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14)

少也得三四天才能到達目的地。

欲速則不達。

果然,出了京城第一日的晚上,顧蘭亭便有些吃不消了,不知是水土不服還是怎地,肚子疼得很,吃的東西都吐了出來。再加上長日騎馬颠簸,臀部被擦得生疼,可謂渾身上下哪兒都疼,直叫她苦不堪言。

“冬暖,我屁股疼,藥買了沒有?”

“買了買了,小姐,你太心急了,今天跑得太快了。”冬暖看她疼,自己也心疼。“趴着別動,這就給你擦藥。”

“嘶,那明日,咱們跑慢一點兒吧!”顧蘭亭忍着屁股上的疼痛,不得不服了軟兒。

“小姐,要不明兒我們坐馬車怎麽樣?”

“不行,不能拖延時間,坐馬車咱們猴年馬月才能到啊!我想快些!嘶……”

“好,知道你急!”

“是你急,你不是急着見高集嗎?”顧蘭亭狡辯。

“小姐……亂說!”

兩主仆正笑鬧間,忽聽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篤篤篤……”

冬暖一驚,趕緊把被子扯過來想給顧蘭亭蓋上,沒有用力過猛,被子一塌,疼得顧蘭亭龇牙咧嘴起來。

“你這是……要謀害我啊!”

☆、千裏尋君

Advertisement

“小二, 你有什麽事嗎?”冬暖開門,發現是店小二,這才松了一口氣。

“客官, 給,剛剛有人送東西給你們。”小二遞來一個錦盒。

“誰送的?”

“小的不太清楚,是一個小孩交給我的。”

“沒事,那謝謝小哥了。”

怎麽又是小孩兒?冬暖接過覺得很疑惑,她們不過才到這兒落腳, 也沒有認識的人, 誰會送東西?

“冬暖,那裏面是什麽?”顧蘭亭問道。

“小姐,好奇怪,好像是一瓶藥诶!”

“嗯……這竟然是上好的金瘡藥。”顧蘭亭嗅了嗅,眉間起了淡淡的笑意,她并不知是誰知她有這燃眉之急, 只覺莫名有些好笑。

“哇,小姐, 沒有毒诶,這不會是太保大人送的吧?難道他派了的人暗中保護我們?”說話時冬暖已經用銀針試了試, 沒有毒。

“你想多了, 周勃一看就是個糟老頭子, 只會吹胡子瞪眼,哪裏會這麽貼心?”

“哈哈哈,那倒是的。那小姐, 咱們用嗎?”

“用,當然用。”

果然是上好的金瘡藥,敷上便覺清清涼涼,臀上火辣辣的疼痛頓時消減了不少。

顧蘭亭把玩着那藥瓶,看着上面繪着曼珠沙華的圖案,忽然便知道了是誰送的藥。

如果她沒猜錯,他對她是沒有惡意的。

可是,為什麽呢?

隔街,對門兒的客棧。

沈憶情一身緋衣,正坐在窗邊飲酒,端的是潇灑自在。他沒想到,顧蘭亭今天會天還沒亮就出發,還把馬騎得飛快,害得他好追。看來她對那大順皇帝,倒真是情根深種了。

不知道為什麽,看到顧蘭亭,他便會想到他的母親。

“娘親這一輩子本沒有什麽遺憾的,唯獨有一位最對不起的人,勾在我心上,怎麽也放不下。這個人便是沈毅之,娘親對不起他,對不起他沈家上下,更對不起他妻女。他妻子溫柔漂亮,女兒聰明可愛,叫沈蘭亭。兒啊,若有一日,你能見到他那還在世上的孤女,一定要替娘親,好好補償她……”

這是母親臨終前對他說的話,他時刻放在心上,不敢忘記。他知他的名字便取自母親對沈毅之的愧疚,母親最怕回憶沈毅之的情,一輩子都沒有走出這份枷鎖。

“娘親,我見到她了,她同你描述的一樣聰明可愛。我會聽你的話,對她好,補償她的。”

