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上山

這倒是崔嘉惠頭一次承認她是她妹妹,崔嘉寶心中頗有些微妙,倒顧不上那個找茬的姑娘了。

那湘妃色漲紅了臉,說不出話來,憤憤地瞪了她們一眼。偏生這時候,旁邊來了個錦衣男子,也不知是不是那湘妃色兄弟。那男子剛想和她說些什麽,便望着崔嘉惠一怔。湘妃色看見後,惱羞成怒地推了他一把。

崔嘉惠見狀,沖那男子笑了笑,引得人失了神。

崔嘉寶只覺再這樣下去,兩邊指不定要打起來,連忙提議上山。

崔崇安沒看到那一笑,自然不知剛剛又發生了什麽,見崔嘉寶這麽說了,便牽着雙胞胎走在兩個姑娘身後。

白鷺書院建于山中,考慮到學子的安全問題,鋪出了上山的石梯。也不知道白鷺書院到底有多高,崔嘉寶走了沒多久便感到出了一身汗,好在身上那件比甲是黛紫色的,不易顯出汗跡。

崔嘉寶的身體到底弱一些,雖然現在在慢慢進補,但是不夠健壯,此刻面色已有些發白了。

崔崇安有些擔心,問道:“可要我背你上去?”

崔嘉寶擺擺手,道:“這學習一道,貴在堅持,白鷺書院建的那麽高,未必沒有磨練心志的意思。也不知書院收徒是個什麽章程,雖說爹将我們都塞了進來,但為了以防萬一,還是親力親為來得好。”

崔嘉寶光潔的額頭上盡是虛汗,雙唇也變得醬紫。說的話再有道理,崔崇安也放不下心來。

崔嘉寶繼續道:“我慢些走便是,走太快了有些喘不上氣來。”

崔崇安道:“那我們便慢些。”

崔嘉寶搖搖頭,道:“這山路不寬,我一個人慢些還無妨,其他人繞過我便是。我們這麽一大堆人慢下來,只怕要堵了這路。你們只管前行,我一人慢慢上山便是。這路上都是來求學的學子,安全的很,我一人也無妨。”

崔嘉寶說的在理,崔崇安有心讓崔嘉惠帶着兩個弟弟先走,自己留下來陪崔嘉寶,又不放心他們一個弱女子帶着兩個稚童。正是左右為難之際,卻在身後看見了兩個熟悉的人。

崔崇安雙眼一亮,飛快來到薛明澤和溫瑜之面前,将來意說明。他想請兩人幫忙看護崔嘉惠和兩個弟弟,這樣他就能陪身體不适的崔嘉寶慢慢上山。

溫瑜之自是欣然應允,薛明澤思考了片刻,卻道:“去報道是有時間限制的,按崔姑娘此刻的身體情況,只怕到了書院會有些遲。而按崔兄你的程度,只怕教你騎射的是那位最嚴苛的李師傅,他最厭惡旁人遲到,不管是因何理由。你若是起初便給他留下這樣的印象,只怕不好。”

崔崇安一愣,咬咬牙還是道:“那也無法。”

薛明澤卻沖他搖搖頭道:“我可替你送崔姑娘上山,與我來講,事出有因,遲上一時片刻卻是無妨。”

崔崇安覺得有些微不妥,但他們邊說已邊走到崔嘉寶身後,崔嘉寶聽見這番話,自然不會讓他陪她,只道:“有薛哥哥陪我便是。”

崔崇安最終還是應下。

溫瑜之和崔崇安幾人談笑風生,按着正常的速度很快消失在崔嘉寶的視野中。崔嘉寶的體力早就被耗盡,此刻走得極慢,才感覺呼吸慢慢恢複正常。

大概因為崔嘉寶走的太慢,不斷有人從她身邊越過,不知何時開始,崔嘉寶眼前已經一個人都沒有了。身邊安靜的只能聽見蟬鳴與飛鳥撲騰翅膀的聲響,崔嘉寶恍恍惚惚地回身,卻見薛明澤還在她身後兩個臺階的地方,靜靜地看着她。

因着身高差的緣故,此刻兩人視線倒正好平齊,崔嘉寶愣了愣,有些不好意思地轉回身去。

又走了一會兒,崔嘉寶又回頭,兩人又對視一會兒,崔嘉寶繼續回身走。

反複了幾次後,薛明澤才意識到,或許自己該說些話?

薛明澤走到崔嘉寶身邊,咳了幾聲,道:“你可知剛開始會有考核?”

崔嘉寶擡頭看他,搖了搖頭。

薛明澤肩寬腿長,平素走起路來昂首闊步,此刻也不知怎麽做到的,能和崔嘉寶保持相同的頻率,想來很是難為他。

薛明澤道:“本來你若來得及,要和大家一起先去山長處交束脩,行拜師禮,然後參加禮、樂、書、數、射、禦各科的考察。”

崔嘉寶疑惑道:“這考察是作什麽用的?若是考察的結果不好,便不要這個學生了嗎?”

