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等車的舒小姐
舒瑛一時懷疑自己幻聽。
從雜志裏擡起頭來,看見有人走了過來。
“舒姐,你怎麽在這兒?”
“冉沐沐?”舒瑛挑眉,“好巧……”
冉沐沐抿唇,“的确好巧啊。”
舒瑛眯了眯眼,問:“你住這兒?”
冉沐沐點頭,“我跟着團隊來的。”她氣色不錯,笑着說:“我前些天轉正了,做了經理助理,跟着過來的。”
舒瑛不置可否。
冉沐沐突然想起什麽,“對了,周董也來了,住在這裏,我幫你去叫她!”
話音一落,從樓上下來一行人,為首一人被簇擁着,正是周韻宜。
“周董!”冉沐沐禮貌地問好。
周韻宜就這麽看了過來,發現了舒瑛。
舒瑛放下雜志,沒起身。
周韻宜對身後幾個人吩咐了幾句,走了過來,“瑛瑛,你……”她又倉促而笑,“你來參加道路比賽?”
“嗯,”舒瑛起身,“昨天剛到的。”
“沒去賽場嗎?”周韻宜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連忙拉着她,說:“來,到我房間去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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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瑛正想借房間洗個澡,便跟着進去了。
“你照照鏡子,看看你現在什麽樣子?”周韻宜一進門,就把她拉到了鏡子前。
她既心疼又有些無奈,“你好歹也是我周韻宜地女兒,說出去是個千金……”
舒瑛淡淡地照鏡子,更想馬上洗澡了。
周韻宜搖搖頭,“看你這樣,是連一件換洗的衣服都沒有?”
舒瑛說:“忘帶了。”
周韻宜定住,有些自責,“是我的錯,如果我從小讓你跟着我,也不至于讓你爸把你養成這樣。”
“我這樣挺好,”舒瑛撥了撥頭發,抖下細碎的沙子。
“我去給你買一套衣服,先将就着。”周韻宜恨鐵不成鋼,拿了錢走出去,“你先洗個澡。”
恰好冉沐沐端了一盤冰鎮的水果進來,放在茶幾上,問:“舒姐,要吃水果嗎?”
舒瑛把挎包取下來放桌上,說:“我先洗個澡。”
進浴室之前,舒瑛忽然問:“華盛也參與了此次比賽?”
冉沐沐擡起頭來,颔首,“是,周董最後提出贊助比賽,所以就被邀請過來了。”
舒瑛苦笑,“也是,華盛這樣做,是想開拓國際市場了?”
冉沐沐似懂非懂,“我也不明白……”她咬着唇,“不過……”她壓低了聲音,說:“我最近聽經理說,華盛的高層很後悔當初撤了對你的投資……”
舒瑛不置可否,進了浴室。
大概是覺得身上的沙子太多,她洗了很長一段時間。
周韻宜回來得很快,帶了幹淨的衣物,從門縫裏遞給她。
襯衫,水洗淡藍牛仔褲,很合身,可舒瑛有些失神。
浴室的鏡子蒙着一層淡白水霧,她用手抹幹淨,鏡中的人影頃刻清晰,又很快模糊。
“瑛瑛,衣服合身嗎?”
門外,周韻宜問。
舒瑛低聲說:“合身。”
出了浴室,周韻宜上下打量她,“合身。”
舒瑛無聲看着她,回憶着上一次她給自己買衣服的情形。好像是在她十歲生日那一年。
冉沐沐竟還在,她低頭擺弄果盤,說:“舒姐,正好,吃點水果解暑。”
舒瑛淡淡瞧了眼,俯身撿起自己放在沙發旁的挎包,把換下的衣服疊好,放進去。
“我要在天黑之前趕回賽場。”舒瑛對周韻宜說。
周韻宜和冉沐沐讓她留下。
舒瑛說:“我是來參加道路比賽的。你又是這場賽事的投資人之一,我要避嫌。”
周韻宜無話可說,怔愣地看了她好一會兒,眼神失焦。
“我先走了。”舒瑛摸到車鑰匙,出了房間。
周韻宜送她到旅館門口,才轉身回去。
旅館外,古舊的異國小鎮,幹淨、純澈,隐約有些嘈雜。
舒瑛一身舒爽地回到車上,把挎包放副駕駛座上。
……
越野車不緊不慢地往回趕,走了二十餘裏,荒漠裏只剩下棘刺叢,風聲低吟,一路沙揚。
這一路很安靜,舒瑛突然感覺有些寂寞。
她加速往回趕,或許能給Judy一個驚喜,剛踩下油門,車子像是嘶咳幾聲,慢慢地停了下來,熄火了。
方圓幾十裏,不見人煙,遼闊蒼茫的荒漠裏,落日斜斜地挂着,餘晖塗滿沙地,像在大地上鋪了一層破舊的地毯。
舒瑛跳下車,地面坑坑窪窪,滿是碎屍細沙。常年失修的道路,像幹旱時皴裂的土地,裂縫裏冒出一兩根枯草。
她打開車前蓋,半個身子越進去檢查。車子故障問題不大,可現在荒郊野外,她想修理也沒有辦法。