沈憶情喃喃着,飲盡了杯中酒。

從京城到東夷邊境一千餘裏,顧蘭亭與冬暖主仆二人已走了大半。

越往東,關卡就查得越緊,基本只能出不能進了。越往東,眼前的景象也越荒涼,荒涼得叫人心驚膽戰。

而最可怕的不是眼前這千裏燎原無寸草,萬裏碎石地不毛的景象,而是餓殍遍野,屍橫滿地的慘狀。

兵荒馬亂的時節,成群的盜匪打家劫舍,自相殘殺;富桑蠻子肆意燒殺搶掠,強擄婦女,還有把老百姓當做靶子練箭的……

種種惡相,直叫人目不忍視。

顧蘭亭第一次直視戰争的無情,她痛得發不出聲音,做不出表情,只想殺了那些惡人,以血償血,以命償命。

可她不能。

她還沒找到李勖,不能自己先身陷囹圄。況且,她與冬暖,想對抗那些富桑蠻子,無異于以卵擊石,自取滅亡。

“小姐,還好這幾日息戰了,外面沒有那麽危險,約莫着明日我們就能到竹安城了,是直接進城嗎?我怕……我進了城,就出不來了。”進城難,出城更難,搞不好就會被當成奸細。

“竹安現在的确是一座孤城,可它大概……是整個東夷最安全的地方了。畢竟辛忖大将軍和援軍都在那裏。眼下也不知道富桑為何停戰,更不知道皇上為何失蹤,我們總要先進去看看,先見到辛将軍,了解情況再說。”顧蘭亭心知李勖多半不在城內,可她總要先了解情況,知道他是如何失蹤的才行。

“小姐,見到辛将軍你準備以何證明身份?”這是冬暖一直擔心的,顧蘭亭不過一個從六品翰林官,周太保那粗心的家夥也沒給什麽信物,這別說見到辛将軍了,怕是進城都是問題啊?

“光靠這一紙通關文牒肯定是不行的,那便……靠我這張嘴吧,就看他信不信我了。”

主仆二人知道京城口音遮不住,便商量好第二日就扮作來尋親的,說親人在這裏打仗,好混進城去。萬一混不進去,被抓進去也是可以的,只要能進去。

進城的人非常少,只有稀稀落落的幾個,顧蘭亭眼看着前面的人都順利進去了,沒想到輪到她,才拿出通關文牒就被守城的将士扣住了手腳。

“本将軍看你長得像富桑人,必定是個探子,來,抓起來!”說話的是守城将軍陳偉,聲似洪鐘,長得五大三粗的。

“将軍誤會了,在下是大順人。”顧蘭亭看冬暖要出手,用眼神示意她不要輕舉妄動。

“喲,還會說京城話,不簡單吶,我看你越發的像富桑蠻子了,快,抓進大牢,嚴加審問!”

顧蘭亭感覺這守城的對自己的樣貌似乎有什麽誤會,她默默嘆了口氣沒再說話,任由兵士把自己抓了進去。

她被綁在大牢的十字柱上,面前只有一個兇神惡煞的獄卒,而冬暖卻不知被帶去了哪裏。

“我要見你們辛忖辛大将軍。”

“怎麽,還想刺殺我們辛将軍,沒門兒!”負責什麽顧蘭亭得獄卒拿起了鞭子。

“我不是奸細,我是大順人。”顧蘭亭神色平靜。

“我們守城将軍說在富桑軍隊裏見過你,肯定你是個富桑蠻子,你休要狡辯。還是快從實招來,僞造通關文牒,潛入竹安城意欲何為?”

“通關文牒并非僞造,我本京城官員,來竹安城找辛将軍有要事。”

“你還是個官兒,什麽官兒?”獄卒笑問。

“翰林修撰。”

“你他娘的撒謊都不打草稿吧,一個從六品文官來找辛将軍有要事?當我三歲小孩兒啊!說,你是不是奸細,竹安城還有奸細都在哪裏?”

說話間,那獄卒揮動着鞭子,上前一步狠狠地朝顧蘭亭甩了下去。

那鞭子只比麻繩細一點,鞭尾狠狠地落在顧蘭亭細膩粉嫩的臉上,頓時多出了一條血痕。疼得她臉都麻木了,差點兒就背過氣去,良久才緩和了過來。

她的臉,怕是要不好看了。

“我不是奸細,你們這是濫用私刑,是犯法的。按大順律例,毆打朝廷命官當處廷杖之罪。”顧蘭亭咬着牙冷聲道。

見她冷靜的喝住自己,獄卒有一瞬遲疑,但很快反應過來。

“犯法?在這兒我就是法!我看你細皮嫩肉的,還是快些把圖謀與同黨都從實招來,免受皮肉之苦。”

“我沒有要招的,我要見辛将軍。”

“你還嘴硬,看我不打死你!”

随即,“啪啪啪”數聲脆響,顧蘭亭身上又挨了數道鞭子,一條條血痕應之而生,不堪入目,可她依舊咬着牙,沒吭聲。

“你說不說?”

“我要見辛将軍!”

