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接受調查
這一日, 蒲葦照舊跟着下地, 陳大河那邊也是什麽都沒開始做。然後,書記來了, 跟着他一起的, 還有兩位穿着中山裝, 戴着紅袖章的同志。
陳鐵牛一家, 準确地說,陳鐵牛兩口子, 以及蒲葦, 三人被點名,叫了出來。
負責來叫人的隊長陳道礁憂心忡忡,但他沒有多說, 只說了三個字,“別害怕!”
但怎麽可能不害怕?
之前說過,村裏人見了幹部, 那就跟老鼠見了貓似的, 能躲就躲;那見了這些戴着紅袖章的同志, 就更是兩腿顫顫, 恨不能平地裏就能出現一個洞,讓他們跳進去, 好躲起來,徹底把自己給藏住。
這些同志一出現, 就說明肯定是出事了, 哪家可能要遭殃了。這要是運氣好, 估計能平平常常躲過去;可要是運氣不好,真被落實了什麽罪證,那完蛋了,批a鬥是肯定的,嚴重點,就得進派出所了。
現在雖然是陳鐵牛一家先被叫了出去,可在地裏幹活的大部分人,心裏都是不輕松的,生怕一會兒,他們也會被叫出去。
陳鐵牛吓壞了。之前他和大隊長鬧矛盾的時候,也只是在村裏給內部解決了,都沒經過挨紅袖章盤查的陣仗。現在被點名叫出,他的老臉都白了,到了幾位同志的跟前,那是雙股顫顫,想止都止不住。甚至嘴唇哆嗦着,連話都說不出來。
陳媽媽基本也是這樣,只是能比陳鐵牛好一點,勉強撐起笑,上下牙打顫地先後向陳書記、兩位同志問了好。
這也可以算是作為家庭的代表了。
陳書記點點頭,不動聲色地幫了忙,“你們不用怕,這兩位同志過來,是來向你們了解一下情況的。”
其中一位同志,姑且稱為同志a吧,就沒有陳書記那樣的客氣,在陳書記剛說完這話,就冷冷地詢問。
“陳鐵牛,接到舉報,說你們家最近天天大魚大肉,生活作風存在嚴重問題。還有,你參與了投機倒把,是不是?”
這話一問出,陳鐵牛這老實巴交的鄉下漢子,立刻就腿軟地給跪了。腦子中就只有一個念頭在那晃着:完了,完了,他們家要完了!
陳媽媽也是吓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這頭想将自家老頭給拽起來,讓他別這樣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搞得可能沒事都成了有事,那頭也是腦子混亂,想到這些日子家裏夥食水平的直線上升,以及那幾乎是不費力就到了手的一大筆錢。
她……她也慌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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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鍵時刻,蒲葦硬是往陳爸爸他們中間一站,也硬是将陳媽媽給擠到了旁邊,又兩手分別一伸。一手拽起了陳爸爸,像是鐵柱一般地強硬撐起了他;一手則是搭在了陳媽媽的後背,無形中,用手上那沉穩的力道告訴她:別怕,有我!
“爸,你昨天腿疼得不行的時候,我就說你這風濕的老毛病肯定是犯了。你還跟我犟,說沒事,不能耽誤生産隊的活計,非得要下地。看吧,這會腿軟了,暴露了吧。聽我的,和這兩位同志談完話之後,你就找隊長請個假。身體養好了,才能幹更多、更好的活。”
算是給陳爸爸的表現找了一個恰當的理由後,蒲葦看向了兩位同志。
“你說的這些,不用問我爸,問我是最合适不過的。我感覺投機倒是肯定沒影的,但你嘴上說的大魚大肉,可能還跟我有點關系。”
“哦?”同志a一下興奮了,這是打算承認嗎?