她關上車前蓋,回到駕駛座,拿出手機和手環。
荒野裏,信號很差。她也了解美國信息覆蓋率,也不再做掙紮。
時值盛夏,黃昏的光燒灼火辣,金黃的光填滿車窗,拓下舒瑛側顏光影。
舒瑛閉上眼,無光的視線,被落日染成一片絢爛火紅。
車裏很悶,她幹脆下了車,迎着太陽盤腿坐下。
天地廣闊無極,蒼穹瀚海,荒野廣袤,滿野風吹沙動,一條蜿蜒起伏的荒野公路,一輛車,一個人。
世界萬物,也似在這一瞬灰飛煙滅,消弭無聲。
舒瑛也只有在此刻,心裏是平靜的。
她靠在輪胎上,風吹起她的長發。
風裏帶着沙,幹燥、粗粝……萬千風沙時起時滅,澎湃盛大,溫柔旖旎。
就像……有一雙手,拂過她的身體。
舒瑛驀地睜開眼,擡起手,與人十指緊扣般,想要抓住這無形的風。
因為,此時此刻,她自然而然地,想起了路屹……
……
渾圓的太陽,被地平線吞沒。最後一抹光亮,也被風吹散,掩在了沙漠裏。
荒漠的夜色來臨,天黑了,風停了。
整整三個多小時,無人進入這片荒漠。
舒瑛很慶幸車裏有不少食物,她喝了半瓶水,擰緊蓋子,放在身旁。
随着夜色降臨,死寂的荒漠頃刻間醒了。
她看見道路旁,稀疏錯落的棘刺叢裏,爬出沙鼠……
沙鼠長得可愛,嗅到了水的氣息,慢慢地靠近舒瑛。
舒瑛不動,任由它爬過來,吃掉她掉落的面包屑。
吃了幾口,它突然豎起耳朵,轉了轉,箭一般逃走了。舒瑛本以為是她吓跑了沙鼠,突然又看見暗黃色的沙裏,鑽出一條漆黑的蛇,追着沙鼠一路□□!
她瞬間跳起來,想也沒想鑽進了車。
前一刻還燥熱的風,此時卻無情而凜冽,她打了個哆嗦,把挎包裏的外衣拿出來披上。
挎包被這麽一帶,掉下座椅,她順手撿起來,查看有沒有掉落東西。
翻檢了一會兒,動作頓了頓,又若無其事地放回去。
她盤腿而坐,若有所思。六十裏的行程,她已走了二十多裏,剩下的路程,如果步行回營地,能走多久?
她想,如果是路屹在,就算背着她走回去,應該也是沒問題的。
黑暗總是讓人恐慌,她開了車燈,枯坐的十幾分鐘裏,沙漠裏爬過幾只不認識的蟲蛇……
她打消了步行回去的念頭,就算要步行,也等明天。
Judy肯定以為她留在旅館裏過夜,不會來找她。
無星無月,沙漠裏蘊藏着無聲浩大。
忽而有光從車後晃過,舒瑛條件反射地坐直身,趴在座椅上往後看!
有車從黑暗盡頭開了過來,車速不快,帶來一束光亮。
舒瑛有些不确定,荒郊野外、夜黑風高,不敢下車。
她鎖好車門窗,用車燈光,打出求救信號。
幾分鐘後,一輛越野停在了旁邊,對方的車窗緩緩降下,一雙漆黑、深邃的眼睛,看了過來。
舒瑛愣住,說:“hi,我的車抛錨了。”
對方的聲音很低沉,像這風,沉穩又內斂。
“要我帶你嗎?”他問。
舒瑛的手撐在窗戶上,支着額頭,“嗯?帶上我嗎?”
那人開了車門,跳下車來,站在她的車門外,居高臨下地看着她,說:“小姐,不管是我的車,還是我的船,一旦上了,就下不來了。”
舒瑛心跳悸然,一雙水汽濛濛的眼睛,無聲看着他。
她抿唇輕笑,“是嗎?我都還沒上過——你怎麽知道我就想下來呢?”
他許久沒說話。幹燥清冽的風,在兩人見糾纏,也糾纏着他的氣息,令她熟悉的,有淡而冽的煙味。
舒瑛開了車門,跳下去,他立刻伸手抱住她,沒讓她踩到地面。
她幹脆挂在了他身上,摟住他的脖子。
“地上有個坑,也不看清楚就跳?”
他抱着她換了個方向,想要把她放到了平地上。
她不願意落地,蜷着腿,說:“地上有蛇,還有老鼠!”她揪住他的衣領,“讓我上你的車!”
他沒有猶豫,把她放進了汽車副駕駛,然後轉身,打算去給她檢查修理那輛抛錨的車。
舒瑛卻一把抓住他的手,低聲說:“路屹,我一直在想你。”
他一頓,沒動。漆黑的眸子看着她,比這荒漠,更加廣闊,更加深沉。
“你有沒有想我?”她問。
她的聲音浸在風裏,頃刻間就響徹整片天地……
路屹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與風聲重疊,與她的聲音交融。
他很清楚,在自己追随她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已經随她而去。
他說:“舒瑛,我不是想你。”
舒瑛握緊他的手。
“我是很想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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