看顧蘭亭還是那句話,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獄卒心中氣憤,鞭子再次落下,顧蘭亭悶哼一聲,眼前已經開始冒起金星,她想,再挨一鞭子,自己估計就要一命嗚呼了。

太疼了,火辣辣的疼,鑽心的疼。

“我要見辛将軍。”

她知道自己再同這獄卒解釋也是無用,這人心狠手辣且草包,根本不會聽她的。

幹脆她便咬着牙由着他打,說不定還能快點兒見到辛将軍。

可顧蘭亭越是不說話也不呼痛,那獄卒便越覺得打得不盡興。他可是打遍地牢無敵手,就沒見過在他手下不喊疼的,敢情是他下手太輕了?

細長的鞭子如同魔鬼一般,一鞭比一鞭狠,毫不留情地落在顧蘭亭身上、腿上、胳膊上,挨到最後一鞭,她終于承受不了這種折磨,昏死了過去。

那獄卒見她到昏死還咬着牙,沒有呼一聲痛,更沒有掉一滴眼淚,心下有些震動。他還以為這小白臉會熬不住,會痛哭求饒呢!

獄卒倒也不是個沒腦子的,看了甩在地上的通關文牒,發現好像有什麽不對。

守城将軍說這通關文牒是假的,可他怎麽看着像真的?

他又去顧蘭亭身上翻了翻,發現她袖袋裏有一枚印鑒,正是從六品翰林修撰的印鑒。

他想了想,應該不會有人偷個從六品翰林官的印鑒來騙人吧,難道,她真的是個翰林修撰?

獄卒心中猶疑了幾番,還是整了整行裝,準備去求見辛将軍了。這人抵死也要見辛将軍,便叫她見吧,倒要看她能說出什麽來。

☆、春夢與心

忽覺一陣帶着刺骨疼痛的冰涼打在她的臉上, 又從她的臉上一直滑到身上,顧蘭亭猛地睜開了眼睛。擡起頭,發現她被人潑了一桶冷水。

如今正值盛夏, 冷水澆打在她身上,淋過火辣辣的血色鞭痕,又疼又癢,反叫她清醒了不少。

她搖了搖頭,這才看清, 對面站了一位蓄着絡腮胡的男人。那人生的端正, 眉宇間皆是英氣,看起來成熟又剛正。

“辛将軍?”顧蘭亭試探着叫了一聲,聲音破碎不堪。

“你是何人?見本将軍做甚?”辛忖已打量了顧蘭亭許久,此刻收回了目光。

“我是顧蘭亭,京中從六品翰林修撰。此番東來,是受太保周勃大人所托, 來找皇上的……”顧蘭亭說得斷斷續續,她很疼, 疼得喘不過氣來。

“就憑印鑒和通關文牒,便叫我信你?”辛忖見顧蘭亭竟然知道皇上失蹤的事, 微微有些訝異。可他并未聽周勃傳信說派了人來, 自然不會信顧蘭亭。

“将軍是否想攻竹平城?我有辦法保證一攻即下。”顧蘭亭換了話題, 她沒辦法再拿出什麽東西證明她的身份,只有用別的方式讓辛忖相信他。

竹平與竹安同屬失陷的五座城池,與竹安隔着玉輪河遙遙相望。

“什麽辦法?”

“水攻。”

“如何水攻?”

“引而絕路, 決壅于半濟。”把敵軍引入玉輪河,待其至河中時,以水淹之。

這九個字聽得辛忖心裏一震,銳利的目光複又落到顧蘭亭身上,一寸一寸地打量着她。沾滿血污的臉上,她眼神沉靜,從容得迫人。

他的确是想攻竹平城,也的确想過水攻,但這個方法,太冒險。

“如你所言,你若是從京城來,又如何知道邊境戰況?莫不是潛伏已久?”

“在下還有一方地圖獻與将軍,将軍不妨看後再做論斷。”

辛忖細細思忖了一番,點了點頭。顧蘭亭低頭,艱難動了動自己的腳,示意他地圖在鞋子裏。辛忖頓了頓,還是伸手去脫了顧蘭亭的鞋子,拿出了地圖。

“富桑的邊防布陣圖?你怎麽會有?”他驚得忘記了起身,仰頭看着顧蘭亭,才覺她在亂發掩映中,竟有幾分絕美凄豔。

他猛地站起來了。

“你到底是什麽人?”辛忖一把扼住了顧蘭亭的脖子,喝問道。

“想必将軍也看出這張圖是虛是實了,不知将軍,可願信我?”顧蘭亭迎視辛忖,一字一句,未見一點兒害怕。

辛忖被這個問題問住了。

以他守城的經驗來看,那張富桑對已侵五城的布防圖極有可能是真的。可她顧蘭亭為什麽會有布防圖?誰又敢保證不是圈套?

