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香克斯的美好祈願破滅在了午飯前,瞭望臺上的海賊喊出“十點方向有島嶼”的時候,紅發海賊團小有名氣的船長沮喪地聳了聳肩。

“節哀順變。”貝克曼忍着笑,借用了米霍克的名言對頭兒火上澆油。

“我發誓我這輩子都不想再聽到這句話了!”香克斯哭喪着臉。

“節哀順變。”這一次是始作俑者的聲音在他身後波瀾不驚地響起。

香克斯回頭看着面無表情的米霍克,他确信這個家夥一定是故意的!然而他沒料到米霍克卻轉身走向了廚房。

“鷹眼你要幹嗎?”

米霍克偏了偏頭,“如果你是因為餓着肚子才輸掉,那麽我就勝之不武了。”

香克斯愣了一下,他很遺憾那個礙事又花哨的衣領再次遮住了鷹眼的半張臉,光憑那雙金色的眼睛,實在看不出對方是不是在偷笑。最終他咧開嘴笑了起來,這個家夥一定是故意的,他再次想到。

在雷德號的船員們提心吊膽的注目下,酒足飯飽的紅發與鷹眼在所遇到的第一個無名島上登陸了,并極快地确認了這不是個決鬥的好地點。

島嶼十分平坦,長約百步,寬有五十步,稍高出海面一點。過于松軟的土地讓香克斯的涼鞋微微下陷,泥土略微覆蓋了他的腳板。穿着靴子的米霍克則稍好些。

“打還是不打?”米霍克低頭觀察了一下香克斯的腳,“你可以換雙鞋。”

香克斯看着腳下的泥土沉默了片刻,“這是個火山島吧?看樣子,也許再有一個月,它就要被海水沖刷沒了。”

“贊同。”米霍克做出了相同的判斷。

“這也是種緣分吧,也許它就是老天留給我們比試的島嶼呢。”香克斯跺了跺腳,踩在尚可立足的土地上,緩緩拔出了劍:“沒必要換鞋。這雙鞋陪我走過很多路,經歷過不少的戰鬥,比這裏更險惡的環境也見得多了。”

米霍克鄭重地抽出了腰間的刀:“那麽我只好期望這場戰鬥能夠成為你人生中最險惡的,無論勝負。”

“……這話還真不中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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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下一刻不約而同地揮劍上前,金屬相撞的聲音刺耳地炸裂開來。

雷德號上的耶稣布反而放下了從瞭望員那裏搶來的望遠鏡。

“那邊什麽情況?”拉基湊上來問道。

“塵土飛揚,就算有了這個家夥也看不清。”耶稣布搖了搖手裏的設備。

“沒必要看,”貝克曼也湊了過來,“吶喊助威并不會改變結果。”

“總要假裝關心一下吧。”拉基咧開大嘴。

“鷹眼似乎摸清了你的飲食習慣,我發現廚房裏還有不少烤肉。”貝克曼指了指身後。

“……頭兒,輸了也不要緊!如果被砍死,我們會為你舉行海葬的!”拉基一溜煙跑向了廚房,行動速度完全沒受肥碩身軀的影響。

“……無話可說。”耶稣布看了看貝克曼,又看了看飛速奔跑的拉基留下的殘影,最後搖頭評價道。

幹部們的态度也正是船員們的縮影。起初,大家都聚集在舷牆邊圍觀着塵沙飛濺的小島,望遠鏡還可觀察得到在塵埃落下的縫隙裏兩人各自錯開的身影,他們會在片刻的調整和對峙後,再次同時一躍而上。

這樣的場面一次兩次還算驚心動魄,十次八次後就有些寡味了。一兩個小時後,雷德號上的船員們索性在甲板上賭起了誰才是最後的贏家。坐莊的耶稣布仔細地數過大家的下注情況,最後居然統計出了一賠一的平局。

鷹眼做的飯很得人心啊……聚衆賭博的紅發海賊團幹部毫不意外地想到。

海上的氣溫開始轉涼,天氣也更加陰森了,貝克曼遣散了甲板上拼酒跳舞的船員們,抓住其中幾個幫忙解綁了鷹眼的小船,使之平穩地降到海面上。

“這是什麽意思?”幫忙的海賊不解其意。

“不用太擔心,”貝克曼抽着煙,“船醫說廚師已經沒事了,晚上會有飯吃的。”

“我不是在問這個……”