薛明澤搖搖頭,道:“山長講究有教無類,只要你有一顆向學的心,便不會将人拒之門外。考核是為了分班教學,書院各科的分班是照着水平而不是年紀來,這樣對于學生來說,能更好的學習。可是另一方面,年紀差異太大的時候,就會出現欺淩的事件。”

崔嘉寶腦袋一熱,道:“這就是為什麽要有杖儀庭的存在吧?”

薛明澤微怔,輕輕笑了下,他總是嚴肅着臉,看起來板正又冷漠,這一笑,倒有些春光燦爛之感。

“是你哥哥告訴你的?”

“嗯。”

“只怕以後你也會怕我。”

“我會很乖很聽話,你沒有機會罰我,我也不會怕你。”

這大概是薛明澤笑的最多的一天。

***

等崔嘉寶終于到了白鷺書院,已過了許久,薛明澤也不嫌她麻煩,将她帶去了山長處。

擡頭看見薛明澤和他身邊的崔嘉寶,山長有些驚訝,摸了摸小胡子,示意他們進來。

薛明澤将前因後果解釋了一遍,山長笑道:“你就是崔家的二姑娘?你兄長已與我打了招呼。這山路長遠,難為你有心。只不過以後還是別誤了課時。”

崔嘉寶行了一禮,道:“學生知錯了,以後會掌握好時間的。”

看着軟軟的小姑娘,山長自然沒什麽刁難的心思,樂呵呵地看她行禮,等作了個簡單的拜師禮後,便讓薛明澤帶她去各處考核。

薛明澤今日無課,本是來幫忙帶新生的,因着意外此刻只帶了崔嘉寶這麽一個,倒算忙裏偷閑了,只可憐溫瑜之要幫着多擔許多責了。

因崔嘉寶來得遲,許多門都已考完,薛明澤想了想,還是先帶她去考完的先生處補考,以防待會兒找不見人。

男子和女子分開,那麽先考的應該是禮、樂、書這幾門,薛明澤先帶她去了教禮儀的先生處。

教禮儀的先生尤其看重時間,若不是情有可原,只怕要将她罵上一頓。因着只要盯着她一個人,這考核并未花太長時間。但考完後,崔嘉寶心中有數,結果應當不會太好。禮儀這事本就要從小學起,小周氏卻常年卧病,她某些意義上,是被放養長大的。雖說因此比同齡人要成熟些,但有些東西欠缺了就是欠缺了。

教樂理的先生卻是個性情中人,也不在乎崔嘉寶遲到這回事,見她來補考,便招她到跟前,讓她挑個樂器演奏。

這房裏擺放的樂器多得很,像是瑤琴、長笛、洞簫、琵琶一類,還有些她認不得的樂器。崔嘉寶有些尴尬,這些她都不會。畢竟小周氏養病,她往往在一邊守着,或是待在隔間裏,像這種會發出聲音的娛樂顯然不太适合。

她眼神一垂,卻在桌角上看見一個陶埙。崔崇安曾經買過一個陶埙送給她,因為實在精致可愛,她在夜裏偷偷把玩過不少次,後來也就收了起來。

她還記得些手法,雖然沒有認真地學過,但好歹能撥弄兩下。

崔嘉寶拿起那個陶埙,想了想那些夜裏吹起它的畫面,有些生疏地演奏起來。

那是雨夜,雨打在芭蕉葉上發出斷斷續續的響聲,吵得人睡不着覺。她的房裏炭火不夠,到後半夜便沒額,偏生天氣潮冷,被子裏都仿佛透着股陰濕之氣。崔嘉寶睡不着,便獨自起身,她小心翼翼地避開在她榻上守夜的月夕,披上件外衣,獨自到回廊中看雨。

那雨打的她心煩意亂,只能掏出兄長送的陶埙把弄。崔崇安送她的時候,曾經示範過一次。她拿起陶埙,放到唇邊,試圖學着他的樣子開始吹。

起初的聲音是斷斷續續,不成調的。但漸漸地,開始有了曲調,又慢慢變得平滑流暢起來。埙的聲音說厚重又空遠,這種矛盾感帶來了蒼涼之感。雨夜中和着這樣的埙聲,本該是很凄清的場景。但不知道為什麽,崔嘉寶的心中卻充滿了寧靜,她習慣了這樣的沉默與孤獨,自然不會因此而害怕失常。

崔嘉寶吹完這一曲,先生輕輕嘆了口氣。

崔嘉寶有些不知所措。

先生撐着臉道:“你這手法粗糙,毫無技巧可言。”

崔嘉寶低下頭聆聽教誨。

“但難怪總有人說,越質樸越動人。”

崔嘉寶猛地擡頭,看着先生懶洋洋的樣子,不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被表揚了。

“好了好了,但你也不能一點手法都不會,還是得從基礎的學起。基礎課呢,會把各種樂器都教一教。可以自己準備樂器,也可以用書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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