他心中震動,無法回答。

猶疑了再三,辛忖還是沒有定論,他搖了搖頭,拿了布防圖出了牢門。

走在牢房昏暗潮濕的甬道上,他忽然聽到她破碎又铿锵的聲音。

“頻年戰骨未曾收,居者勞勞成者愁。驕虜秋高時寇邊,西風一動勞宸憂。”

“多少戰骨未收,多少忠魂枉死,辛将軍,你就不想早點兒結束這戰火嗎?”

辛忖停下腳步回望了一眼,已看不清顧蘭亭身影,他卻仿佛看到了她眼裏的從容與堅定。

頻年戰骨未曾收,居者勞勞成者愁。這是正樂二年他前來東境戍邊時寫的詩,當年同他一起來的許多兄弟,如今已經變成白骨了。

連年戰亂,多少忠魂埋骨他鄉。

他心知眼前這位顧蘭亭不是等閑之輩,其實在她說出“引而絕路,決壅于半濟”幾個字時,他便已經想信她了。可是,他背上背負着十幾萬大軍和邊城百姓的命,他馬虎不得,他不能輕信。

“速速送信給太保大人查探此人虛實,另,派去竹平城的探子可回來了?”

“回将軍,回來了,還帶回來了這個。”

副将劉影遞給辛忖一張圖,也是布防圖。不過情報水平有限,這張布防圖并不詳細,只堪堪有幾處兵防的位置、人數。

可卻與顧蘭亭那張上的是一樣的。

他斂眸,神色愈發沉重。

“此去竹平城,可有什麽新消息?可查探到了皇上的下落?”

“回将軍,我等潛入竹平城許久,卻并未發現皇上蹤跡,卑職懷疑,皇上已被抓去了富桑。”

“繼續去探。”

牢房內,顧蘭亭問出那句話後便沒有了力氣,再度暈了過去。明明暗暗的光線落在她臉上,眼睫上,映着滿身傷痕,分外凄美。

站在牢門外的獄卒看得癡了。

他看了看手上的鞭子,上面還有血,一時想不通剛才是怎麽下得去手的。

他突然就想進去把她放了,可是辛将軍并沒有下令,他不能動她。不過他看辛将軍的神情很是複雜,裏面這個人,怕不是那麽簡單的。

他正想着,忽然肩膀被拍了一下,偏頭看,卻是辛将軍又折回來了。

“開門!”

“……”獄卒有些不明所以,不明白辛将軍又回來幹什麽,還是恭恭敬敬開了門。

下一幕讓他驚掉了兩顆眼珠子。

辛将軍,竟然在幫那囚犯穿鞋子。将軍蹲下,握着那人腳腕,小心翼翼的樣子,看來竟叫人覺得莫名地賢良淑德。

這是什麽情況?

“別虐待她。”辛忖朝獄卒道了一句,揚袖走了。

他之所以折回來,是想起來自己還沒給顧蘭亭穿鞋子,也是想确認一下,顧蘭亭是不是女人。

沒錯,他拿地圖時便懷疑她是女人了,那樣一只小巧玲珑,白膩光滑的腳,絕對不會是男人的。

他萬萬沒有想到,她竟然是個女人。

這個女人,是個謎,深不可測的謎。

顧蘭亭在昏昏沉沉中做了一個夢。

夢裏是陽春三月,沈園院中,杏花如雨。

她在花下蕩秋千,他在花下推,杏花落在他眼眉,似水。

他們在笑,在鬧。

她眼中有江南的山水,他眼中有她。往鼻翼香風陣陣,看花落媚眼醺醺,迷人。

她本以為是一場溫軟的春夢,卻不想“啪”的一聲秋千斷了,她跟着耳邊狂風,堕入了無邊的昏暗當中。

她極費力地從地上爬起來,卻看不到方向。她覺得自己仿佛在一團迷霧裏,她怕,她跑,一直跑卻怎麽也到不了盡頭。忽然間,又從迷霧裏漸漸出現他的身影,從模糊到清晰。她滿懷驚喜地向他跑去,剛要伸手觸到他的眉眼,他卻從她眼前消失了。