“很簡單,”貝克曼擡頭看了看海島上依然飛揚的沙塵,“這是決鬥。鷹眼如果贏了,無論船長生死,我們都要放他走。如果死了……這個棺材作為歸宿倒是也不錯,估計他個人也會喜歡。”

剛下注賭了鷹眼贏的海賊才猛然想起來這本是場生死相搏的決鬥,頓時覺得背後有點發涼,“頭兒不會有事吧……”

“誰知道呢,”貝克曼轉身而去,“不過打了大半天,這勝負也該分了。”

便在此時,島上的金鐵交鳴聲再度戛然而止,随着塵煙漸漸散去,出現在海賊們眼中的是一幅靜畫一樣的兩個人——船長的西洋劍尖緊貼着鷹眼的心口,而鷹眼的刀則剛好抵在了船長的咽喉處。

海賊們各自提心吊膽地咽了口口水,也許是緊張中總會覺得時間過得分外慢,許久也未見誰先倒下去。

耶稣布緊抓着望遠鏡,“該死!這種灰塵裏也看不到是誰流血了。”

片刻的對峙後,香克斯和米霍克同時撤了劍。

“你沒起殺心。”米霍克總結道。

“你不是也一樣?”香克斯收回劍,露出個大大的笑容,一下子脫力地坐在了地上,“好久沒打得這麽盡興了。謝謝你,鷹眼。”

“于我也是一樣,不必道謝。”米霍克也堅持不住,坐在了香克斯的對面。

兩個人沉重喘息着面面相對,都覺得連手指也很難擡起來。

香克斯眼睜睜看到米霍克舒展着眉眼,唇角慢慢地上翹了一個極小的弧度——那是個光彩奪目的微笑,即使他此刻灰塵滿面,狼狽不堪,卻仍然無損這個笑容的鋒芒,就如香克斯第一次望見他的眼。

“第一次……和人戰成平手。”米霍克這樣說。

香克斯走了一小會的神,最後搖搖頭笑道,“上次天黑沒注意到,如果不是那把劍,搞不好就是你贏了。但我依然很榮幸。”

“不,換一把也許我會輸。”米霍克有些艱難地擡起手中的劍,寧靜的目光拂過漆黑的劍身上細密的、不規則的裂痕,“不要小瞧這把‘黎前’,即使已經損耗成這樣,它依舊是世界上最堅固的黑刀之一——它傷痕累累地堅持着與我并肩經歷了很多戰鬥。”

香克斯第一次聽到這個人如此深沉又略帶傷感的語氣,這是個報複的好機會,他很想說一聲“節哀順變”,但最終卻只是順着對方的話嘆了口氣,“是個好夥伴吧?雖然我沒研究過東洋刀。”

“大快刀二十一工之一……我在一年半以前有幸得到它,”米霍克輕輕地撫摸着刀上一塊剛剛在戰鬥中被香克斯的西洋劍擊出的小小缺口,“不過大概就快要到告別的時刻了。”

“得到的時候已經有損壞了吧?”香克斯了然于胸,“如果沒有第一個缺口,這麽堅固的家夥應該不會輕易出現裂痕。可是你看起來不像是任由它被弄傷的人。”

“大快刀已經是千金難易、可遇而不可求的名劍了。”米霍克把黎前收回腰間,“強迫已經受傷的劍繼續為我工作,這本來就是我的不對。”

“雖然你不怎麽像個海賊,”香克斯釋懷地笑了笑,“但真的是個好劍客!我喜歡有所執著的家夥。”

米霍克低下頭思量了一會,最終道:“我覺得與其肯定你的劍術很強,不如誇你是個徹頭徹尾的海賊頭子。”

“你這雙眼睛果然能把一切都看透!”香克斯開心地笑道,“這的确是我最喜歡的誇獎了。”

溫和的海風吹拂下,兩個人漸漸調勻了呼吸。

許久後香克斯難得有點遲疑地開口發問:“我還是很好奇你這樣的人……出海的理由?也許這個問題有點失禮。”

“我想找一把合手的刀,”米霍克看起來并不介意這樣的私人問題,“……如果非要追究更多的話,幾年前的某個暴風雨的天氣裏……我正在羅格鎮。”

香克斯猛然擡起頭,輕輕把草帽捧在了胸前,然而沉浸于回憶中的米霍克并沒有注意到對方表情的細微變化。

“我看到了那場處刑,親耳聽到了海賊王的那句話……”米霍克沉默了片刻,“雖然那個時候并不懂它的意義,也對名聲和財富都不感興趣。可是等我再長大一些,已經不知道該怎樣提高自己的劍術時,卻又想起了它。”

