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小小回憶
跟之前同社團的朋友們約好的聚會,剛好在葉琪琛出差回來的那天。
我收拾好準備出門的時候他正好開門進來,我有些驚訝地回頭看了看客廳的挂鐘。
“不是說定了晚上十點的飛機嗎?”
他笑着,并不說話,接着張開了手臂,我走過去,伸手環住他的腰。
“計劃是十點,會議提前結束就提前走了。”
他抱緊我,低頭在我耳邊簡單卻清晰地解釋。
我表示明白地點頭:“那怎麽不叫我去接你?”
“忘了。”
他沉默了幾秒,像是在認真思索,最後得出的答案卻是這麽兩個叫人哭笑不得的字眼。
我把手下移,摸到那塊凹進去的地方,忍不住笑了。
他突然擡起一只手覆在我的後腦勺上,往後退了一步,皺着眉就要親下來。
我慌忙把他推開,捂着嘴同樣往後退了一步:“塗了口紅。我要出去。”
“去哪兒?”
“話劇社小夥伴的聚會。我以為你十點回來就沒跟你說,打算結束後剛好可以去接你。”
他沉默,然後點頭,讓到一邊,靠在鞋櫃上,就差做一個“請”的動作了。
他就是這樣,任何情緒都不會用嘴巴表達,細微的動作也只會在熟悉的人面前做。當然,也只有熟悉的人,比如我,才可以看出這是委屈了,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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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厚着臉皮踮腳捏了一把他的臉:“那我走了,你乖乖在家等我。”
他點頭。
“我就站在這裏等你。一、直、站、在、這、裏。”
我握在門把上的手一頓,不得不重新把門合上,嘆口氣,回頭試探性地問一句:“要不,先親一個?”
他扭過臉,眼裏明明有光一閃而過,兩秒後猛地又扭回去,咳了一聲:“算了。不浪費你的口紅了。”
我哈哈大笑,撲回去在他嘴上咬了一口:“沒關系,用完了你給我買。”
合上門前見他像之前那樣低着頭,擡起手,食指在唇上一擦,嘴角的酒窩現出來。
以前我在話劇社負責編導,年輕氣盛,從來不把社長定的規則放在眼裏,我行我素,久而久之總會鬧出一些尴尬。
偶爾跟葉琪琛說起那些事,他總是莫名地笑,我惱了,問他笑什麽。他側過身體貼着我的額頭,眉眼溫柔:“我都知道。”
啊?
“我知道,你一直都是這樣。”
啊?
見我更懵了,他皺眉,嘴角倒還是笑着的,輕輕敲了敲我的頭,語氣無奈:“你五年級寫的檢讨,廢的那份,我看到了。”
五年級,我十一歲,第一次獲得蘇夫人授權獨自出門找小區以外的同學玩。
出門前蘇老師百般叮囑,八點之前一定要回家,我滿口答應。結果玩瘋了,最後回到家的時候差四分鐘就九點了。
蘇老師和蘇夫人在沙發上正襟危坐,一聲令下就要我寫檢讨。
我怒了,邊反駁不就是晚了一個多小時嘛,我不是平安到家了嘛,寫什麽檢讨啊,邊打開冰箱找水果。
蘇老師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奪過我手裏的果盤,我瞪他,他吞了口口水,回頭看蘇夫人,再扭頭看我,深吸口氣:“不寫檢讨什麽都不許吃!”
我簡直要氣死,跑回房間砰一聲砸上門,往書桌前的椅子上一坐,開始翻紙找筆。不就是檢讨嘛,我寫還不行!
刷刷刷寫好我真實的內心所想,正猶豫着要不要這麽膽大包天,死豬不怕開水燙地給蘇夫人看,突然有人敲門,我吓得半死,立馬拿過書把那張紙蓋住!
“蘇秦歡。”
哦,下自習回來的葉琪琛。那時只有他會連名帶姓地叫我。
他走進來,還穿着校服,眼睛在我臉上和桌上各掃一圈,自然地坐到我旁邊——蘇老師經常坐着輔導我作業的椅子上,然後開口問我要不要吃橙子。
我一愣,反應過來猛點頭,我最喜歡吃橙子了!雖然葉琪琛當年冷冰冰的,即使住隔壁也真不算熟,但他總不至于大晚上閑得沒事來給我下毒啊!
至于為什麽突然那麽殷勤,大概是我越發亭亭玉立了吧。
十年後,這個結論被他似笑非笑,半真半假地承認了:“嗯,非奸即盜,我應該是前者。”
我:“......”
當時葉琪琛瞧着有些不好意思,輕咳一聲,起身去把門反鎖了。坐回來從外套口袋裏掏出一個大大大的橙子,在我震驚的目光中再咳一聲,埋着頭開始剝。
葉琪琛的手從小就好看,剝橙子的技術和力道更是掌握得出神入化,不到兩分鐘,一個完整的,光溜溜的橙子遞到我眼前,一星點的皮不剩,果肉都沒壞,一滴汁也沒有!
