憑闌,今夜我烏舍納敗則敗矣,卻絕不可能放過你!”
話音剛落,他飛身掠向前來,速度快得近乎不可稱之為人,五指分錯間便将将觸及商陸的咽喉。
江憑闌霍然擡首,卻有兩個人在同一時刻先她一步作出了動作。
一個是朝商陸疾步掠去,将她一把拽往自己身後的皇甫弋南,還有一個則是按住了江憑闌,避免她出手暴露身份的齊容慎。
皇甫弋南出手一剎,烏舍納的招式也到了,兩人一個對掌,四面立時激起一陣罡風勁道,緊接着“轟”一聲大響,腳底下的地面碎裂開來,片片塗金木板剎那間朝各處倒射而出。殿內驚叫四起,滿席的人奔湧逃散。兩人也在彼此竭盡全力的出手裏各自朝後踉跄退出數丈。
高手對招,自然誰也沒讨着好。
齊容慎迅速起身上前一把按住了皇甫弋南的肩,朗聲笑道:“寧王小心。”随即分別看一眼商陸和微生瓊,壓低了聲音道,“帶她們走。”
江憑闌也跟着附在商陸耳邊快而輕道:“垂蓮門有接應。”說罷迅速入戲,滿臉驚恐地挽住了身旁齊容慎的胳膊,顫着嘴唇一副說不上話來的模樣。
烏舍納一手捂着胸口,一手狠狠揩去嘴角鮮血,盯着皇甫弋南冷笑一聲,“寧王此舉何意?對弑母仇人出手相救,竟是你們中原人的孝道嗎?”
皇甫弋南輕咳一聲,稍喘着息道:“順王誤會了,本王要殺的人,便是化成灰,化成骨,也只能落在本王的手裏。”
江憑闌聞言“嘶”了一聲,只覺得背脊好一陣涼飕飕。
“既然如此,便看寧王有沒有這個本事從本王手中搶過這女人的骨灰了!”
烏舍納說罷再度飛身朝商陸掠來,夕霧見狀一個閃身擋在皇甫弋南跟前,一面與烏舍納交手一面朝後道:“王爺先走。”
皇甫弋南也沒推拒,帶着商陸和微生瓊就向殿門口奔去。一直站在一旁看戲的沈纥舟忽然站起身朝這頭的江憑闌遙遙一笑,随即跟着追了出去。
江憑闌回頭看一眼三人一閃不見的身影,又環顧了一周桑旦宮內的情形,剛要開口問起不知何時消失了的烏倫瓦利,就被齊容慎猜中了心思:“宮門外都是散兵,戰力有餘,戰術卻不齊,須有烏倫瓦利指揮才攻得進來,他今夜的目标是烏舍納,絕無可能分神去攔他們。”
她點點頭,情急之下終于不得不捅了那層幾日來堪堪欲破的窗戶紙,“那沈纥舟呢,假扮你的人夠不夠應付?”
她這語氣隐隐透着些擔憂,盡管他很清楚,她不過是挂心商陸和微生瓊的安危,卻還是有那麽一剎錯覺,覺得她好像在擔憂他。
似乎是沒想到這層窗戶紙最終會由她先捅破,他聞言呼吸稍稍一滞,驀然偏頭看過去,恰好觸及她對過來的目光。
這一眼對視與幾日來的任何一次都不同。盡管她從一開始就曉得他的身份,可彼此間卻都心知肚明,只有那一層看似薄如蟬翼的窗戶紙存在,他們才可能心平氣和地合作。
只有他不是皇甫弋南,她才能暫且放下過去,強迫自己大局為重。
只有他不是皇甫弋南,他才不能忍住一千次一萬次想要靠近她的沖動。
世間看似最絕情隐忍的男女,一旦遇到彼此,也只剩了自欺欺人這一條路。
而今這場戲被她一語道破,竟叫他一剎恍然如夢。
江憑闌卻似毫不在意,笑得一臉大咧咧,眼見整座桑旦宮雞飛狗跳亂成一團,他還旁若無人雷打不動地盯着自己,忍不住嗆聲戲谑道:“幾年不見,想不到殿下的品位竟已差到這等地步了,”她摸摸自己的臉,“莫不是這張臉很合您胃口?”
