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有點認命

蒲葦擡頭看着面前這位五十好幾, 穿着一件式的軍綠色棉大衣, 明顯就和周圍這一圈下地的村民有所區分的老頭,有點猜到了他的身份。

“嗯, 是打死了。不過以防萬一, 再把它們的頭給砍了, 這樣肯定就死透了。”

态度平平常常, 不帶敬畏,也一下和普通的鄉民區分了開來。

陳貴越發抿緊了唇。

“你還沒見過我吧?我是小陳村的大隊長。”

蒲葦一笑, 只“噢”了一聲, 砍蛇的動作,半點不帶停頓。

陳貴見狀,心裏頭不喜。他繞了一圈, 先去看了一下打蛇留下的場面,評估了一下蒲葦的身手,才又回到了蒲葦的身邊。

“你在這砍蛇, 搞得血淋淋的, 小心吓到女同志。”

蒲葦一怔, 眯了眯眼。再擡頭, 她雖然還是笑呵呵的,但眼神卻是冷的。

“瞧你這話說的, 打蛇哪有不見血的。而且,女同志啊, 也沒你想象得那麽脆弱。多見見血, 反而還能更強壯。再說了, 這血可是好東西,有營養着呢,這進了泥土,保管這塊地方,明年種的水稻就能比別的地方長得要壯。我這也算是無私地将我們家的肥料貢獻給這片土地了。”

如此高大上的說辭,實在是讓陳貴想怼都沒法怼。

而且,這麽多人看着,話又說到了這個份上,他要是再針對,倒顯得他一個當領導的、當長輩的,和年輕小媳婦斤斤計較了。

失了風格。

所以,陳貴不再說,徑自走了。

蒲葦處理完之後,将所有東西都帶上,去找了陳會計。

“聽說,今天我就可以不上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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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會計自打那天之後,就有點怵蒲葦,非但點頭應了好,還特主動地表示,晚上算工分的時候,他肯定會将她的十個工分給記上。

蒲葦覺得這人挺上道,高高興興地帶着這些東西,就要往家走。

但沒走多久,就被陳媽媽給追上了。

陳媽媽想起了這個小兒媳,可是有黑歷史的。那會兒一個招呼都不打,就把雞給炖了,這會兒家裏的勞動力全部都在地裏,她要是回去了,可不就成了山大王,廚房也由着她禍禍了。

所以,她叫住了蒲葦,小聲地說道:“你可不許偷吃,一切等我晚上回了再說。”

蒲葦睨了她一眼。

心想這人倒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她以為剛才拍了自己一下屁股,自己沒計較,她就能爬到自己頭上了?

“家裏的規矩,我明白,會給你留一半的。但我自己那一半,你別管。”

說完,推開陳媽媽,她繼續走。

陳媽媽那張老臉,頓時臊得紅了起來。

她又追了過去,“我不是這個意思,就是——”

“別就是了,你就是那個意思,想管我。都說了,你管不了我的,你怎麽就不往心裏去呢。”

這話頂得陳媽媽徹底無言。

最後,只能眼睜睜看着蒲葦走了。

回頭,面對大家羨慕的目光,以及熱絡的恭維,她還得努力揚起笑來回應,實則,心裏的那個小人,都已經開始哭了。

打呢,是打不過的。

管呢,也真是沒法管。

所以呢,這小兒媳真想禍禍,也只能受着啊。

而且,還能白得一半的蛇肉,肯定是賺的。

然而,想雖然這麽想,這心裏還是有些痛怎麽辦?陳媽媽有一種直覺,等自己回了家,肯定就看不到那一半的蛇肉了。

她心疼吶。

但這會兒心疼的,又何止是她一個?

那些依舊被困在田地中,大冷天的必須得在那不停用鋤頭翻地的某些個男人,更苦逼,更心疼。

他們哪裏能想到這蒲葦能這麽厲害,十多條的毒蛇,說給打死就給打死了。

她怎麽就不知道怕呢?

怎麽就會有這樣的女人呢?

她還是不是女人了?

為什麽就不能跟別的女人那樣,見了蛇就趕緊跑了?