所以我一直不喜歡一刀切四瓣的吃法,就要一個完整的,葉琪琛十多年前就慣出來的毛病。
我抓着橙子啃得滿嘴滿手的黏膩,葉琪琛伸手從書桌上抽了紙巾,湊到我嘴邊,見我猛地呆住,一動不動地看着他的手,一抖,一咳,改變方向直接塞我手裏。
等我吃完橙子擦好手,他開始跟我講道理,巴拉巴拉一大堆,反正就是站在蘇老師和蘇夫人的立場,一個勁強調我的不對。
而我......唉,實在是大意了。正所謂拿人手短吃人嘴軟,我只能垂頭坐着裝死,眼睛直直盯着他指甲裏少許的果皮。
很久以後,我才知道,他其實特別讨厭那種感覺,回去洗了N久的手。但那時,他已經幫我剝橙子剝桔子剝柚子剝芒果剝山竹,無所不能了。
等他講完,我決定厚顏無恥地報複他:“要不,你幫我寫吧?”
他噎了一會兒:“那,我寫了,你自己再抄一遍,別露餡了。”
我欣喜地直點頭,狗腿地要跟他換位置,我坐小椅子。
他開了頭,我湊過去正準備抄,他一臉為難:“這樣,好像不誠實。”
“誠實能當飯吃啊?”
我反駁得坦坦蕩蕩,毫不知羞恥。
他妥協,端端正正地接着寫,我歪歪扭扭抄的不亦樂乎。
春節前,小表弟來我家玩狗,硬要幫狗洗澡,怎麽勸都不聽,濕了整條褲子。
他媽媽罰他寫檢讨,我負責監督。
小表弟睜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姐姐,你幫我寫好不好?”
“不好!你媽媽會知道的!”
“你寫一遍,我再抄一遍就好了嘛!”
“也,也不行。你要誠實,誠實是人類最重要的美德。”
我話音剛落,坐在吊籃裏看書的葉琪琛猛地笑出聲。
我扭頭看他,吊籃就在窗邊,難得的大晴天,他的頭發上籠着一層光圈。
他看着我笑:“教得不錯。”
我:“......”
所以其實是我失策了,我為什麽要和他換位置呢!他葉琪琛那麽奸詐,就是趁我專心抄寫一時不備,掀起那本書看了那張紙!
那是我最喜歡的一句話,我從小到大的行事作風。不過,含義被我歪曲了好幾個度。
......
“你,你還記得啊?”
我有些窘。問也是多餘的,葉琪琛向來過目不忘。
他笑了一聲,在我嘴上親了一口,我剛要躲,他的手繞到我身後,眯着眼睛繼續不輕不重地在我唇上摩擦,嗓音低沉又模糊,一字不漏地念了那句話——
“将在外,軍令有所不受。”
......
我問他,當時到底是為什麽突然要去我房間。
他也不推脫,大方地說是他上完自習回到家,姨媽跟他說我吃完晚飯出去玩,一直到剛剛才回來,我爸媽很生氣,我也很生氣,還吵起來了......
“所以,你是來刺探敵情的?”
我一點就通。
他扭開臉:“嗯,就想知道,是跟男孩子玩還是女孩子玩。”
“那你也沒問啊。”
“忘了。”
“......”
總之檢讨書交出去,蘇老師和蘇夫人很滿意,我以為這事兒也就翻篇了,沒想到竟然讓他們産生了一個默認的,完全不需要跟我求證的共識:蘇秦歡最聽小葉的啦!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我碰見葉琪琛就繞道走,繞不開我就躲!
葉琪琛畢業那年高考試卷難度不是很大,所以他年級第一的分數在接下來三年都沒有人超過。
于是何大嬌就成了他們班班主任最大的希望,也是上了高三,何大嬌幾次模拟分數超過葉琪琛的高考分數之後,他的名字才開始頻繁出現在我們的生活中,出自各個領導和老師之口。
恍恍惚惚想起,他原來是個那麽優秀的人,而他已經,離開了那麽多年。
我跟大嬌不下一百次背地裏把他罵得狗血淋頭。
有一次大嬌正指着公告欄裏說什麽也不撤,長年累月風吹日曬,相片上人的眉毛都沒了,要麽少眼睛要麽少耳朵的三年前的高考喜報破口大罵,什麽你有屁的了不起啊,還不是當年卷子容易,害得老子因為你多了那麽多壓力,有本事你別回來啊,回來老子不整死你我跟你姓......
唉,總之高考的威力啊,容不得小觑!
當時大嬌的世界幾乎被“葉琪琛”三個字占滿了,數學老師說“其實你的語文比葉琪琛好很多,就是數學落後了一點”,英語老師說“葉琪琛英語是很好,但是你也別放棄,沒到最後誰都不知道結果是什麽”,班主任說“數學要是真有難度,我們就抓理綜”......
一切都是因為葉琪琛當年的班主任那句不能再狂的“十年內絕對不會有人超過我們葉琪琛”!