“才明白那句話開創了一個時代啊……”香克斯第一次在米霍克犀利冷靜的雙目中看到了某種向往與堅定的意志,他繼續沉默地傾聽着對方這難得的長談,“它讓這個世界上的強者都彙集在了這茫茫大海之上。而我只有找到這些強者們,在經歷生死的戰鬥中才能逐漸進步,才能知道自己的劍到底還有哪裏不足。我遲早都要出海……如果想成為世界第一的大劍豪!”

香克斯一直目不轉睛地盯着米霍克的眼睛,即使他明白這樣的行為也許有些失禮,可是在優雅的鷹眼面前,禮貌這個詞已經不知被他抛棄多少次了。當耳裏聽到對方低聲說出最後一句話時,他依然直視着那雙如同火焰在燃燒的金眸,在心裏明白鷹眼是認真的。

他不無遺憾地撇了撇嘴,“真可惜沒帶兩桶酒來,在這種時候就應該為了勇敢的海上男兒幹杯啊!”

“……這種事就免了。”米霍克有點哭笑不得。

“其實我對One Piece也沒那麽大的興趣,”香克斯慢慢把草帽扣在頭上,目光柔和地看向海面,“比起羅傑船長留下的寶藏,我更希望能有機會看遍這世界的各個海域。”

“……這個目标真宏大,也許窮盡有生之年也沒辦法達到。”米霍克說,“不過它很浪漫。”

“誰知道呢,”香克斯索性躺倒進泥土裏,“偉大航路前半段有七條航線,這是我走過的第五條了。出了瑞格懷特就會再次看到香波地群島,然後我們将在那裏再出發,從魔三角海域那條路回雙子海峽。我想等到七條航線走完,再到新世界去闖闖。”

他說得無比輕松,可是米霍克卻完全能理解這樣的航路意味着什麽。

“你的雷德號是艘幸福的好船,”米霍克最終道,“看它的樣子還很新,真沒想到已經經歷了這麽多艱難的海路。”

大概是酣暢淋漓的戰鬥後就意味着分別的時刻将近,香克斯與米霍克都不自覺說了些真心話。香克斯坐起了身,撣了撣披風上的浮灰:“雷德會很高興聽到這句話的……所以再去它上面坐坐吧,鷹眼。”

“你的船醫說你們的廚師已經沒有大事了。”米霍克的第一反應還是在晚飯上。

“……不是指這個,難道你不覺得我們這樣滿身灰塵的樣子,沖個熱水澡再出發會比較好嗎?”香克斯稍微有點愧疚這一天來自己似乎一直在向米霍克要飯吃的舉動。

米霍克第二次無意識地露出了一個很輕松的微笑。

“那就再次打擾了。”他站起身,率先向雷德號走去。

“快去燒點水,”香克斯爬上雷德號的時候對着身旁的兄弟囑咐,“還有該準備晚飯了。”

“貝克曼先生在半個小時前已經指示過了。”他再次聽到了滿意的回答。

“那麽鷹眼你先去洗澡吧。”紅發的船長露出大大的笑容,“我覺得你會格外不喜歡這麽沒形象的樣子。”

“以前也有過更沒形象的時候,”已經站在了甲板上的米霍克輕輕颔首,“那就多謝了。”

米霍克在貝克曼的帶領下走進浴室的時候,雷德號敬業的船醫已經拉着滿身是土的船長大人檢查起身體來。這是場還算平和的比試,香克斯雖然沒受重傷,但被米霍克淩厲的劍氣割傷的地方還是有幾處。

香克斯制止了船醫對正在洗澡的雷德號客人的譴責:“戰鬥怎麽可能不添傷……況且那個家夥的狀況大概也不會比我好。”

他繼續在船醫的抗議中拒絕了纏繃帶,大步走向正在一臉沮喪地退還賭資的耶稣布,“我就知道你又在搞這個!”

“拉基還說會為你好好海葬的!”耶稣布在關鍵時刻就不再厚道了,趕忙拖了老友下水。

香克斯哈哈大笑起來,“這話說得倒是不錯……拉基你在哪?想要被海葬是嗎?!”

正躲在船底食物倉裏啃着肉的拉基?路忽然打了個噴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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