齊夫人的相貌的确平庸,他也根本不是在瞧這張臉,不過是想要透過那一層薄薄的人/皮面具,看見她內裏真正的眉眼罷了。
她不知道,她的鮮明與豔麗,從沒有旁物能夠遮掩半分,即便是如眼下這般扮作她人也一樣。
江憑闌見他不答,也不肯移開視線,又好氣又好笑問:“皇甫弋南,你看夠了沒啊?”
皇甫弋南心頭一震。
三年多了,自她走後,除卻夢裏,再沒人敢這樣直呼他的名諱。
他也是得今日才恍然驚覺,這世上最好聽的,不是莺歌燕語,不是絲竹管弦,而是從她口中念出的,他的名字。
歡欣鼓舞的也好,咬牙切齒的也罷,就這麽四個字,千遍萬遍,百聞不厭。
☆、毒發
江憑闌看一眼烏舍納那頭的戰況,最後一次耐性催促,“你再不去幫夕霧,她可就撐不住了。”
皇甫弋南聞言好歹移開了目光,看一眼狼狽浴血的夕霧,靴尖剛擡起卻又頓住,重新望向了江憑闌。
她眼睛一彎,近乎溫柔地道:“放心,我不走,你快去快回。”
他稍一點頭,“在這等我。”随即閃身迎上了戰局,一把将踉跄後倒的夕霧扶住。
江憑闌遠遠望着他穩在夕霧肩頭的手,淡漠地眨了眨眼,随即回身一閃不見,待到出了殿門,掠出數幾十丈才停下腳步,扶着牆沿嘔出一口黑血來。
黑血噴在牆面,夜色裏無端猩紅一片,她的手指死死摳在牆縫裏,用力到指甲蓋一片血肉模糊。
當日的赤蠡粉不過只是鋪墊,皇甫對她真正的後手在今夜的六藤花裏。正如金蛇草遇蟾涎水便成劇毒,不依不撓頑固殘留在她體內的赤蠡粉碰着了六藤花泡制的活泉水,一樣能夠輕易要人性命。
沈纥舟去追假皇甫弋南的時候,對她那遙遙一笑的意思不是故人相逢,而是“一路走好不送”。
她緊緊貼着牆沿一寸寸往下滑,無力地抓着牆根裏冒出的雜草,五髒六腑都像在被一層層撕裂,卻在這樣的痛楚裏忽然不可自抑地大笑了起來。
皇甫弋南在此局裏的角色,她終于看清楚。
沈纥舟在神武帝與皇甫叔禾的授意下親自出馬,目的顯而易見,就是要除掉她和皇甫弋南。她原本預備借齊容慎的身份逃過這一劫,卻不想被懷着同樣心思的皇甫弋南搶先了一步。
皇甫弋南為保沈纥舟不對這出偷梁換柱起疑,不僅安排了一個足可以假亂真的自己,還以齊容慎的身份主動向皇甫示好,提出願意助他們除掉她。
皇甫叔禾的确在她踏出南回城後一直派人暗暗追尋她的蹤跡,可她也做了相當周密的計劃布置,那日的殺手,卻實在來得太快了。他們甚至根本不曾被商陸那支隊伍轉移一點點的視線,便直接找準了目标。
那就說明,她的身份早就暴露了。而這個消息,當然是皇甫弋南放出去的。甚至當日那最後一名殺手本沒有機會點燃屍首放出毒霧,要不是他有意放水,她不會中毒。
從頭到尾,皇甫弋南都沒有在乎過她的性命,甚至拿她當擋箭牌引誘沈纥舟,以此取得皇甫的信任。他是想要置她于死地的。
方才在桑旦宮裏,沈纥舟之所以肯放過她,轉頭去追假皇甫弋南,不僅因為她已然身中劇毒命不久矣,更因為那裏有“齊容慎”在。
倘若她繼續留在皇甫弋南身邊,那才是徹徹底底的死路一條。
她不走?她怎麽可能不走。
那一聲“皇甫弋南”,那一句近乎溫柔的“快去快回”,都不過是叫他心神動搖的計謀。不是那樣的話,她不可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溜得掉。