他們想到了他們這兩日的辛苦,每天真是天沒亮就起床啊,偷摸地上山抓蛇,然後大中午別人還能歇一會兒的時候,他們還得偷摸地出去接着幹,晚上囫囵喝完粥,再繼續。

如此累死累活,好不容易抓來十幾條蛇,他們想看的是蒲葦被吓得屁滾尿流,想看的是他們男人的雄起,可不是為了給蒲葦的英勇之名再來錦上添花的,更不是給她來送肉的啊。

娘咧!

眼瞅着蒲葦拎着那麽多蛇,越走越遠。他們想想這本該是他們的肉,也本該是他們可以曠工歇息的,可最終卻……

他們好想哭啊!

再想想這頭他們什麽都撈不到,也沒用得上陳五叔出馬,可之前辛苦出動陳五叔一趟,不得給人家辛苦費啊?原先還想着可以用最終肯定又落回到陳五叔口袋的蛇給抵一部分,再拿上一點錢就好,可現在——

蛇沒了,他們可不得賠給陳五叔一筆數目不少的勞務費啊!

嗚嗚,想到這,他們就更想哭了。

這寒風冷啊,可再冷,能有此刻他們的心冷嗎?

他們的心啊,現在可真是哇涼哇涼的啊!

陰謀陽謀,齊齊不在乎,更看不在眼裏的蒲葦,在到家之前,就想好了這些蛇肉要怎麽處理。除了吃,最重要的一個,就是拿來泡酒了。

這蛇酒可是好東西,可以消炎鎮痛,又對治療風濕、類風濕、關節炎什麽的,有明顯療效,實在太适合拿來給老父親使用了,然後,也可以給自家男人用。他這當兵的,經常操練,肯定有什麽腰肌勞損、關節疼痛的地方。南方這地帶,雨水大,潮濕是普遍情況,所以得風濕、關節炎的還真不老少。再說了,這藥酒還可以拿來治療外傷呢。

所以一到家,她就趕緊拿了一個筐,在下面墊了一些破葉子,再用荷葉稍微将七條蛇給包了包,再在上面鋪上一些稻草,她就準備拿這些去換好東西。

她再回房,把一早就寫好的信給帶上,到時候到了鎮裏,就可以寄出去了。

信,自然是寫給陳道南的。

想讓他提幹的事,早在蒲葦的心裏轉了好久了。但這種事,不能一蹴而就,否則,提幹不成,反而還容易把自己給搭進去,被人當成了異端邪類。

她這次給自家男人寫信,一是報平安,讓他不用擔心她;二是讓男人趕緊開始把那些數理化給撿起來,最好啊,自己還能想辦法自學着、往上深造深造。這樣,她才能方便進行後續的計劃。

她讓男人學習,打出去的名義,自然就是自己當初傻了,小學都沒上完,現在不傻了,可對知識依舊渴望。然而,她都已經十八了,不可能學小娃娃那樣,這把年紀了還背着個書包上學堂,所以打算自己看着書學習。如果遇到不明白的,那就打算問他。

希望他可以為這件事保密,因為她不想傳揚開了,別人拿這種事笑話她。

她猜測着以男人對她的态度,她這一封信過去,男人保準就會快馬加鞭地學習上。否則——

她哼了哼。

這人要是當着她的面是一套,離她遠了,就各種懈怠,是另一套,回頭她檢驗不合格,就一腳把他給踹了。

今日沒有東西拖累,背後背着的東西,也輕到可以無視,蒲葦又腳程快,走走跑跑,到了鎮子上,也不過半個多小時。

去郵電局寄完信之後,她直接摸到了楊大衛的家。

她敲敲大門之後,就被放了進去。放她進來的人,是個熟面孔,上次見過。只是那人表示,楊大衛目前有客人,就讓她先在院子裏等一下。

蒲葦同意了,放下筐就等了起來。期間,她看到院子一角有個年輕小哥在擺弄一輛破舊的自行車。她無聊啊,幹脆就湊過去看。

那自行車非但是破啊,好多地方都生鏽了,還扭曲嚴重,感覺好像經歷過一場大型事故。那年輕人這會兒正擺弄着一個扭曲得厲害的車輪,拿着錘子,在那小心給敲平的樣子。

那小哥很認真,看到她來了,連頭也不擡。蒲葦可不是個羞澀的人,大大咧咧地把破車給看了個完全,也把修車的小哥給看了完全。

這還是個帥小哥!

