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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和光掙紮着回到家時天已經黑了。
他住的房子若是非要用一個詞來形容,那就是一無是處。
這裏破,舊,有味道,怎麽打掃都顯得髒兮兮,唯一勉強能值得誇獎的優點,大概就是他不用和別人合租,但是這間房子實在是太小了,就算合住也擠不下再多一個人。
他的貓正趴在床上睡覺,被他吵醒動也不動,睜開眼睛看看就算是打招呼,奚和光早就習慣了此貓的冷漠,并沒當一回事。鑽進狹窄的衛生間洗了個澡,他總算覺得暖和了點兒,一直混亂的頭腦也清醒了一些,不自覺開始回想剛剛的事情。
官城這個人,其實要說和他多熟,倒是算不上,但是要說多生分,好像也不是。
奚和光并沒有和張純吹牛,他的确是還沒學會走路就學會了摸鋼琴,從七歲就開始拿獎,而從小到大一直悉心教導他的老師,就是官城的親哥哥,官明霖。
就算是之後奚和光因為自己過人的天賦改變了境遇,獲得了更高的成就,認識了很多幫助教導過他的前輩名家,他也從沒再正兒八經認過第二個老師。
奚和光今年二十一歲,官城比他大五歲,官明霖又比官城大十歲,按理來說,他應該和官城關系更親近一點兒,畢竟他們倆的年齡差更小一點兒,但是奚和光從小就和官城不對盤,還不是那種吵吵鬧鬧的關系,而是完全沒有話題,絲毫玩兒不到一起去的氣場不合,兩個人認識了這麽多年,說過的話還沒有奚和光和官明霖說過的萬分之一多,原因無他——官城似乎很不喜歡奚和光,就算是奚和光這種和誰都能硬聊上幾句的交際花性格,也和他沒話說。
而且奚和光還知道有一段時間,官城嫌他太吵,彈鋼琴吵,說話更吵,離多遠都躲不開他的聲音,只要他去了官城就帶上降噪耳機聽歌,好幾次家裏人敲門叫官城吃飯,他都沒聽見。
但是奚和光并不覺得這件事怪自己,官城就沒對誰熱情過!他只不過對自己格外冷淡一點兒罷了。
奚和光心想,官城今年多大了?好像是二十六了,二十六歲就這麽厲害了嗎?不過也沒什麽好奇怪的,畢竟是官城嘛……而且生在那種家庭,人生過得很失敗才稀奇吧。
那個問題又繞了回來,官城為什麽對自己這幅德行?難不成當年那點芝麻大的矛盾記到現在,因為嫌自己吵就把自己開除了,還讓自己滾出去?
他直到躺回床上也沒想明白這件事。
貓勉強挪動身體給他讓了地兒,奚和光一頭栽倒在床上,随手扯過枕頭邊舊的變了顏色的小熊抱在懷裏,盯着貓百思不得其解道:“你說呢?”
貓當然是不能回答他的,奚和光突然打了個噴嚏,抱着熊睡了。
好像只是眼皮閉上再睜開那麽一小會兒,奚和光就醒了,他鬧不明白自己身在何處,還當自己在做夢,好不容易清醒了一點兒,他終于反應過來自己是被外面的敲門聲吵醒的。
勉強掙紮着下了床,他還沒走兩步就一頭栽倒在地,外面的敲門聲停了片刻,很快就變得急促起來,奚和光翻了個白眼,有氣無力地喊:“別敲了!敲個頭!”
門打開,官城站在門口,奚和光吓了一跳,砰地一聲把門關上了。
“奚和光。”官城隔着一扇薄薄的門說:“開門。”
奚和光把門打開一條窄縫,他從門縫裏偷着看官城,警惕地問:“幹什麽?”
官城沉默片刻,說了句讓奚和光很意外的話,他說:“為什麽非要讓張純在作曲上加你的名字,你還想找機會被人看到,是嗎?”
奚和光打了個噴嚏,抱着肩膀道:“當然不是啊,挂了我的名字我以後才能有機會多接活兒賺錢,我要別人看我幹什麽,看我好看嗎。”
“跟我回去。”官城說:“我幫你。”
奚和光眼冒金星,暈暈乎乎道:“哈?你幫我什麽?”
“繼續上學,開獨奏,回樂團,你想幹什麽,我就幫你什麽。”官城還是那副冷漠的模樣,右手拇指卻緊緊壓着食指,在奚和光看不到的地方用力到指節都泛白。
“……”奚和光說:“你發神經嗎?什麽開獨奏,我早不彈琴了,我也不上學了。”
“我哥一直很擔心你。”官城說。
提到他哥,奚和光立即蔫了,官城見他不說話,推開門走進他狹窄淩亂的家,環視一圈之後,官城問奚和光:“當年你回家之後到底出了什麽事兒,為什麽這麽多年都沒和我們聯系過?”
奚和光顧左右而言他,慌亂道:“就是一點兒私事兒,都過去了。”
四年前,奚和光的父母因為車禍雙雙進了重症監護室,當時奚和光正在國外比賽,聽到消息之後連夜坐了紅眼航班回家,官城和官明霖第一時間處理好手頭的事情,随後也去了他家所在的城市,最終奚和光的父母不治身亡,還是他們兄弟二人幫他和他姐姐料理了後事,後來奚和光說自己沒事,叫他們回去,自己留下來陪陪姐姐。
官明霖自然沒有勉強,才十七歲的少年遭了這麽大的難,想安安靜靜和自己唯一的家人待一段時間也很正常。
沒想到自此一別,他們誰也沒再看見過奚和光。
試遍了姐弟二人所有的聯系方式都無法聯絡,家裏大門緊鎖,和他關系親近的朋友也都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官城今天突然見了他,千言萬語都化作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怒氣,也不再和他啰嗦,态度強硬道:“收拾東西,跟我走。”
“……憑什麽啊?”奚和光終于硬氣了一點兒,“你大晚上的發什麽瘋,我警告你啊,你不要覺得我現在好欺負了就胡來,這是法治社會,你懂不懂?出去!”