年輕小媳婦不經事,的确比上了年紀的老人好問話。同志a就示意蒲葦好好交待。
但是,蒲葦卻先讓該名同志說清楚舉報的內容。
“這些日子,家裏發生了不少事,我真要說,那就是說個三天三夜,也說不完。所以,麻煩你們先說清楚你們接到了什麽舉報,想聽什麽內容,這樣我也好把內容挑出來,趕緊交待了。”
可同志b哼了一聲,有話說了。
“舉報的內容是秘密,哪能全部和你說。你們自己犯了什麽錯,自己心裏明白。老實點,趕緊把所有的錯誤都給交待了。”
嘿,還所有錯誤?!
他當她是真的傻的嗎?而且,她犯錯了嗎?
張嘴就要給人定罪,瞧把這人給能耐的!
不想和這些拿着雞毛當令箭,思想也進入歧途的人強行理論,蒲葦笑了,“行,那我說。”
她想了想,眯起眼,做出了一副回憶的樣子——
“這事啊,還得從我嫁人那天開始說……”
他們不是讓她說嗎,她就慢慢說給他們聽,從頭到尾,事無巨細,就看哪個是先覺得煩,先撐不住的。
蒲葦慢慢說,一直說到成婚當晚,她在之前吃了一碗只沾了點油花的面條之後,又餓得不行,自家男人親自去廚房給她煮粥,還給她煮了幾個紅薯之後,她那個感動的啊,流淚的啊,抱着自家男人就開始哭……
那誇張的說辭,以及半天都沒說到關鍵點的描述,讓同志b當場臉黑,不得不出聲打斷了她。
“讓你說重點、說重點,你扯那麽多無關緊要的幹嘛?”
蒲葦故作無辜,“這些怎麽會是無關緊要呢?這些不就涉及到吃了嗎?我說得越詳細,你們不就越好了解情況?”
同志b無語了。
同志a心想這樣下去不是那麽一回事,就趕緊打岔。
“你就說說你家那魚、那肉的事。”
“我說了啊,剛剛不是還說到,結婚那天,來了好多人,基本每人碗裏都給放了幾片薄薄的豬肉嗎?”
“不是——”同志a不得不再次打斷她,“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嘆了一口氣,不再裝腔作勢,而是把那舉報的內容大概給說了說。
“我聽說,你們最近吃了不少肉,比如豬肉啊、雞肉啊、鳥肉啊,蛇肉什麽的,還撈了不少魚,那魚似乎給送到鎮上賣了,得了老多錢。還有,有人看到你背着一個筐去鎮上了,回來的時候,就抱回來了一個大酒壇子。就這些,你先把這些情況給好好交待,交待清楚了,具體到那些東西是怎麽得來的,怎麽吃掉的,是送到鎮上哪裏賣的,怎麽賣的,得了多少錢,又去哪裏拿來的酒。”
“這些啊,嗨,我當是哪個事呢。行,我想想啊。
這豬肉呢,剛才也說了,是我結婚的時候,媽去買的。這裏結婚,就是家裏再窮,不也得割點豬肉撐個場面?就那點豬肉,肯定結婚當天就被鄉鄰給吃了啊。都說了,我身為新娘子,也不過就只撈到一碗面,一點油花。
這要算是大肉,那舉報的人必須得口舌生瘡!
再說那雞。上山趕上了,運氣好打到了,我們辛苦一年,眼瞅要過年了,就給吃了。那一只雞做好後,還得分出去一些給關系好的鄰居,最後剩下那點,一家十幾口人,夠吃幾口?
這要算是大肉,那舉報的人必須得腳底流膿!
還有那鳥肉。啧,這村裏,哪個沒打過鳥、吃過鳥肉啊。就那小鳥,小小一只,褪了毛,也就骨架子上挂點肉,團起來也就只有剛出生的小兒拳頭大,算個毛的大肉!
就是做了吃了,也不過是家裏人一人分了一只。然後,我男人心疼我,知道我大病初愈,要養身體,就多給我吃了幾只。其它的,就全部給村裏小孩分了。
這事,你們可以去打聽打聽,當晚吃鳥肉的時候,是不是村裏的孩子幾乎都來了?
