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餘生
這種事情比較微妙,若是嚴格謹慎些的,可能會拒絕,若是當事人很熟悉或是情況危急,倒也不必提及什麽男女大防。
而眼前的情況,顯然是後者。
崔嘉寶沒能看個全程,不知道玄衣少年到底幫了多大忙,但看崔語堂對他親切信賴的樣子,只怕不是小恩。
崔語堂笑着拍了拍薛明澤的肩,想說些什麽,卻又頓了頓,轉過去看了眼小周氏。小周氏沖他點點頭,且不說薛明澤是他們的救命恩人,只說女兒的手這樣垂着,她看着就不忍心。
崔語堂道:“那便麻煩賢侄為小女診治了。”
幾人讓出一條路來,崔嘉寶便見着他朝她走來。
離得近了,崔嘉寶不自覺就去觀察他的面容。他面頰微瘦,棱角分明,眼型細長,鼻梁高挺,清冷又自持的相貌。
她坐在馬車上,又不宜移動,薛明澤只能進去,馬車的空間雖大,他一個男子和兩個小姑娘家擠,還是顯得小了點。
崔嘉惠意識到她待在這裏有些不便,便急着下車,可剛剛跪坐的姿勢保持了那麽久,她腿早就麻了,腿下一軟,便跌入一個懷抱中。
扶着她的人聲音溫柔,将她扶好後又規規矩矩地收起了手,她看了一眼溫瑜之,撫着胸口細細喘氣。
崔嘉寶一見他朝她看來,便立馬低垂眼簾,只聽對方道:“你有手帕嗎?”
崔嘉寶懵懵懂懂地從懷中掏出手帕遞到對方眼前,潔白的帕子疊成小小的四方樣,右下角還繡着個秀氣可愛的年字。脫力的手雖能活動,卻很艱難,還帶着劇烈的疼痛,崔嘉寶咬着唇。
薛明澤道:“會有些疼,你咬着吧。”
崔嘉寶回過神來,這方巾原來是要自己咬着用的,她猶豫了一小會兒,還是乖乖把帕子疊得更小,啓唇咬住。
小姑娘嘴裏咬着帕子,兩只眼濕漉漉地看着他,倒像被獵人抓住的小動物,薛明澤心中有些好笑,面上卻不顯,道了句:“冒犯了。”
薛明澤的動作娴熟老到,但崔嘉寶還是感到一股劇烈的疼痛,她将嘴中帕子咬的更緊,仍是痛出了淚花。
薛明澤道:“放心吧,沒事了。不要亂動,回去後再找個大夫來複診一下,近期內活動時小心一些。”
手果然是能動了,崔嘉寶慢慢擡手,将口中巾帕拿下,不經意間看到他手上的血跡,似乎是因為剛剛用力,本來有些凝固的一條淺淺的長痕又崩裂開來。她諾諾道:“哥哥,你受傷了。”
薛明澤一愣,聲音放緩道:“放心吧,我沒事。”
***
剛剛那一場,死了不少侍衛,出發時還氣宇軒昂的侍衛隊,此刻就剩下零零星星的小貓三兩只還毫發無損,死了一半人,還有近一半傷得不輕。光是想想如何安置那些缺胳膊少腿的侍衛就能讓兩個男主人愁光頭發。
幾個主子,身上多多少少有些淤青紅腫,最嚴重的還要數崔崇安,背上被人劃了條大的,好在不傷及筋骨,只是皮肉傷,看着可怖些。
他這傷,說是為雙胞胎受的也可,說是為南姨娘受的也沒錯。崔崇安不會武,但也不能眼睜睜看着那刀朝一個護着兩個瑟瑟發抖幼童的母親身上砍下,他撲的那一下使得刀沒砍實,倒也是意外之喜。
那一夥匪人似乎是沖着崔語堂來的,圍在崔語堂身邊的人要比旁的多了去了。其他人似乎不在他們眼中,只是象征性地分散了火力。因此周府的幾個主子也都沒有大事,倒是兩邊的丫鬟沒多少侍衛守着,有些受了傷。
薛明澤和溫瑜之是白鷺書院的學子,這幾日于鷺山行獵,今日是聽見山腳下有動靜,特地過來察看,因此幫了他們一把。
雖然狼狽了些,但一行人最終是到了目的地。
大夫來看過崔嘉寶,說是處理得極好,沒有什麽大問題,只用紗布和夾板再處理了下,叫她戴個十天半個月的再拆,以防萬一。
崔嘉寶看着銅鏡中的自己,嘆道:“我看起來又醜又可笑。”
一邊伺候的花朝、月夕險些笑出聲來。經歷了驚心動魄的一天,她倆這才算是有些放松下來。
上一任同知前幾天便進京了,這同知府倒不至于落太多灰,基本的家具也都有,其他小物件難免要置辦,但肯定不是今晚。今晚每個人都倦得很,幾個主子還好些,做下人的得把各方面都打點起來,偏偏這次來帶的人手也不多,還得過幾日再在撫州當地找人伢子新添。
兩人臉上的倦容是擋也擋不住,崔嘉寶見了,道:“我得去看看母親,你們倆就別跟着了,早點把活計做完,也能早些休息。”
花朝猶豫道:“這……”
崔嘉寶道:“特殊時期,家裏連下人都沒買齊,還計較這個做什麽?我叫你們倆別跟着,你們倆就做你們的活計。”
還是月夕先應了下來,還拉了花朝一把,花朝這才應了。
崔嘉寶來小周氏房中時,崔語堂也在,崔嘉寶想了想,才發現這應該算是夫妻倆共用的正房,和以前在京中的情況不大一樣。
小周氏正在上藥,崔語堂在旁邊眼巴巴看着本就夠尴尬了,還讓崔嘉寶看見這一幕,她又羞又惱,直瞪了崔語堂一眼。
崔嘉寶倒是沒理會夫妻倆的眉眼官司,直跑到小周氏身邊,道:“娘,你怎麽了?不是沒受傷嗎?”
