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升學0430
仲夏季, 暑氣自地面層層往上升,把人蒸出一身臭汗。
蔣西池負重三公裏,練習了半小時的格鬥, 在游泳館的澡堂裏沖了個涼, 換了身幹淨衣服, 接到電話,騎自行車趕去了銀彈酒吧。
上樓,羅霄正給客人端酒下來, 兩人差點兒在樓梯間撞上。
“霄哥。”
羅霄大拇指一指上面:“先上去坐,已經開局了。”
蔣西池微低着頭, 踩着鐵制的樓梯上了二樓。
兩張臺球桌并排而列, 此刻所有人都圍到了靠南邊的那張桌子。
方螢把球杆斜在腰後方,背靠着桌沿, 懶洋洋地站着,笑看着對面的黃發青年, “大方點兒, 這麽幾張錢打發要飯的呢?”
黃發青年一咬牙, 又掏出一百壓在旁邊的兩張紙幣上, “這樣行了吧?”
方螢慢悠悠地站直身體,往杆子抹了點兒滑石粉, “睜大眼睛,瞧好了。”
持杆,俯身,白球撞紅球, 紅球落袋;白球回彈撞散聚攏在一塊兒的三顆球;換個方向,白球撞綠球,落袋……
三分鐘,臺面上剩餘的六顆彩球,就這樣一顆接一顆,接連被擊入袋中。
吸氣聲,鼓掌聲,起哄聲……
方螢一丢球杆,向着黃色頭發青年一揚眉,“怎麽樣,服了嗎?”
黃發青年做個抱拳的動作,“再開一局?”
方螢拿起那三張紙幣點了點,“不開了,我還有事呢。”她把錢往口袋裏一揣,一回頭,瞧見站在人群外身姿挺拔的少年,眼裏立刻染進點兒笑意,“阿池。”
蔣西池也笑了笑,“你又欺負人。”
這兩年蔣西池個頭猛蹿,剛過了十六歲就已經蹿上一米七六,現在方螢跟他說話都得略微仰着頭。
聲音也變了,比以前低沉,音色卻依然悅耳,“隔篁竹,聞水聲,如鳴環佩”。
“沒想欺負他,是他非要見識我清臺的本事。”
兩人去靠窗的沙發上坐下,方螢擰了瓶礦泉水,咕嚕嚕喝了一大半。她穿一件黑色T恤,下擺系在腰上,随着她喝水的動作,蹿上去一端。
露出腰上的一截皮膚,瑩白如玉。
蔣西池只看了一眼,就立即移開目光。
羅霄上樓了,端上兩杯冰雪碧,往旁邊一坐,點了支煙,瞧蔣西池和方螢一眼,“查分了嗎?”
兩人齊聲:“沒。”
“……”羅霄翻個白眼,“你們倒是一點不着急。”
“阿池肯定沒問題。”
“那你呢?”
方螢默默地咬着吸管,喝了口雪碧。
羅霄掏出自己手機往桌子上一推,“快查。”
方螢接過,手指在鍵盤上停留片刻,擡頭看向蔣西池,“查分號碼多少來着?”
羅霄:“……”
蔣西池:“16887821。”
號碼撥通瞬間,方螢心髒陡然懸起來,她站起身,往門口走去。
羅霄:“幹啥啊?還背着我們啊?”
方螢沒理他。
羅霄便看向蔣西池,“你不查?”
蔣西池神色平靜:“已經查過了。”
羅霄:“……”
論淡定程度,這兩人都是奇葩中的佼佼者。
“查了,多少分你倒是說說?”
“632。”滿分650。
“穩。”羅霄比個大拇指,“往年的情況,墨城外國語的錄取分數線,一般都在598左右。”
蔣西池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目光卻是向門口飄去。
羅霄瞅着他,“擔心?”
蔣西池“關你屁事”地掃他一眼。
羅霄就是方螢口中的退伍轉業的酒吧老板,蔣西池聽說他是特種兵出身,從初一升初二的暑假開始,就纏着他讓他教習格鬥。
酒吧事兒忙,羅霄一般脫不開身,加之瞧着蔣西池文文弱弱,一開始根本不肯答應。後來被騷擾得沒辦法了,把他領去附近的體育館,讓他先跑個五公裏,跑下來再說。蔣西池愣是一聲不吭,到最後“連滾帶爬”地把這五公裏堅持跑完了。
羅霄以前當兵的,從不輕易食言,沒辦法,就收了蔣西池一點學費,每周給他進行體能、力量和格鬥訓練。兩年下來,蔣西池個頭猛蹿,身體素質明顯優于同齡人,在羅霄手下,也能過個十來招了。
至于方螢,從前挂個“窦老板妹妹”的名號,在酒吧跟人端茶倒水,賺點兒零花錢。後來漸漸對臺球來了興趣,趁着二樓人少的時候,自己擺一桌玩兒。她對這項活動有點兒天賦,加之沒事就愛鑽研力道、角度,練得多了,十開九贏。周末過來打工的同時,跟人打幾局贏點兒錢,羅霄知道她家裏的情況,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有一次,方螢跟人打球時,湊巧打出一局“一杆清臺”,後來就很多人慕名過來跟她挑戰。輸贏六四開,一段時間下來,方螢也攢了點兒錢,比打工掙得多點兒。
過了兩分鐘,方螢捏着電話回來了。
微垂着頭,神情凝重。
蔣西池和羅霄都愣了一下。
片刻,蔣西池小心翼翼地問:“……多少分?”