這種自己好不容易打了些鳥肉,還要分出去好多給村裏孩子們吃的事,是不是無私?是不是光榮?我們家不求誇獎,但因為這個被舉報,那實在是太傷人心。
那舉報這個的人,絕對是黑了心肝了!
然後是蛇肉。田地裏爬進來了蛇,打蛇不光榮?保護村裏其他人的性命,不光榮?讓大隊生産可以正常進行,不耽誤農事,不光榮?誰打了蛇,那就歸誰,不是村裏的慣例?
當時我可是問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才把那打死的蛇給拿回了家。
就那些蛇,你當我們就舍得都吃了?一多半給鎮子上的親戚送去了,感謝他時不時對我們家的接濟。親戚呢,也是實在親戚,沒貪我們的東西,給了我們一壇子酒,讓我們回來泡蛇酒。泡好了,那就是藥,是能治傷救命的。
我不說我公公的腿,還有我那少了一條腿的親爸要指望這個。就說這村裏哪家風濕犯了,疼痛難忍,或者哪個受了外傷什麽的,來我們家讨藥,我們能不給?
這在将來,是能幫人、救人的!
最後我們辛苦一回,冒着生命危險去打死毒蛇,落到自己嘴裏的,才幾條啊?還是那話,一家十幾口人,一人分上幾口,頂天了。
這種事,是怎樣缺了德的人,拿這個來舉報?
最後,就是那魚的事。
我這會兒有點想明白了,那個缺德得要死的人,舉報我們投機倒把,估計就在這魚上。但那種滿口胡言的人,說的話,哪裏能信?
他只聽說我們的魚沒被附近的供銷社給收購,聽說我們推着魚上鎮裏了,可他根本就不知道,我們的魚是送去鎮子東面的供銷社去了。
那供銷社可是國家給開的,我們把東西送過去給國家收購,這樣的行為,如果被稱為投機倒把,那我可得找公社領導好好理論理論,嚴肅地探讨一下,國家收購的行為,怎麽算是投機倒把?這種明顯要和國家對着幹的行為,到底該怎麽定罪!”
說完,蒲葦抿緊了唇,繃起了小臉,怒氣沖沖地看向了兩位同志。
兩位同志也被她給看得心慌。要說她之前的解釋,兩位同志聽着雖然覺得自己好像搞錯了,但調查嘛,搞錯了也不是沒有的,但後面蒲葦把國家收購和投機倒把給放到了一起,他們也偷偷開始打顫。
臉上看上去什麽都不顯,但他們的後背卻已經是悄悄濕了一層薄汗。
就聽得蒲葦停頓了好幾秒之後,才重重地“哼”了一聲,冷着臉繼續。
“我看,等我們結束談話之後,你們也得找那位舉報人好好談談。主席說過,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那人什麽都沒調查,就敢滿嘴胡說,胡亂舉報人。這種破壞人民內部大團結的人,必須得好好教育教育!”
話說到這,同志a有些頂不住了。這大領導一被擡出來,誰都得氣弱幾分。加上有理有據,更是讓人心生畏懼。
大冷天,他的額頭終究是有些冒了冷汗。
他忍不住軟下手段,口氣也弱了下來,面對那比他矮了一個頭的蒲葦,不自覺地像是對上了領導。
“是是是,你說得對,說得對。就是……就是舉報的人說你們得了好多的錢,不是貧下中農了,所以……”
男人擦了擦額前的汗,面有難色地解釋。
蒲葦就氣得捏起了拳頭,也讓這兩位同志看清楚了她的憤怒。
“好,既然說到錢了,那我接下來就說說錢的事吧。
我頭一次下河抓魚,是被附近的供銷社收購的,得了八塊多。第二次賣魚,是給鎮上的供銷社收購的,得了六十多。兩個加起來,六十八塊多。其中一半,我給了我婆婆,用來當家用。另一半,我自己留了點,其它則送給了我娘家花用。
我娘家是蒲家村最窮的那家,這一點,你們随便問個人就能證實,也就不用費神去打聽。家裏我爸斷了腿,我媽常年哮喘,兩個都是不能下地幹活的。現在家裏最大的孩子,就是我十六歲的妹妹。下面還跟着一串幹不了活的弟弟妹妹。
那點錢給他們拿過去,也就只夠他們短期內不挨餓的。
再往大了說,兩家各得了三十多塊,不過就是鎮上某些工人幹部一個月的工資。然而,我們撈到這麽多魚,一年也就只有這麽一兩次。
就這點錢,按年算,算多嗎?