她剛準備大聲喊他的名字,場景忽然又切換到櫻花樹下,她與他蕩秋千。秋千斷了,她堕入迷霧當中……

夢就這樣周而複始,始而複周。

顧蘭亭就陷在這場夢境裏,這場迷霧裏,怎麽跑也出不來,怎麽也看不到一點兒光。

開始,是杏花雨下夢初逢,三月熏風分外濃。藤綠秋千眉映水,漣漪濯意萬千重。

後來,是混沌迷霧同日出,茫然舉步向荒阡。回望紅塵千丈遠,與君相離一注煙。

開始是春夢一場,後來是萬點心傷。

亦傷春夢亦傷心。

☆、千山萬重

富桑王庭之中, 一處小院。

是夜,月明星稀,院子裏的槐花開得正好, 滿枝素白,夜風拂過,搖曳出滿院的脈脈清香。

李勖坐在屋頂上遠望,重重樓宇映着如銀的月光,正綻放出柔和清麗的光芒, 落在眸中便是盛景。

卻不是他故鄉。

“李勖, 我也上來啦!”提裙上來的少女一身豔紅色的胡服,高帽掩住雲鬓,明豔動人,正是富桑部落唯一的公主,阿古。

李勖聽着她踩着石瓦,發出“吱吱”的聲音, 眉頭皺了一皺,仍是望着天上的明月, 沒有應聲。

“李勖,你在想什麽呀?”阿古在李勖身邊坐下, 眸子裏有鮮豔明快的光。

“長安。”李勖靜靜答了一句。

“我知道, 長安就是你們的京城。長安好玩兒嗎?長安遠嗎?是月亮遠還是長安遠?”阿古終究還是少女心性, 一股腦地問了很多問題。又擡眼忐忑地去看李勖,生怕他不耐煩兒了。

可那人眼睛裏依舊沉靜得如同玉輪河的水一般,沒有一絲波動, 看不清是什麽情緒。

“長安遠,擡頭看得見月亮,卻看不見長安。”

“你想回去嗎?”

李勖點了點頭。

“那你想娶我嗎?”她問得忐忑。

可她話音還未落,李勖便搖了搖頭。

阿古嘆了一口氣,明眸裏的顏色淡了下來。

“李勖,你來這裏這麽久了,本公主對你不好嗎?為什麽你就是不喜歡我呢?要知道,富桑所有的人都喜歡我的。”阿古癟了癟嘴。

“我不想娶公主,不是不喜歡公主,你很可愛。但我是大順的天子,邊境水深火熱的時候,我不應該在這裏,我不應該像個廢人一樣在這裏。公主,家國于我,千山萬重,不敢辜負。”

“就像小橙子說的那樣,你娶了我,我們富桑和你們大順,就能以最快、最和平的方式冰釋前嫌,止戰交好。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

“這是我想要的,但是……”

“但是你就是不想娶我是嗎?”

阿古騰地一下子站了起來,她大聲打斷了李勖,她不想聽他親口說出來。

李勖知道阿古生氣了,于是沒有說話。

“哼,不理你了!”

阿古覺得跟李勖說話總是讓人越來越生氣,就賭氣偏頭望向另一邊,可她的眼光還是不由自主地往他身上瞟。

她可是整個富桑真捧在手裏怕摔了,是含在嘴裏怕化了的公主啊,可遇到了他,她所有的可愛都不起作用了。

要怪就怪,她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就喜歡上他了。

竹安之戰,他是手持紅纓槍的少年天子,英姿飒爽,俊美無鑄,運籌帷幄之間決勝千裏之外。她第一次偷偷跟父兄上戰場,就遇見他這麽一個讓她念念不忘的人。雖然他們富桑敗了,可她并未覺得恥辱,因為對方是個配得上自己父兄的對手。

他的眉眼,他的神情,他持槍的動作……一切都是那麽好看,她人生的前十八年,從未見過這般讓人驚豔的人。

所以她便派了小橙子,将她擄到了富桑王庭。她相信小橙子說的,只有她與他和親,才能換來大順與富桑真正的和平。

所以她要嫁給他,也是為他好啊!

她還勸父王停軍休整,就是為了給他時間啊,如果他早一日答應娶她,他想要的和平就可以早點降臨。

可是他偏不答應。

“公主,此高地危險得緊,恰時候也不早了,還是請公主回去吧!”

阿古聽到這句李勖同她說得最多的話,又癟了癟嘴。每次兩個人單獨相處不到一炷香的時間,李勖就會勸她回去。

她看他一點兒都沒有看自己的意思,甩着袖子氣哼哼就要走,無奈腳下一滑,踩碎了石瓦,眼看就要跌下去了。

“啊!”