白日裏大家互相詢問情況的時候,小周氏可沒說自己受傷。
小周氏受的傷真不重,就是手臂上被刮了幾道,很淺,驚吓遠大過痛楚,到後面她就給忘了,要不是剛剛洗漱脫衣服的時候拉扯到了,她還想不起來。
崔語堂更是心情複雜,一來是為着小周氏居然連自己受傷都能忘記,二來是為着她當時一直緊緊跟在他身邊。
他連崔嘉寶還在這都給忽視了,盯着小周氏問道:“阿芸,你當時為什麽要跟着我?我明明都告訴你了,這夥賊人像是沖我來的。”
崔嘉寶不知道崔語堂想要什麽樣的答案,但她知道,肯定不是小周氏回答的那種。
“所以你身邊的護衛也最多啊。”
崔語堂一噎,有些不高興又不說的模樣,崔嘉寶看小周氏說完嘴唇微翹的模樣,知道她的答案或許不是完全真心的。
崔嘉寶沒來得及幸災樂禍,炮火就轉移到了她身上。
崔語堂像是才看到她一樣,驚訝道:“阿年你怎麽裹成這幅樣子?怪醜的,只怕短時間都不好出門了吧,那你便在府中好好休息上半個月。”
崔嘉寶:“……”
小周氏的目光也被她吸引,先是情不自禁笑出聲來,半晌才關心道:“怎麽樣?大夫也說沒事嗎?”
小周氏很擔憂的樣子,才怪。真的擔憂就不會等她被崔語堂嘲笑完再問了,崔嘉寶無奈地重複了一邊大夫的話。
小周氏對崔嘉寶再了解不過,見她樣子知道不能再逗,便岔開話題問崔語堂:“你覺得今天這撥人……”
崔語堂知道小周氏想問什麽,他看了眼崔嘉寶,顯然不認為這個話題适合在孩子面前提。
小周氏則笑,道:“我們不可能一輩子待在這裏,終歸要回去的,他們會長大,會成為比你我更可靠的人。崇安的話,你不想将他牽扯到後宅陰私中我可以理解,可這些姑娘家,她們活在後宅裏。你不能讓她們連敵人是誰都不知道,我還是那句話,我不會主動插手嘉惠的事,你有權決定如何教育她,可是嘉寶,我希望她能知道的多一些。”
崔語堂愣了愣,道:“或許你是對的。我下午問了明澤和瑜之,鷺山上并沒有這麽大的匪窩。如果是意外的話,這一撥人就是流匪。可什麽地方的流匪不劫財不劫色,專門為了殺人滅口而來?”
崔嘉寶心念一頓,瑜之是溫瑜之,那麽明澤便是那個玄衣少年。
崔語堂繼續道:“從他們的招式路數來看,确實和正規培養的不同,不像是人專門養着的死士一流,可能真是草莽出身,那就只有一個可能,□□。”
小周氏道:“而能有這個動機的,如果不是我,便只剩下你母親了。”
崔語堂又被小周氏噎住,他連着看了崔嘉寶幾眼,崔嘉寶慢吞吞地起身,知道自己是不适合再待下去了。
崔嘉寶回到自己的小院子時,發現花朝、月夕守在門外,看到她時一臉為難。
她推開門,看到眼前人,心中一點都不意外。
她們兩個人的見面向來不是什麽太愉快的記憶,一時之間陷入了沉默。到底是崔嘉惠主動來找的崔嘉寶,對于要說什麽,她還有些盤算。
“今天謝謝你,如果不是為了拉住我,你也不會把手弄成這個樣子。”
她這麽一說,崔嘉惠才想起來自己現在的狼狽樣子,一時有些尴尬,幹幹道:“我總不能看着你去死吧。”
氣氛一下變得有些古怪起來,或者說溫情,但這種溫情在她們之間就顯得格外古怪了,崔嘉寶渾身都不舒服了。
崔嘉惠抿唇道:“我雖然感激你,但不代表我喜歡你,我還是讨厭你。”
氣氛一下變得正常,崔嘉寶松了口氣,道:“那就好,我也讨厭你。”
過了片刻,崔嘉寶問道:“要不要一起去看大哥?”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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