農民、工人、幹部,都是爸媽生的,爸媽養的,都是一樣的人,怎麽就能因為我們是農民,不過就只是得了工人幹部一個月的工資,就說我們有問題呢?
這讓辛辛苦苦種地,不斷地給城鎮居民輸送各種糧食的廣大農民,知道了這事,心裏該多難過。
連主席都說農民是兄弟呢,對待農民兄弟,下面的幹部這麽苛刻,合适嗎?”
“不是,不是……”
這下連同志b都慌得不得不開口否認,和同志a一起把腦袋給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他本來以為今天下來調查,應該是個美差事,興許又能抓個典型,好向上面表功,可現在被這位年輕的小媳婦一說,他都覺得,再讓對方說下去,他和他的同事,反倒有可能挨批、接受檢讨了。
他想撤了。
“這位同志,情況我們都了解了,看來是誤會你們了,這樣,今天就先這樣。我們的調查,也到此為止。”
“不!”出乎所有人預料,蒲葦給拒絕了,反倒不讓他們走了。
“我不知道是哪個黑了心肝的去舉報我們,可既然已經辛苦二位同志下來一趟,那我們就讓調查給調查得徹底,讓那黑了心肝的壞家夥,還有這附近的鄉民,都好好看清楚了,我們家的确是清白得不能再清白。
走,兩位同志,和我一起走,到我們家看看,看看我們家到底是個什麽樣子!
我就是要讓那些壞了良心的,以後再不敢胡說八道!”
說完這話,蒲葦兩手挽住同樣目瞪口呆的陳爸爸和陳媽媽,強行給拖着往前走,在前頭帶路。
兩位同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裏将那瞎舉報的舉報人給罵了個半死,硬着頭皮,跟了上去。
剩下陳書記,慢悠悠地墜在了隊伍後頭,看着走在隊伍最前頭的蒲葦,眼裏閃過不容錯辨的笑意。
自然,蒲葦領着二人到了陳家之後,那個家一貧如洗的狀況,是個人都能看得分明。
這得歸功于陳媽媽的過分吝啬,也得歸功于蒲葦有了肉都給吃了的利索,所以這些人看了一圈,除了櫥櫃裏有一小碗的豬油,就再也沒看到半點肉。
酒壇子,他們也看到了,但這是要做藥酒的,都密封上了,也不能真的壞了良心,再給打開。兩位工作人員走個形式地将酒壇子推了推,聽得裏面“咣當咣當”的水聲,就幾乎是讓這事給過去了。
說幾乎,是因為那個同志b有點蔫兒壞,前頭都被蒲葦給吓成那個樣子了,這會兒緩過勁來,就又嘴欠地問她,這酒是在鎮上哪個親戚換的。問的時候,還拿着筆,作勢要記下來的樣子。
蒲葦半點都不遮掩,直接就報了楊大衛的名字。
她也是存了想試試看楊大衛的能耐的心。若是她報出這個名字,這兩人也只當是尋常,把名字給記下後,表示回去再查查,那大概接下來和楊大衛的交易,她就得有所克制了。
但如果不是這樣——
比如現在,這兩位一聽她報的名字,同志b本來在動的筆一下給停住,還挺是詫異地看了下蒲葦,然後立刻“哦”了一聲,示意知道了,也沒讓蒲葦繼續說下去,而是表示再去別的地方看看。
她就知道,楊大衛是個能耐人,那是沒跑了。
最後看完家裏那些破櫃子、破床、破窗戶、破桌之類的屋子擺設後,那兩位同志走的時候,沖着蒲葦,還帶着點示好的小意,甚至都誇贊起來。
“你們家時刻記着幫助友鄰、團結群衆,這很好嘛。而且,關鍵時刻,挺身而出,為民除害,保障人民生命安全,保障大隊生産正常進行,這是值得誇獎的。等回去,我們就向上面反映反映,看能不能給你們頒個獎什麽的。”
對方既然如此客氣了,蒲葦自然也跟着客氣。
她作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
“應該的,應該的,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這次辛苦兩位同志下來一趟,雖然我們被舉報、被冤枉,心裏有點窩火,但是可以在兩位同志的親自見證下,證明我們的清白,我們也是很感激你們的。謝謝你們的肯定,以後我們會繼續努力的。”
嘿,漂亮的場面話,誰不會說啊!