我當時就坐在她身後的空地上等她,見她終于停了,我以為她罵夠了,沒想到一回頭竟然是:“蘇秦歡!跟我一起罵!”
我:“......”
突然她臉色變了,尴尬和煩躁混雜,我順着視線回頭,糟糕,政教主任!
何大嬌快要氣瘋了,在主任留下一句“跟我來”就負手離開後,低聲罵了句娘,狠狠在公告板上踹了一腳。
那晚在政教處,主任苦口婆心,先是讓大嬌建立信心調整心态,再把葉琪琛誇了一通,讓我們也別太偏激,以後嫁個那樣的人才是最聰明的選擇。
大嬌剛被壓下去的火氣咻一下立馬又上來了:“還不如嫁頭豬呢!”
主任:“......”
我:“......”
大嬌:“你怎麽不說話?!你想嫁?!”
我:“我......”
然後葉琪琛他班主任進來了,特別嫌棄地看着我們:“哼!我們葉琪琛才看不上你們呢!”
看了大嬌一眼:“狂妄!”
再看我一眼:“花瓶!”
換成現在的話,大概就是“你們盡管不要臉倒貼,他動搖了算我輸”!
......
後來葉琪琛要去拜訪恩師,想帶我一起,我誓死不從!
前因後果說完後我趕忙解釋:“但是大嬌問我的時候我真沒說!”
葉琪琛:“是被打斷了還是不會說?”
我:“我不知道。就是突然就猶豫了......”
看見他笑了,我昏沉沉地砸了自己一大塊石頭:“但是罵你的時候我沒猶豫!”
于是溫文爾雅變成了皮笑肉不笑。
當然,最後大嬌依舊是沒超過葉琪琛的分數。大嬌同學氣了,燥了,對下一屆她的一個學霸學弟進行了母親式的關懷,送筆記本,無償補課,時刻了解情況......
終于!學弟不辱使命,超過葉選手九分!橫幅從校內拉到了校外!普天同慶!
大嬌抱着我喜極而泣:“老子終于熬出頭了!”
嗯。
假期無聊,我枕着葉琪琛的腿跟他瞎聊——
“學霸兄,你們學霸是不是都記憶力超好?”
學霸兄挑挑眉毛,一副“是的但是我們一般不會口頭承認那樣顯得我們很low”的表情。
我繼續問:“那你能記得最早什麽時候的事?”
學霸兄:“能限定一個具體時間段嗎?”
我:“唔,我剛出生的時候?你當時四歲多吧,記得嗎?”
學霸兄皺眉:“記不得了。”
我故意把臉湊上前,讓他看清楚我“哼,不過如此”的表情。
他笑了:“不是,我跟你講講道理,誰會對一個要麽整天睡得像頭死豬,要麽只知道喝奶大哭還整天撒尿的小肉球感興趣啊?”
我:“......那個小肉球二十多年後還嫁給你了呢!”
他繼續笑:“那我也沒這麽強的預知技能啊。”
我服氣了,翻個身把臉貼近他的肚子,犯困。
“不過......”他用手指勾了勾我臉上的頭發,“我記得我在幼兒園學會的第一首歌,回去唱給你聽,把你唱哭了。”
“哎?”
我驚訝地擡起頭,他像是早猜到了,迅速低頭在我嘴上親了一口:“什麽都不許問。想睡覺就睡,我看會兒書......自己不學無術還想傳染我,要不要臉啦?”
我悶聲笑,在他肚子上畫圈圈:“只知道睡覺喝奶大哭還整天撒尿的小肉球哪有什麽審美嘛,小葉哥哥大人不記小人過哈!”
他不回答。
我睜開一只眼睛偷看他,他側着臉在笑,眼角低垂,嘴角上揚。
作者有話要說: 我終于下定決心要親力親為做一次飯!
某先生卻說什麽也不放心,抱着手臂靠在門上看我。
我正往魚湯裏打豆腐時他終于忍不住開口:“這個,我來吧。”
我拒絕:“不!”
他:“那,你放在砧板上切吧。”
我繼續拒絕:“不!那樣一點都不酷!”
他好像在嘆氣。
我:“哎我跟你說......”
他打斷我:“專心點。”
我:“可是你老站在那兒我就想跟你說話嘛!”
他:“待會兒再說。”
我:“不是,就一句,你......”
這回他的确在嘆氣,然後上前從背後抱住我,左手攤開托住我托豆腐的手,右手包住我握刀柄的手。
“喂!”
我剛要掙,他直接就貼緊了:“別亂動。”
鍋裏的湯在咕嚕咕嚕,他握着我的手把豆腐劃成不薄不厚的塊狀。
天地很大,在這窄窄幾平米的地方,滿滿的煙火氣中,靠着他的胸膛,一扭頭就可以看見他顫動的睫毛,我把這個定義成美好。
我:“你看那個魚,它是不是在吐泡泡?”
他:“我把你扔鍋裏煮半小時後你給我吐一個?”
我:“你舍得嗎?”
他:“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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