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迷人的舒小姐

天與地連成了一色，遼遠而寂靜。

一條公路穿越荒漠，路上停着兩輛車，兩個人。

舒瑛下了車，為路屹照亮。

他開了車前蓋，彎着腰認真地修理。

他彎腰時，背部的線條流暢有力，像峻峭巍峨的山。

露出半截手臂，肌肉流暢有力，蘊着力量。

燈光打在他臉上，勾出他的側顏。

舒瑛喜歡這樣看他，喜歡他的鼻梁、唇、下颌，還有偶爾滑動的喉結……

她舉着手機靠近，不小心撞到他的手臂。

他立刻擡起手臂，輕輕扶住她。溫熱的皮膚下，緊繃着鐵硬的肌肉。

“我現在手上全是油……”他說。

“哦，你臉上也有。”舒瑛說。

路屹擡起手肘，用袖子擦了擦臉。

舒瑛說：“你這樣擦不幹淨。”她捧着他的臉，煞有介事地抹了抹，“好了。”

路屹垂眸看着她白白淨淨的手指和掌心，笑了笑。

舒瑛搓了搓手指，回味剛才的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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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瑛的車子電路故障，路屹修理了，勉強能啓動，但最好別開了。

路屹找了繩索，把舒瑛的車拴在他的車後，托着上了路。

開車不緊不迫地行駛，仿佛要在這淡墨般的畫卷裏，化出一條新的筆跡來。

“你怎麽會在這裏？”舒瑛問。

路屹将車窗關了一半，說：“到機場後，和Judy聯系上了。”

營地有信號擴大系統，保持手機通訊正常。

“她告訴我你一大早去了旅館，我就從機場一路開車去那個小鎮找你。”

舒瑛問他：“什麽時候到小鎮的？”

路屹若有所思，說：“大概下午五點半到六點。”

“你遇見我媽了嗎？”

“遇見了，”路屹說，“在那個旅館裏。”

“是她告訴你，我已經離開了。”

“嗯，所以我來找你。”

舒瑛很想摟住他的胳膊，可他在開車，就暫且忍住了。

“路屹……”她輕聲叫他，聲音很柔。

“嗯？”

她目光膠着在他臉上，說：“我們現在在美國，離那裏很遠很遠，你暫且忘記過去，好嗎？”

路屹蹙眉，放緩車速，轉頭看着她。

窗外是暗沉如墨的沙，籠着她的身影。她移開眼，望向窗外。

他突然停車，伸手把她的臉扭了過來。

“舒瑛，”他低頭，抵着她的額頭，“沒有過去。”

她擡眼看着他，默不作聲。

“我的過去，”他的聲音沙啞，“很不堪……可是絕對跟女人無關。”

舒瑛相信他，“那個女人，真的是你的未婚妻嗎？”

路屹眉頭緊蹙，俊利的眼眯了眯，說：“是，也不是。”

舒瑛的聲音有些冷，“什麽意思？”

路屹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說：“我從小生活的地方，閉塞、落後、貧窮，甚至有些愚昧……那裏的人，結婚都很早。”

舒瑛似懂非懂，她從小生活在國外，法國巴黎，是個時尚、現代、文明又古老的城市。

這也是路屹第一次談起他的家鄉。

他所描繪的詞，是舒瑛無法完整想象的。

“那是什麽樣的地方？”舒瑛喃喃自語，“難道是……偏遠山區？”

路屹輕輕笑了笑，“我還沒離開那裏時，那裏的确稱得上偏遠，現在好多了吧。”他似乎不想深入這個話題，發動汽車繼續向前行駛。

風吹得人發冷，路屹關了車窗。

夜下黃沙，長風低吟，天地廣闊無邊，沒有盡頭。

故而來日方長，他的過去、現在、将來，從此刻起，都屬于她，所以她不急。

一個半小時後，到達賽場。舒瑛率先跳下車，看着營地裏洗漱如星子般的燈，愣了愣。

路屹把他的行禮和舒瑛買的東西都搬下來，問：“怎麽了？”

舒瑛說：“這裏熱鬧多了，我昨天來的時候，沒這麽多帳篷和人。”

不遠處有人在施工，搭起高高的臺子。

“是媒體，”路屹說，“周邊多了許多搖臂，應該是用來拍攝比賽全景的。”

“嗯，”舒瑛把口袋和挎包都扛在肩上，走在前面為路屹帶路。

夜晚光線暗淡，路屹走得很穩，舒瑛有幾次險些撞到仙人掌，被路屹提着後領子帶開。

“這裏的仙人掌，刺又長又粗，還很硬。”舒瑛說。

“看到了，”路屹騰出一只手來，拉住她。

兩人一起回到帳篷，Judy剛洗漱完，看見兩人有些吃驚，但識趣地沒多問。

路屹再回車裏搬了幾次，收拾好後，舒瑛已經坐在了床上。

她眯着眼，仰頭看着他，“只有一個帳篷了。”

路屹站在帳篷外，俯視着她，說：“我帶了帳篷。”