她的嘴角鮮血狂湧,笑到後來竟覺快意起來。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飲馬河對峙的時候,她莫名其妙放過他,這一回,她明知被出賣卻未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是他當真演技太好,總在她想下狠手的時候流露出那些叫她心軟的情愫,還是她根本就是得了失心瘋,甘願被他踐踏捉弄。
她笑不像笑地掙紮着站起來,半身浴血地朝事先在宮內備好的馬搖搖晃晃走去。
她要活下去。
她絕不甘心死在皇甫弋南手中,就是要死,也要拉着他墊背。
……
同一時刻,一輛車沿四角雕嵌赤螭紋的黑色馬車疾馳着駛向了桑旦宮外第一重宮門。
宮門處,烏倫瓦利的兵馬正與王宮戍衛激烈交手,那馬車卻恍若未見,就這麽直直沖進了人群,待到即将碾着人時倏爾如飛鳥般騰空躍起,一個抛物線過後穩穩落了地,以至車內人剛要驚叫,還未來得及出聲就發覺身子已然平穩了下來。
這等堪稱絕豔的駕車本事,自然是李乘風。
車內微生瓊剛定下心神,又被齊齊撕了面具的另兩人驚得目瞪口呆。皇甫弋南不是皇甫弋南,江憑闌不是江憑闌,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商陸看她一眼,快速道:“瓊公主,眼下來不及與您解釋太多,您放心,我們很快就安全了。”她說罷也不等微生瓊反應過來,又看向重傷淌血的李觀天,“李護衛,你怎麽樣?”
李觀天擅長察言觀色,自然是模仿與假扮皇甫弋南的不二人選,可論起身手來卻并非是一幹親衛裏最佳的,因而方才那一掌着實是拼了死,如今只能堪堪支撐着不暈去。
他捂着心口咳嗽幾聲,強壓下湧到喉嚨口的腥甜勉力道:“商姑娘,我無礙,只是還望您與公主相信我們。”
商陸點點頭,“憑闌不信任殿下,替我與公主在垂蓮門安排了接應。原本我的确是該帶着公主離開你們的,只是我早在兩年多前便從呂先生處得知了真相,因而此番只好違背憑闌的意思了。”
眼下危機四伏,李觀天生怕商陸和微生瓊不信任他,反倒為逃離他們落入敵手,聞言才安下心來,點頭道:“我會想法子通知王妃留在垂蓮門的人手,叫他們尋個地方隐蔽起來待命,你與公主就安心跟着我們,主上在外頭安排了歇腳處。”
微生瓊聽到這裏也算明白了個大概,只是神色卻愈發訝異了起來,“商陸姐姐,寧王他……”
商陸偏過頭來,默了一默後點點頭,示意她所想是對的。
“這麽說來,憑闌姐姐并不知情?”她愣愣眨了眨眼,“既然如此,你與呂先生為何不将真相告訴她,叫她誤會寧王,與他反目這麽些年?那寧王該多……”該多難受啊。
“公主,這就是殿下的意思。”
微生瓊聽到這裏就不說話了。
商陸嘆了口氣,“不能說,我們誰都不能說。憑闌的性子太烈,也太重情義,要是早在當初就知道了殿下曾替她做的那些事,難保不會回到皇甫去。留在大乾,留在南回,留在陛下身邊,對她而言才是最好的。更何況,呂先生說……”她說到頓了頓,垂下眼去,“殿下的身子已經熬不過幾年了,又何必锢着憑闌,叫她餘生都心有難安。”
微生瓊聞言霍然擡首。
皇甫弋南他……熬不過幾年了嗎……
☆、絕路
三月春寒料峭,入夜後氤氲着濕氣的涼風吹得人直打哆嗦,在這種時候奔馬絕非什麽舒坦事。江憑闌甫一翻身上馬疾奔出去就被這涼骨透心的寒氣浸得一陣痙攣。
她身體底子好,從前是不懼冷的,甚至初來異世那會在杏城沈府天天栽冰湖,連個噴嚏也不見得打。可自從三年多前甫京那個深冬雪夜起,卻是怎麽也無法逞能了。哪怕這兩年來被微生玦捧手心裏呵着護着,也算過了精貴日子,調養得細致,卻到底不如從前了。加之眼下/ 體內又有混雜在一道的兩種毒素啃咬肆虐,倘使再不想法子尋藥,她估摸着自己該是撐不了多久了。