說時遲那時快,李勖伸手一把摟住了阿古的腰,可沒有依仗,兩個人還是一起跌了下去。

“嘶……”

阿古嘶了一聲,卻沒感覺到疼痛,這才發現自己竟然摔在了李勖身上。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臉,哈哈笑了。

“李勖,你明知道自己沒有武功了,為什麽還要出手救我?”小橙子那天的确給了李勖解藥替他解了毒,可是後來他又給他下了毒藥,封了他的武功,讓他四肢軟弱無力,好把他困在富桑王庭裏,不叫他逃走。

“公主先起來……”

李勖推了一下壓在他身上的阿古,沒想到阿古不僅沒起來,還低頭朝他貼近,飛快地親了一下他的臉。

她看到他眸色立刻冷了下來,臉上笑意還未散去,卻猛地被他推開了。

他力氣很小,可她覺得鼻頭酸酸的,好像下一刻就要哭出來。

“救公主想多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不想你死在這裏,他們會說我謀殺你,那我就走不了了。”李勖擡袖擦着臉,狠狠地。

“李勖,你真滾蛋,你就不能騙一下我嗎?你真是一句好話都不會說!”阿古終究還是哭了,氣鼓鼓地抹着眼淚走了。

李勖緩緩走去了井邊,就着冰涼的井水水,把臉洗了又洗。

洗完臉,他坐在井邊看着天,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他不知道那小橙子給自己下的是什麽毒,讓他手腳無力得很,連走路都累。更不知道這樣像個廢人一般的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

他想聯系高集,可是沒有信號彈。他想逃出去,可門外是重重重兵把守,簡直是銅牆鐵壁,他飛天無力,遁地無能,只能坐井觀天,一籌莫展。

但他心裏很清楚,他已失蹤了十多天,三軍無主必定生亂,他不能再在這裏拖延時間了。

他擡頭看,月華如蓮,像心上那人溫柔的臉龐。

他在想她在幹什麽,是抄書還是已經入睡。他在她有沒有在想他。

三分夜色如水輕蔓長廊,也蔓在他心上。長夜未央,他踏着月光走進屋內,書案上有筆卻無墨,他挽袖提筆,一字一句,空臨蘭亭序。

他盼再與她相見時,是天朗氣清,惠風和昶。是四海升平,八方寧靖。

沒有饑荒和戰火。他可以給她所有想給的,幸福與快樂,還有,非你不娶的承諾。

竹安城。

顧蘭亭醒來時,發現自己已是躺在了床上,冬暖正在窗前着看着她,眼眶紅紅的。她心下一喜,知道自己這是從牢裏出來了。

“小姐,你終于醒了。”冬暖笑了,喜極而泣。

“誰許我出來的?是辛将軍嗎?”

“是的小姐,是辛将軍,他收到了周勃周大人的信,他現在相信你不是什麽奸細了。”

“我昏迷了多久?”

“兩天了小姐,小姐你要不要吃些東西,我聽你昏迷時,肚子都在叫了。”

“好啊!”顧蘭亭笑了笑,忽又想起什麽,拉住冬暖的手打量了她一圈問道:“冬暖,你這幾天被關在哪裏?他們有沒有打你?可有受傷?”

冬暖心上一暖,道“小姐放心,我跟女犯關在一起,他們并沒有打我。小姐,你應該關心你的傷才是,你看你這身上,到處都是大傷小傷,新傷舊傷……”冬暖說到後面,鼻子一酸,又要落下眼淚來。

“別哭啊冬暖,我的臉,會好嗎?”顧蘭亭這才後知後覺,自己臉上也受了傷包了紗布。她摸了摸左半邊臉上的紗布,忐忑地問道。

“小姐放心,鞭子傷的不深,軍醫說了,有月餘便會好全,疤痕也會消掉,他們這裏的傷藥很靈的。”

“甚好,甚好。”

顧蘭亭又摸了摸自己另一邊臉,她還是挺擔心她的臉的,要是花了,她還怎麽見人,怎麽……去見李勖?

☆、決壅半濟

顧蘭亭吃罷飯, 便立刻去了中帳見了辛将軍。

辛忖此時已知道了顧蘭亭真的是周勃派來的人,他心中愧疚,拉不下臉面去見她, 沒想到她自己來了,正好省得他還要扭捏一番了。

“顧生可好些了?”

“多謝辛将軍挂心,好多了。辛将軍這可是準備攻城了?”顧蘭亭看着辛忖身前的作戰圖,單刀直入地問道。

辛将軍點了點頭,道:“本将與副将們商量了一番, 确實有攻城的打算。可近日天氣愈發炎熱, 玉輪河河水漸枯,我怕現有河水不深,不可付于水淹富桑軍之用啊!”

“将軍莫要擔心,下官進來時偶然觀天象,玉輪河上游烏氣甚重,想來不出兩日, 上游便會有一場大雨,水可迅速積聚, 為我等所用也。”

“如此甚好。只是眼下還有一個問題……竹平城位于玉輪河下游,我與副将們商量之後, 決定建堤壩堵住中游半壺口處, 待作戰時, 将富桑軍引入河中,掘開堤壩,叫河水沖天而下, 淹了富桑軍。可這建堤築壩之法,費時費力又聲勢浩大,實在不是上佳之策,我等正愁沒有好法子,不知顧生怎麽看?”