兩位同志聽了,也非常受用,更是高看了蒲葦一眼。
尋常他們下來調查,雖說威風,但自家人哪能不知自家事,回過頭被人給罵得要死的,也是他們。
今天當面被感激、被誇獎,還是頭一遭呢。
兩人矜持地點了點頭,鼓了鼓胸膛,神清氣爽地走了。
陳書記自然是要送送二位的。
不過在走之前,他偷偷沖蒲葦豎了豎大拇指。
這已經是極為贊賞的表現了。
蒲葦咧嘴一笑,毫不扭捏地接受了這份贊美。
等那三人走遠了,走得沒影了,陳爸爸和陳媽媽再也堅持不住,腿軟地就要一屁股往地上坐。
蒲葦眼疾手快,一手一個,拽緊了,給提溜進了屋,把兩人給按在了凳子上。然後又去廚房,給兩人倒了兩碗涼白開,給二人端了過來。
“喝吧,壓壓驚。”
兩人的心驚膽戰,她看得分明。想想那陳瘋子,還有瘋子她娘,也不是不能理解。
環境限制人!
這樣的環境,限制了他們的思想,所以,在後世看來一些興許大不了的事,可能在他們眼中,那就堪比天大了。
陳媽媽哆哆嗦嗦地伸手接了。但看的出來,哪怕到了這會兒,她都還是怕的。一碗水,在碗裏晃蕩不休。她捧着碗,哆嗦了有一分鐘多,才勉強把碗給湊到了嘴邊,喝了起來。
可即便是喝上了,也沒喝穩,涼白開都溢出了不少,沿着她的嘴角往下滑。
陳媽媽努力地喝了一口,也給咽了下去。
這一口氣下去,仿佛給她的心增加了重量似的,她才覺得這心有些穩當了。
她在想,這小兒媳怎麽就能一點都不怕呢。
沖着調查的同志,那小嘴吧嗒吧嗒的,太能說了,非但條理清晰,還能反過來威脅人。那大領導講過的話,也不知道她是在哪裏看到的,擺出來講道理的時候,還能讓調查同志都白了臉!
嘿,這種事,她還是頭一次遇見。
在調查同志面前,沒吓破膽,那就老牛了。
哪像這小兒媳,啧,都讓書記給豎起大拇指了呢。
這就是她給小兒娶的小兒媳?她的傻子小兒媳?
突然就這麽能,她該不會一直以來都是在做夢吧?
陳媽媽忍不住就伸手,狠狠地捏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咝——”
她疼得叫了出來。
這麽疼,就說明不是在做夢。
蒲葦看着她莫名其妙的舉動,都有些擔心她是不是有點瘋了,趕緊問:“你沒事吧?”