舒瑛皺眉，脫下衣服，抖了抖沙子，輕哼一聲，鑽到了帳篷裏，“那麽晚安，路先生。”

她把頭埋在被子裏，豎起耳朵聽外面的動靜。

路屹似乎是在收拾行李，難道真的要新搭一個帳篷？

靜了片刻後，帳篷被人打開了，有人彎腰進來。

舒瑛轉身，見路屹坐在了床邊。一米九一的身高，僅僅是坐着，也顯得擁擠。

她露出眼睛，靜靜地看着他，“你長這麽高，帳篷裝得下你嗎？”

路屹俯下身來，說：“你的床睡得下就可以。”

……

內華達邊境沙漠的第二個夜晚，舒瑛睡得很安穩。

舒瑛的作息規律，次日醒來時，床邊已經沒人了。但觸手能感覺到餘溫，路屹也剛剛起床。

比賽場地漸漸熱鬧起來，除了業內的人，各媒體的人也陸陸續續入駐進來。比賽的道路，也被主辦方确定下來。

舒瑛掀開帳篷，見晨曦潤着水汽的沙地裏，有個瓦力一樣的機器人慢慢走過來。

機器人手裏握着一枝花，也不知是從哪堆棘刺裏摘來的，很新鮮。

舒瑛蹲下身，機器人擡起頭。

“舒小姐，我的主人問您，今天可以去登山嗎？”

機器人伸出短短的手，把花遞給她。

舒瑛把花拿在手裏，還未回答，路屹走了過來。

他站在機器人身後，問：“主人？男人還是女人？”

機器人轉了個身，盯着路屹看了會兒，說：“我的主人，高大英俊又威猛，是個迷人的紳士！”

“呵……”路屹伸手，屈起手指彈了彈機器人鋼鐵頭，“是個紳士？”

他力氣很大，這一彈，把機器人推到了。

機器人伸出短手，在沙裏撲騰幾下，履帶輕輕一轉，着地站穩，站起了身。

“有意思，”路屹再把機器人推到。

機器人再站起來。

舒瑛阻止路屹，對機器人說：“告訴你家主人，我今天沒空。因為我要陪我的紳士。”

機器人有些沮喪地垂下腦袋，“哦，美麗的小姐，真是遺憾。”

舒瑛目送機器人走了，把花遞給路屹，自己去洗漱。

路屹随手把花插在了帳篷邊，跟在了舒瑛身後。

“迷人的紳士？”

他輕而低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就像附着的魔爪。

舒瑛不動聲色。

“高大英俊又威猛？”路屹冷笑一聲。

舒瑛用水洗臉，沒理他，水很寶貴，她用得少。

“登山？”路屹盯着她，一個字，就是一句話，問得很沉。

沙漠盡頭，一襲陽光暖了上來。

舒瑛似笑非笑，眉宇暢然。她把水推到他面前，說：“你也洗一洗，別浪費了。”

水很清，泛着粼粼光色。路屹往臉上拍了些水。

Judy踩着沙子，“沙沙”地走了過來，與舒瑛遞了個眼神，說：“剛才接到趙君華的電話了，他們快到了。”

舒瑛說：“倒是比我想象得更快些。”

路屹想起什麽，說：“倒像很久都沒見到他們了。”

舒瑛說：“圖靈測試之後，趙君華和李琪就開始負責運送無人駕駛汽車。”

路屹疑惑：“運送了二十多天？”

舒瑛輕嘆一聲，“将工作室研發的無人駕駛汽車，從上海運送到美國，橫跨整個太平洋，需要十七八天。”

Judy颔首，“我們提前許久，就去海關申請了。當然，這一切都是保密的，以免節外生枝。”

路屹贊許，“你們倒是把我也瞞了過來。”

舒瑛和Judy無聲對視一眼，Judy看向路屹，聳了聳肩，說：“當時阿瑛不想聽到關于你的任何事情。”

路屹咬緊牙，唇抿成了一跳直線。

舒瑛短促的蹙眉，問Judy，“看來趙君華他們從舊金山出發了？”

“是，”Judy轉着車鑰匙，說：“把無人駕駛汽車從舊金山運過來，鐵路運輸是最快的。他們已經聯系好了橋運車，很快就能把無人駕駛汽車運到這裏了。”

“你要去接他們？”舒瑛問。

“嗯。”Judy收好車鑰匙，“你們倆慢慢聊，”她目光意味深長，說：“我開車去看看。”

三輛無人駕駛汽車，從京城腹地運送到上海，再從上海漂洋過海到達舊金山港口，再轉為鐵路運輸，再轉橋運車，整整二十多天，終于到達內華達邊境沙漠。

如此長的漂泊奔波，這每一天裏，舒瑛都無比擔憂汽車會出意外。

好在，一切都比她預測得更順利。

“路屹，如果趙君華他們順利到達，我們明天就去沙漠腹地吧。”

陽光忽而沖破萬丈雲層而下，路屹遠遠看去，看見這片黃沙棘刺滿野的荒漠，煥然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