顧蘭亭抓了一把面前戰堡裏的黃沙,道:“就用這個,竹安城的九曲黃沙。以沙袋儲之,列其于中游半壺口處,以之為堤,且設大網與纖繩,使得作戰之時,埋伏于中游的将士們能迅速拉開這堤壩,好讓大水紛揚而下,水淹富桑軍。”

“顧大人好方法,末将聽聞顧大人乃是今科狀元郎,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陳将軍過獎了。”顧蘭亭聞聲轉過身來,見來人肩膀渾圓,滿臉茂盛的絡腮胡,便猜他是辛忖的左右手之一,陳行陳将軍。那跟在他後面這個年輕一些的,并未蓄胡子的,想必便是另一位左右手,劉影劉将軍了。

“下官顧蘭亭,見過陳将軍,劉将軍。”顧蘭亭恭恭敬敬的拱手作了一個揖。

陳劉二人見顧蘭亭竟然認得自己,微微有些訝異,但都沒有多言。

“此番已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可末将總覺得不妥,你們想想看,那富桑軍不知為何單方面停了戰,萬一攻城那一日,他們不出來迎戰怎麽辦?”劉影語氣中肯,問在場的另外三人。

“這個,我到有個法子,這玉輪河是竹平城的唯一水源來源,倘若我們把竹平城內的飲水通道堵住,斷了他們的水源,難道他們還會不出來?”陳行滿臉笑意地道。

“此舉不妥,竹平城內尚有許多大順百姓,倘若渴死了他們怎麽辦?下官自京城前來,一路上已看到許多地方,百姓因為戰争帶來的饑荒茹毛飲血,餓殍遍野。要是斷了水源,不知道富桑蠻子還會做出什麽事,萬萬不可!”

“那顧生有何高見?”辛忖瞥了一眼黑着臉的陳行,問道。

“我聽說扶桑人喜好面子,攻城時派個牙尖嘴利的去叫陣,就說他們膽小不敢迎戰,激怒他們,他們自然會出來。”

“诶,對!本将怎麽就沒想到呢,這個法子好,劉影你牙尖嘴利,就派你去了。”辛忖一拍大腿,覺得顧蘭亭說得非常之對,枉他震邊數年,竟然忘記富桑人這個品性了。

“哈哈,一定要他們嘗嘗我這三寸不爛之舌的厲害。”劉影很是樂意。

只有陳行全程黑着臉。

待兩位副将走了之後,顧蘭亭才問辛忖:“将軍可否告訴我,皇上他是如何失蹤的?”

“此事,說來也蹊跷。竹安城收複那一日,皇上說要微服出去,本将看竹安城裏相對比較平靜,皇上又武功高強,且有高集高大人在暗中保護,就沒有阻止,就連皇上又不讓衛兵跟着我都忘記反駁了。我們都沒想到,他會被一個孩子擄走了。真是失策,失策!”

“也就是說失蹤的時候高集在場,那他人呢?”

“依高大人所言,那日他本來是跟着皇上的,皇上正與一個小孩交談時,城樓上有人朝皇上射了一支羽箭,他便飛奔去尋那刺客了。等他追刺客無果,回來時皇上已然失蹤,只剩下這支羽箭。高大人如今應該是潛入了富桑去尋皇上了,可我們與他失去了聯系,不知現況如何。”

顧蘭亭仔細看了看那支羽箭,看到箭尖點着些微藍色,眸色不由得深了起來。

“這箭有毒,皇上中毒了?”

“好像……是的。”

“将軍可知那小孩是誰?”

“不知道。”

“那這毒可有解藥?”

“有的,此毒雖為富桑至毒,但在東夷邊境,很多大夫都會配制解藥。”

“那便好。”顧蘭亭微微放了心,她希望李勖已解了毒,希望他是安全的。

不過三日,十萬大順軍便已準備好了一切攻城事宜。

六月十二日,大軍橫刀立馬,兵臨竹平城下。

果然如顧蘭亭所料,劉将軍出言相激之後,富桑很快便出城應戰。

富桑王以為大順的皇帝都被抓走了,大順必然不敢貿然攻城,故在竹平城只留下了一個草包将領金山。

金山是個剛愎自用的人,大順軍此番攻城之舉讓他覺得敵人太不把他這個将軍放在眼裏了,所以他幾乎想都沒想就打開城門迎戰。反正他只接到命令說不準攻城,沒說敵人來了也要貓在家裏,不去應戰。

“你們大順皇帝都是我富桑階下囚了,竟然還這麽嚣張?竟然還罵街式攻城?看我不挫挫你們的銳氣,把你們都攆到玉輪河對岸去!”