她可不希望再出現另一位瘋子了。
陳媽媽立刻嘿嘿笑,“沒事,沒事……”
然後猛地沖蒲葦豎起了大拇指。
“葦葦啊,你是這個!”
誇她啊!
那肯定是沒瘋!
任何誇贊,她都來者不拒!
蒲葦照舊,一點都不客氣地接受了,笑得又露出了兩個齊齊整整的大門牙。
這燦爛的笑容,讓她的小臉,一下更加圓潤可愛起來。
陳媽媽看着,突然這心裏就暖極了,然後沖動地放下了大話。
“葦葦,以後你要幹什麽,媽指定不會再攔着你了。”
這麽能幹的兒媳婦!
面對領導、面對調查同志,都半點不怵,還能侃侃而談的兒媳婦,那絕對是有大本事的啊!
她都以為他們家要遭了的啊。不想,最後還能哄得那調查同志反過來說要去給他們申請獎狀。雖說那申請吧,可能是客套話。但沖着這反轉,這個家有小兒媳頂着,那絕對就垮不了。
這一刻,陳媽媽覺得自己的心,前所未有的穩當。似乎連肩上的擔子,都能輕了一半。
陳爸爸在一邊雖然沒說話,但陳媽媽放下這話,他沒有半點疑義,緊跟着點頭的樣子,就說明他是默許了陳媽媽的說法。
蒲葦聽着,直接就笑眯了眼。
哈哈,太好了,沒想到接受一下調查,還能有這等好事。那以後,她不就可以想幹什麽,就幹什麽了?
這讓她忍不住稍稍暢想了一下未來的美好日子。
不過,她很快就回過了神。
因為他們還要繼續下地的,所以她趕緊吩咐老兩口,呆會兒出去了,可千萬別說調查同志的半點壞話,但對于被調查的時候,他們的淡定、無畏,以及自家的清白什麽的,可以誇大了說;還有,對于那黑心肝的舉報人,也可以痛快地罵。
總之,明面上不能再讓人抓住把柄,同時,也讓人不敢在沖他們家下手。
陳家老兩口連連點頭,表示肯定要這樣的。他們這把年紀了,事後怎麽弄,他們肯定是有分寸的。
三人就繼續上工去。
快到地頭的時候,隊長陳道礁又獨自迎了過來。
“沒事吧?”他是真的擔心。
而陳家三人齊齊一笑,他就明白了,也松了一口氣。
“這是又要開批a鬥會了,上面來下面抓人頭來了。”
他把自己打聽到的消息,向三人透了透。
他們這,時不時就會有批a鬥。搞那個的時候,人數要是少了,就不好開展,得有一定的鬥争對象。一般來說,地主的後代、富農,以及出生于前兩種家庭的教師,基本是沒跑的。
至于地主,哦,他們這早就沒地主了。
他們這靠海,乘船出江就能入海。當時有些眼瞅不對勁的,直接開着船,往臺島跑了,剩下那些沒跑的,基本都挨了槍子。
然後他們的一些後代,因為文化程度高,就讓去當了老師。不過就算這樣,那些後代們,也會時不時給拎出來鬥一鬥。
話說回來,因為鬥的時候,來回就那些人。說不好聽的,上面搞的人會膩,下面看的人也膩,所以,就有去下面抓人頭一說。
你要是有不妥當的行為,比如收入過高了,搞投機倒把了,那好,就是你了,鐵定得被抓了。再有,就是一些幹壞事的,比如耍流氓、搶劫、盜竊什麽的,被抓了,也會被鬥。
村裏某些人,心裏蔫兒壞,紅眼病嚴重,特見不得別人好。一看人家日子紅火,就愛去舉報。
“以後注意點吧。”他只能如此吩咐。
蒲葦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然後等他們一家去了地裏後,自然呼啦啦,一群人給圍了上來,都問他們家這是怎麽了。
這種時候,自然到了陳媽媽發揮她的力量的時候。
她亮開嗓門,就說起了自家事。