此行來西厥本就是赴的一場鴻門宴,盡管能做的部署都做了,可這裏畢竟是旁人的地盤,她的第一要務又是将微生瓊安然帶回南回,便把原本就不多的人手都派去接應了她與商陸,至于自己身邊,幾乎是落了個空門。
當然,為徹底擊潰西厥王室而劍走偏鋒的計劃,她是瞞了微生玦的。不然他也不可能放她來這一遭。
烏倫瓦利雖手握兵權,卻到底不具備與烏舍納實打實硬拼的條件,因而只得以巧取勝。在江憑闌的籌謀幫助下,他将今夜這一場宮變悄無聲息地控制在了桑旦宮方圓五裏內,以至王宮的中樞已然是一鍋沸水,從外邊看卻還是風平浪靜的模樣。
這也是江憑闌為自己能順利出宮留的一條退路。倘使宮變範圍太大,整座王宮都被封鎖起來,她就等于是在作繭自縛了。
亥時末,一騎黑馬自王宮偏門飛似的疾馳而出,過後,一名手持長/槍的侍衛揉了揉惺忪的眼,向旁側另一人奇怪道:“你剛才看見什麽人過去了嗎?”
那人打個哈欠,“不就是一陣風嘛,你眼花了吧。”
他點點頭,緊了緊手中的兵械,嘀咕道:“想來是眼花了,要真有個什麽活物過去了,瞧那速度也絕不可能是人。不過,咱們還得多巡視幾趟,今夜宮裏頭來了不少大人物,千萬得謹慎才是。”
偏門的戍衛按部就班地一遍遍調崗,絲毫不知,就在距離他們不遠的地方,一場即将改變西厥命運的血火殺戮正以不可阻的态勢行進着。
從偏門奔馬而出的自然是江憑闌。孤身一人也有孤身一人的好處,譬如要想脫身時,就比領着個聲勢浩大的騎兵隊容易多了。只是她被這一路颠簸得頭昏腦漲,又接連嘔了好幾次血,待到奔出王宮不到十裏地就已精疲力竭,更要緊的是,她聽見了來自身後漸漸趨近的馬蹄聲。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大難不死,必有後難。
用腳趾頭想就知道,那是沈纥舟為防她福大命大一時僥幸沒被毒幹淨留的又一個後手。
她回頭看一眼地平線處湧來的一路緊跟她不放的幢幢綽綽的人影,抹一把嘴角尚未凝固的血,目光灼灼地盯死了廣袤原野盡頭處的長草,忽然放慢了策馬的速度,待到後頭追來的殺手快要咬着她馬屁股時才似有所覺地拼着最後一點氣力揚起了鞭子。
烈馬疾馳而出,殺手們亦跟着蜂擁而上。漆黑的草原上,雙方奔馬的速度都達到了這場轟烈的追逐賽裏的極致。
眼看距離越縮越小,那已然強弩之末的女人就快敗下陣來,奔在最前頭的殺手嘴角剛咧到一半,卻忽見前頭江憑闌身下的馬躍起了一個極其詭異的弧度,與此同時一聲驚天馬嘶伴随着石頭噼裏啪啦碎裂的聲音響起。
他臉上笑意一僵,剎那間明白發生了什麽,急急要勒停身下的馬,只是手還未來得及觸着缰繩便落到了空處。
等待他的是剎那失重與急速墜落。
這女人死到臨頭竟還要拉人墊背!這是他墜崖前的最後一個念頭,也是他一生裏的最後一個念頭。
夜深霧濃,視線本就不佳,即便習武之人也未必能在這等極致的速度裏看清四周情狀,一幹殺手紛紛勒馬不及,下餃子似的連人帶馬滾落了下去。而誘使這十數餘活生生的人轉瞬化為肉泥,不費吹灰之力擺脫殺招的那人卻牢牢攀附在懸崖壁上喘着粗氣。
她當然不會傻到自殺,這些人也不夠格給她陪葬。不過無力正面對敵,因而兵行險招罷了。
她腳踩崖邊凸出的一塊石頭,貼着濕冷的崖壁休憩片刻,垂眼望了望深不可見的崖底,随即将手中鋒利的刀子狠狠嵌進石頭縫裏,借力擡手向上攀去。
這一上移卻忽然感覺到了不對勁。