方螢擡頭,目光在他臉上停了片刻,“……607。”
蔣西池:“……”
羅霄:“……這不挺好嗎?妥妥能進墨外(墨城外國語中學)了,你這什麽表情?搞得我跟西池以為你只考了四百分。”
“怎麽可能,”方螢翻了個白眼,“你是在侮辱阿池的教學水平。”
說笑完了,她把手機還給羅霄,卻在垂眼時,幾不可聞地嘆了聲氣。
晚上羅霄請客,喊上了媳婦兒羅嫂——據說羅嫂真名很土,不肯暴露,所以只讓他們叫羅嫂——請他們去科技大學的文化街上撸串兒。
“羊肉串、茄子、青椒、韭菜……”蔣西池報了一串,最後囑咐一句,“不要辣。”
羅霄不由地鄙視方螢:“下次撸串不帶你了,又不能喝酒又不能吃辣,你活着還有什麽意思?”
方螢一揚下巴,“阿池什麽都不吃,他都不說什麽呢?我覺得你就是誠心不想請客,不然吃什麽不好,非要撸串。”
羅霄剛要争辯,羅嫂附和道:“可不是麽,他這人可小氣了,結婚的時候,金戒指都是拿他媽的項鏈打的……”
羅霄忙去捂她嘴,“媳婦兒媳婦兒,給我留點兒面子。”
煙火缭繞的夜市上,羅霄舉着杯子,祝賀蔣西池和方螢兩人中考大捷。
“你們都去墨外吧?”羅霄掃一眼跟前一個啃着烤玉米,一個皺眉抿着啤酒的小屁孩兒,“離這兒遠了,估計以後也不能常來了。”
羅嫂放下筷子,從一旁的提包裏掏出兩封紅包,遞到兩人跟前,“祝你們去高中了繼續乘風破浪,旗開得勝。”
方螢忙說:“羅嫂,這我們不能要……”
“拿着吧,”羅嫂一并塞進方螢手裏,“別客氣,反正是你羅哥出血。以後有空了經常回來玩兒。”
方螢笑一笑,接過紅包,看了看羅霄和羅嫂,真誠地道:“謝謝。”
吃完,蔣西池騎着車,載着方螢回荞花巷。
方螢自然而然地環着他的腰,在溽熱的夜風裏,一路沉默地到了橋頭。
蔣西池停下車,腳點着地回頭看向方螢:“挑個瓜,去我家坐坐,外婆也關心你中考成績。”
買了瓜,蔣西池推着車,兩人一道往巷子裏走。
荞花巷臨河,比別處涼爽一些,巷子裏尤其。走幾步,背上的汗就去了大半。
蔣西池聲音與車輪滾動聲疊在一起:“你不高興。”
方螢下意識否認:“沒啊……”
蔣西池沉默下來,她便知道跟他根本沒法說謊,低着頭,習慣性地踢了踢路上的一塊石子。那石子蹦兩下,找不見了。
方螢聲音沉悶:“我去墨外了,我媽怎麽辦……”
這兩年,方志強時不時會抽風,但有方螢,以及河對岸蔣西池和他外公外婆時刻防範,丁雨蓮沒再遭受毒打。
方螢一旦走了,蔣西池也不在對面時刻戒備了,丁雨蓮……
蔣西池一時沒有說話。
一路沉寂地到了家。吳應蓉、阮學文和丁雨蓮都在,看見兩人進屋,期盼的目光齊刷刷地投過去。
方螢報了成績,把西瓜遞給吳應蓉,聽着三人的誇獎,只是很淡地笑了笑。
西瓜切好了,大家一人拿了一牙。
吳應蓉只吃了兩口,就放下了,看向方螢,“阿螢,跟你說件事。”
方螢急忙抽紙巾擦了擦手和嘴。
吳應蓉和丁雨蓮對視一眼,“我和你媽媽商量過了,西池去墨外讀書,在宿舍肯定是住不習慣的,我跟你阮爺爺年紀大了,也不想折騰來折騰去,就說不如這樣,在離學校不遠的地方租個房,你媽媽幫忙照顧西池日常生活,工資當抵房租,你也過去住着……”
方螢一愣,向丁雨蓮看去。
丁雨蓮笑一笑,“真是感謝你們二老想得這麽周到。”
方螢眼眶一熱,垂下目光,笑了一聲:“你們計劃的時候,就能料到我一定能考得上?”
吳應蓉哈哈笑說:“你這兩年學得這麽辛苦,考不上還有沒有天理了?”
吃過西瓜,方螢去廚房洗手。
頭頂光線一暗,蔣西池往她身旁一站,手往水龍頭下湊,非要跟她擠。
方螢嫌棄:“……你等一會兒不行啊?”
蔣西池:“不行。”
方螢“哼”一聲,彈了彈兩只濕爪子,把水彈到他臉上。
蔣西池想也沒想,一把将她手指抓住。
愣了一下,又急忙松開,有些不自在地退後半步,碰了碰鼻子,“……後天要報學校了。”
“嗯。”
“一起去墨外。”
分明是句廢話,方螢還是鄭重地點了點頭,“……嗯。”
蔣西池看着她笑了笑。
這下輪到方螢不自在了,把手上的水往他衣服上一擦,飛快地溜出廚房。
作者有話要說: 春心萌動蔣西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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