都到了這個份上,藏着掖着,就沒意思了。而且,再由着村裏人瞎猜測,指不定再生出什麽謠言來,不如就敞開了說。
反正,都已經過了調查同志的眼了。現在,那是任憑誰都生不出事來。
陳媽媽一邊說,一邊罵,罵那該死的舉報人,比蒲葦當時罵得都要很。一些鄉村土話、粗話,就跟蹦豆子似的,噗噗往外蹦。
大家聽着一邊驚嘆唏噓,也一邊跟着罵。
這農村,心思長歪的人,還是少數的。大部分人,都是小農思想,會眼饞別人,卻不至于幹出那舉報人的事。那種事,萬一嚴重了,就是毀人家庭、害人命的。
他們沒壞了良心,幹不出那種事,也恨那舉報的。
因為誰也不能料到,自己會不會成為下一個被舉報的對象。那操蛋的狗娘養的舉報人,想舉報人的時候,那想出來的理由,有時候都能是讓人覺得匪夷所思的。
“……主席說了,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那舉報人胡亂舉報人,是在犯錯誤,回頭肯定也別想讨到好。那兩位調查同志,肯定也會找他談話的。”
陳媽媽借用小兒媳那話的時候,說得那個大聲、那個憤恨、 那個得意啊。
圍着的人一聽,都連連道好,也跟着同仇敵忾起來,叫罵着就該讓那舉報人狠狠栽個跟頭。最好啊,反倒是把他給抓起來鬥了,讓他亂害人!
個別心思長歪的人聽了,就趕緊把頭給埋下了,一時間,膽小了不少。想來,以後這股愛舉報人的歪風,經過今日這一出後,能稍微減一減了。
後來,陳媽媽又驕傲地提起了調查同志說要回去給他們申請頒獎的事。
言語間,那個得意的啊。
看得衆人那個羨慕的啊。
“……嗨,我們也不圖什麽獎不獎的。就是兩位同志那麽一說,就是對我們家最大的肯定啊。我這心裏舒服的啊,就跟大冬天喝了一碗熱茶水似的,暖心啊……”
得了吧!
某些熟知陳媽媽性格的婦人,這會兒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什麽沒圖啊。
都沒圖呢,這會兒頒獎也都沒影呢,就能讓你得意成這個樣子。這要真拿到手了,你不得吹一輩子啊。
行了,行了,知道你們家能耐,你們家牛。
可你們家這麽能,這麽牛,還不是因為娶了一個好兒媳。
啧,當初這傻兒媳病兮兮地被背進門的時候,誰能想到,會有這麽一天。
陳媽媽還越說越來勁,越說整個人也越飄了。
“……有些人啊,不了解情況,非得說我給我家小兒娶葦葦這個媳婦,是虧了心。哎,他們哪裏知道,為了娶這個兒媳,我可是把附近這十裏八村,都給尋遍了啊。現在,瞧瞧,瞧瞧,事實證明,我當初是用了心的啊,是有眼光的啊!”
這可真是越說越離譜了。
周圍的婦人翻翻白眼,不捧場了。
啧,真是說你胖,你還真給喘上了。
是,你是十裏八村的,都給尋遍了,可你那是奔着找好兒媳去的?
你定下這小兒媳的時候,對方可還是個傻子;後來突然不傻了,那只能說你祖上積德了,幫了你一把。
你就見好就收吧。
大家撇撇嘴,悻悻地散了。
因為突然發現,就算是祖上積德,那也說明陳媽媽依舊是可以自誇的。
可沒見他們祖上積德,給送個好兒女、好兒媳什麽的!
啧,人比人,氣死人!
不聽了,不聽了!
那頭蒲葦聽着自家婆婆在那睜眼說瞎話地王婆賣瓜——自賣自誇,她也忍不住翻了白眼。
這人,簡直是給點陽光就燦爛,還燦爛得太過了。
她自诩臉皮厚,但聽着都有些替婆婆臊得慌,虧她還能一本正經過地繼續胡編下去。
這也是個能人!