指腹下的觸感……溫熱,軟滑,濕膩,不是石頭,也不是雜草或青苔。
饒是見慣了風浪的人也忍不住渾身一僵,手腳都頓在了原地。預想中的那東西卻未曾停下“腳步”,沿着她的指腹緩緩下行,纏繞上了她的小臂。
江憑闌頭皮都麻了……
此處懸崖不說千丈也得有百丈,她人在崖壁,步步驚心,稍不留神就要落個粉身碎骨的下場,加之逃脫得太過順利,她無法保證殺手們都死絕了,為避免這時候冒出個埋伏在崖上的敵手威脅到自己性命,方才休憩就先細細辨別了上頭的動靜,确認無人才往上攀去。
上頭的确沒有人,卻有蛇。
這蛇似乎經過了特殊僞造處理,不吐芯子不發聲,也不如一般的蛇腥氣濃重,她又在毒發狀态,整個人都有些渾噩,實在很難提前察覺。
約莫兩指粗的蛇一路順着她的小臂極其緩慢地纏了上來,江憑闌隔着衣料感覺到,這蛇……似乎長了腳。
她立即記起當初杏城沈府裏的那個蛇窩。彼時皇甫弋南告訴她,沈家人暗地裏制毒會需要這些蛇,它們與一般的蛇不同,毒性更猛,且冬眠期極短甚至不須冬眠,有的蛇還因一些極端的試驗手段長出腳來,變得十分瘆人。
說起她在甫京城裏的那些對手,最不容小觑的,沈纥舟也算其中一個,可到得此刻她才發覺,自己還是低估了他。現在看來,他也許根本沒有去追皇甫弋南,或者說,追了半道就發現那是個假貨,因而才會轉頭來尋自己。甚至他早便料到她會兵行險招,也早便準備好犧牲那些死士,他留給她真正的後手,是這條蛇和這處懸崖。
江憑闌雖有不甘,卻不得不承認,這一路走來,繼杏城沈府密道爆炸、普陽城天岩塔墜塔以及聿城山野遇刺後,她第四次被同一個人逼到了絕處。
只是這一次,她卻是孤身一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道還有沒有人記得第一卷裏蛇窩那一章,女主當時是踩着男主這個“避蛇器”的靴子走出密道的。所以,蛇已經來了,“避蛇器”還會遠嗎?
☆、自投羅網
借着朦胧月光,江憑闌看清了那花斑四腳蛇的模樣,登時渾身緊繃起來,不過一剎便覺後背淋淋漓漓下了一層細密的冷汗,整個人倒是因此清醒了幾分。
這種情狀,實在不如直接捅她幾刀來得痛快。
蛇随時都可能下口,她本就有毒在身,再要被這等堪比生化武器的玩意兒咬着,別說自救,恐怕大羅神仙也留不住她的性命。
不論如何,與之僵持都是死路,若能搏一搏,或許還有生機。
崖壁險地,手腳皆受束縛,她以極輕極緩的動作微微偏過頭,将事先藏在左肩衣料下的那片以玄鐵特制而成的薄刃咬在了嘴裏,與此同時,盤踞在她右上臂的蛇揚起腦袋,眼看就要一口咬下。
毒牙将将入肉,江憑闌心下一狠,精準利落地扭頭,往蛇七寸處死命割去。
“哧”一聲,蛇的身子被極狠地截斷成兩半,連着腦袋的那一半順勢落下了懸崖,纏繞在她小臂上的另一半詭異抽搐一陣後漸漸松垮下來。她看一眼蛇身截斷處湧出的色澤暗紅的血,直覺不好,一擡手将剩下那一半蛇身也甩開了去,而後迅速自鎖筋脈,又用嘴撕扯下一截衣袖,單手簡易包紮了鮮血狂湧的上臂。
方才使的刀片正是先前偷襲皇甫弋南時叫她不小心割傷了手的那一刃,以此刃鋒利程度,截斷蛇身的同時自然也免不了觸及自己的血肉,更何況情況危急容不得半分手軟,方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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