金山帶了富桑軍出城迎戰,他腦中其實全無一點戰略,只想着要把大順軍都逼到玉輪河對岸去,這樣才能打出他金山的威名來。富桑将領無數,他早就想在衆将領中間脫穎而出了。

他信心滿滿,便覺得打仗也越發順利起來,很快便把大順軍都攆回了玉輪河對岸。

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得勝回程之時,他帶領着興高采烈的将士們才走到玉輪河中心,不知哪裏來的洪水轟然而下,将士們猝不及防,被沖得七零八落,潰不成軍。

與此同時,岸上的辛忖立刻調轉槍頭,馬上又來進攻他們富桑這些被沖散的将士。而且還一路勢如破竹,直接攻破了竹平城。

金山到死也沒有明白自己為何會大敗,他的身軀倒在玉輪河中,死也未瞑目。

玉輪河一役戰罷,竹平城就此收複,城中富桑軍民也很快被控制起來。

鏖戰月餘,第二次告捷,且還是讓鎮守竹平城的富桑軍全軍覆沒,三軍皆快,士氣大振。

辛忖第二天晚上便下令在城中犒賞三軍。

辛忖将顧蘭亭與左右手劉影、陳行都安排在了中軍賬中,喝酒慶祝之餘,順便商量下一步的計劃。

陳行對于顧蘭亭老是參與軍機大事很不滿,尤其是她經常反駁他的言論,讓他更是厭惡。他一直擺着一副臭臉想給顧蘭亭看,可無奈顧蘭亭規規矩矩坐在那裏,根本就沒看他。

他再看辛忖與劉影二人,對這個顧蘭亭都是一臉欣賞。

真是中了邪了!

事實上,未免軍心惶惶,皇上失蹤一事,辛忖并未向将士們洩露,只有他自己和陳劉這兩個心腹将領知道。可皇帝久未出現在三軍陣前,少不了還是會引起軍心震動。所幸今天玉輪河一戰大勝,衆人衆志成城,軍心也穩定不少。

衆人知道竹安一戰皇上受了傷,此刻都以為皇上是鎮在幕後給辛将軍做軍師了。

辛忖知道,如今軍中局勢能這般穩定,顧蘭亭功

同類推薦

天王殿夏天周婉秋

天王殿夏天周婉秋

六年浴血,王者歸來,憑我七尺之軀,可拳打地痞惡霸,可護嬌妻萌娃...

凡人修仙傳

凡人修仙傳

一個普通山村小子,偶然下進入到當地江湖小門派,成了一名記名弟子。他以這樣身份,如何在門派中立足,如何以平庸的資質進入到修仙者的行列,從而笑傲三界之中!
諸位道友,忘語新書《大夢主》,經在起點中文網上傳了,歡迎大家繼續支持哦!
小說關鍵詞:凡人修仙傳無彈窗,凡人修仙傳,凡人修仙傳最新章節閱讀

魔帝纏寵:廢材神醫大小姐

魔帝纏寵:廢材神醫大小姐

月千歡難以想象月雲柔居然是這麽的惡毒殘忍!
絕望,心痛,恥辱,憤怒糾纏在心底。
這讓月千歡……[

帝少強寵:國民校霸是女生

帝少強寵:國民校霸是女生

“美人兒?你為什麽突然脫衣服!”
“為了睡覺。”
“為什麽摟着我!?”
“為了睡覺。”
等等,米亞一高校霸兼校草的堂堂簡少終于覺得哪裏不對。
“美美美、美人兒……我我我、我其實是女的!”
“沒關系。”美人兒邪魅一笑:“我是男的~!”
楚楚可憐的美人兒搖身一變,竟是比她級別更高的扮豬吃虎的堂堂帝少!
女扮男裝,男女通吃,撩妹級別滿分的簡少爺終于一日栽了跟頭,而且這個跟頭……可栽大了!

校園修仙狂少

校園修仙狂少

姓名:丁毅。
外號:丁搶搶。
愛好:專治各種不服。
“我是東寧丁毅,我喜歡以德服人,你千萬不要逼我,因為我狂起來,連我自己都害怕。”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伴随着魂導科技的進步,鬥羅大陸上的人類征服了海洋,又發現了兩片大陸。魂獸也随着人類魂師的獵殺無度走向滅亡,沉睡無數年的魂獸之王在星鬥大森林最後的淨土蘇醒,它要帶領僅存的族人,向人類複仇!唐舞麟立志要成為一名強大的魂師,可當武魂覺醒時,蘇醒的,卻是……曠世之才,龍王之争,我們的龍王傳說,将由此開始。
小說關鍵詞: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無彈窗,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最新章節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