因為這事,她的身邊又湊過來一些年輕的媳婦兒、姑娘家的,圍着她叽叽喳喳地問。可她關鍵的時候會說、能說,但尋常的時候,是懶得說的。
那些年輕女子也不見怪,反而覺得她這樣酷酷的,更有一種高人的風範,也更愛往她身邊湊了。也因為她不怎麽說話,太适合當一個聆聽者,即後世俗稱的“樹洞”,所以她們就更歡喜了,更願意把自己的那點事拿來說給她聽。
蒲葦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着,只當是搜集情報了。
後來陳大河照舊偷偷地放了蛇出來,蛇又被蒲葦的加料營養丸子給吸引着,直沖蒲葦而來。蒲葦沒客氣,繼續幹死倆,拎着那兩條蛇,慢悠悠地回家去了。
她才不會因為今日來了調查同志,就終止她的曠工大業呢。這樣,反倒容易讓某些人覺得是不是有貓膩。
然後到了晚上,該吃的吃。
這一次,陳家再也沒有任何人表示疑義。好像是因為經過了被調查一事,他們反倒是看開了一些,膽子也大了一些。
大概,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吧。
看蒲葦可以活得那麽鮮活、那麽無畏,他們跟在她身邊,似乎也能沾染到這種精神。
自然,蒲葦在這個家的地位,也是顯而易見地提升了。
最明顯的變化,就是她碗裏的粥,絕對是家裏最稠的那個!
這還是兩位嫂嫂搶着替她盛的結果!
蒲葦以為,事情都調查清楚了,這事肯定就沒後續了。
但是沒想到,第二天大隊長陳貴竟然親自點将,還是讓陳爸爸、陳媽媽和蒲葦三人,連帶這隊裏的其他兩人,一起去公社,參加批a鬥大會。
這大會呢,基本就是在公社舉行的。但公社地方并不大,二層小樓房并一個大院子,估計也就半個足球場那麽大吧。讓公社下頭十幾、二十幾個生産大隊的所有隊員都參加,那絕對是不現實的,也容易耽誤農事的開展。
所以一般開這種批a鬥會,基本都是各生産大隊挑幾個人出來,由大隊長和書記帶頭,去公社那邊。這對很多人來說,該是一項美差。因為去參加大會,非但當日的工分照給,還不用幹活,只需要坐在那兒一直到大會結束為止。
這要是能被選上,是很讓人羨慕的事。但挑在這樣的時機,陳鐵牛一家三個,一起被選了,明眼人都看出來,這事透着不對勁。
就連蒲葦自己,都很清楚這一點。
可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她還能怕了不成?!
她去了,然後大會結束後回了家,撿起一個石塊,躲回屋裏,就生生将那石塊給捏成了粉末!
她太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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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兒?你為什麽突然脫衣服!”
“為了睡覺。”
“為什麽摟着我!?”
“為了睡覺。”
等等,米亞一高校霸兼校草的堂堂簡少終于覺得哪裏不對。
“美美美、美人兒……我我我、我其實是女的!”
“沒關系。”美人兒邪魅一笑:“我是男的~!”
楚楚可憐的美人兒搖身一變,竟是比她級別更高的扮豬吃虎的堂堂帝少!
女扮男裝,男女通吃,撩妹級別滿分的簡少爺終于一日栽了跟頭,而且這個跟頭……可栽大了!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伴随着魂導科技的進步,鬥羅大陸上的人類征服了海洋,又發現了兩片大陸。魂獸也随着人類魂師的獵殺無度走向滅亡,沉睡無數年的魂獸之王在星鬥大森林最後的淨土蘇醒,它要帶領僅存的族人,向人類複仇!唐舞麟立志要成為一名強大的魂師,可當武魂覺醒時,蘇醒的,卻是……曠世之才,龍王之争,我們的龍王傳說,将由此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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