“你也不想我哥知道你現在這幅樣子吧?”官城不理他的胡言亂語,一句話打在了他的痛點上,“如果你覺得無所謂,我會告訴他你的現狀,他沒那個義務一直擔心你。”
“不許你告訴他!”奚和光急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這人這麽這樣,我的事和你有什麽關系,我和你很熟嗎?”
一想到視他為驕傲的官明霖要是知道他這些年到底做了些什麽,會用怎麽樣失望的眼光看他,他就恨不得馬上跳樓算了。
“那就和我走。”官城說:“現在。”
奚和光覺得自己的世界可能攢了好多個水逆,一股腦在今天釋放了威力,他先是被人坑了一首曲子,然後被人罵了一頓又開除,現在官城又作出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情,簡直是——簡直是攢了好多個水逆!
“我不走,你下午不是把我開除了嗎?還讓我滾,你脾氣大得很啊,我滾了你也滾,現在就滾,滾滾滾滾滾。”
他一邊說一邊把官城往外推,官城自覺退到門口,從兜裏掏出手機,翻開了通訊錄,找出一個人點了進去。
奚和光看清了上面的備注:哥。
“你幹什麽!”奚和光吓得要死,“把手機放下!”
“跟我走,或者是跟我去見我哥。”官城的态度很強硬:“自己選。”
奚和光深吸一口氣,腦袋裏一片混亂,最終,他翻了個白眼投降認輸,悶聲悶氣地說:“行行行,我不和你争,和你走就和你走,前提是你不許告訴老師,知道了嗎?等我——等我那個什麽,我會自己去聯系他的。”
“好。”官城幹脆道:“收拾東西。”
奚和光的東西實在不多,一個背包就能裝滿,反倒是貓的東西比較多,他背着包,一手拎着貓,一手抱着那個破舊的小熊,哆哆嗦嗦地跟着官城出了門。
上了車,奚和光過了會兒才覺得暖和起來,但是随即變得有些局促,他生怕貓一個不小心尿在車裏,萬一官城讓他賠,把他賣了也不夠洗車的錢。他低着頭不說話,時不時捂着嘴打幾個噴嚏。官城突然說:“是不是感冒了。”
“啊?”奚和光說:“沒有沒有,我身體好着呢,下午回家就洗澡了,不會感冒的。”
官城又沉默了。
回到他家,奚和光的局促感更甚,活像是鄉下小媳婦帶着孩子來城裏投奔丈夫,看得出來這裏不常住人,幹淨到沒什麽生活氣息,裝修十分奢華,他心想我明明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窮家小戶出身,怎麽現在就這麽沒出息呢?恨不得抱着貓千叮咛萬囑咐,這個不要碰,爸爸賠不起,這個也不要碰,爸爸更賠不起!
奚和光尴尬一笑,試圖找點話題暖場,問官城:“你現在怎麽樣啊,結婚了嗎?”
官城本來已經微微緩和的表情瞬間冷硬起來,他随手扯了領帶脫了外套,看也不看奚和光一眼,一邊往自己卧室走一邊說:“沒結婚,客房不方便給你住,你睡沙發。”
“……”奚和光心想你也太狗眼看人低了!你費這麽大勁把我弄過來就是為了讓我睡沙發的?
但他敢怒不敢言,只好看看沙發問:“連個枕頭也沒有啊?”
“沒有。”
奚和光深吸一口氣,忍氣吞聲道:“好的,沒關系,我就喜歡睡沙發,我可喜歡睡沙發了。”
“還有你的貓。”官城說。
“它很乖的!只有吃飯的時候才會動一下,平時怎麽逗都不搭理你的。”奚和光緊張地說:“會用貓砂,絕對不會随地大小便,也不亂叫,貓砂我會按時清理,不會有味道的,就是現在是夏天,它可能有點兒掉毛,我明天去買一個粘毛器,哪裏有毛了我随時粘一下。”
官城點點頭,走進卧室,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奚和光這會兒才覺得不對勁,又不是自己上趕着寄人籬下,是官城強迫他來住的,他這麽卑微幹什麽啊?他就去住客房又怎樣,他的貓在官城枕頭上拉屎又怎樣?
但一想到官城那張沒有感情的臉,奚和光瞬間慫了,他縮在沙發上,只覺得自己的人生真是過山車似的,忽悠一下到頂,又嗖地一下沉入谷底。官城非要找自己回來,可能也是看着老師的情分吧,找自己回來,讓自己別混的這麽慘,有臉去見老師,好讓老師別再擔心了……
奚和光抱着那個破舊的小熊心想,官城這個人雖然對外人很冷漠,但是對家人真的很好啊。
半夜兩點,無法入睡的官城終于忍不住起身,悄無聲息地推開門,赤着腳走到客廳。奚和光已經睡着了,整個人縮成一團,臉都埋在小熊裏,只露出一點線條流暢的下颌,官城盯着他看了好久,眼裏是他自己都察覺不到的溫情。
他的手在半空中停了好久,又收了回去,拿了自己的西裝外套輕輕蓋在他身上,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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