以蒲葦落到這個世界這麽久,接觸到不少男人的眼光看,這個側臉剛毅,鼻梁高挺,眼睛狹長而又黑亮有神,眉毛也烏黑濃密,當得上是劍眉的小哥,絕對是這些男人當中長得最好看的一個。

當然,和前世她接觸過的諸多帥哥比,那肯定是還存在差距的。

但現在這樣,萬花叢中一點綠,已經很了不得了啊。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蒲葦大大咧咧地盯着那位小哥看了又看,很是過了一把眼瘾。然後,才開了口。

“你這樣是不行的啊,不如,讓我試試?”

帥小哥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愛惜這破自行車了,手上拿着的那錘子,也太過小心翼翼了,明顯不得勁。這得敲到何年何月,才能将這車輪給敲回原形。

她伸出了手。

那人擡起眼看向了她,但目光中透着清冷和疏遠,似乎還挺抗拒的。對方抿了抿薄唇後,蒲葦還以為他要說什麽呢,但沒想到,他又把頭給低下去了,繼續自顧自拿着錘子敲。

她覺得,自己好像是被看不起了。

“嘿,你這人可真是不識好人心。”

蒲葦小脾氣有點上來了,直接就把那破車輪給拽過來了,當着那帥小哥的面,就開始掰起了車輪,幾下之後,車輪的圓形弧度,基本就給露出來了。

“怎麽樣?”蒲葦得意地看着那帥小哥,“現在,可以讓開了嗎?”

啧,要不是看他長得帥,她都不惜得搭理他。

那人這次是真的讓了,還主動把錘子給遞了過來。

蒲葦接過後,敲敲打打一陣,很快,那車輪就是個車輪了。

“好了。”看着修好的車輪,蒲葦還挺高興,覺得自己的手藝沒荒廢。

對方看她的目光,倒是透着些複雜難解。

“你的手不疼嗎?”他啞聲問,盯上了她微微發紅的手。

剛才,她就是用自己的手,當作小鐵杵,頂着車輪凹陷處,方便錘頭敲打的。可她怎麽會不疼呢?女孩子,再皮糙肉厚,也不該是她這樣的吧?而且,哪怕真是皮糙肉厚,可到了他跟前,哪個不顯露嬌羞的?

他剛才以為這又是一個借機想和他攀關系的女孩子呢,沒想到對方坐下來之後,竟然真的一聲不吭開始敲敲打打了起來,期間,再也不看他一眼。

恍若這破舊的車輪,能比他好看百倍。

這姑娘,有點另類啊。

蒲葦順着對方的目光看到了自己的手,就甩了甩,咧嘴一笑,露出兩顆特別可愛的大門牙。

“不會,我天生力氣大,皮也厚!”

那燦爛的笑容,差點沒閃瞎他。

而且,這姑娘說完之後,又開始敲敲打打了起來。看上去,是要幫他将那破自行車給修到底了。

所以,這是年輕的小姑娘想和他攀上關系的新招式嗎?

他站在那兒沒動,開始仔細觀察,然而觀察沒多久,楊大衛出來了。送完客人的他,很快就招呼起了蒲葦。

“小蒲,你怎麽坐那兒修起車來了?”

蒲葦立刻收了工具,拍了拍手,站了起來,越過那帥小哥,就沖楊大衛走去。

“這不是閑着也是閑着嘛。楊叔,給你帶了點東西,你看你喜不喜歡。”

她去拿筐子,到了楊大衛跟前的時候,把稻草稍微掀了掀。

楊大衛一瞅那筐裏的東西,眼睛頓時瞪得老大,下意識就問:“這誰抓的?”

蒲葦眯眼笑,也不回答。

楊大衛就知道自己唐突了。

他立刻道:“喜歡,怎麽不喜歡,這可是好東西啊。快,進屋裏,咱們進屋再談。”

楊大衛很客氣,笑着讓人趕緊上茶。蒲葦也沒客氣,跟着進了屋。

留下外面那位帥小哥有些迷瞪。因為他發現自打他二舅出來後,那姑娘就再也沒看過他一眼。他應該是松口氣的,可是瞅瞅那已經被修好了大半的自行車,他又鬼使神差地跟着進屋了。

屋裏,蒲葦和楊大衛已經聊開。

她是個很幹脆的人,直接表明自己想要酒,回去泡點蛇酒。楊大衛要是方便,就幫着弄。要是不方便,給她弄點酒票什麽的,她再自己想別的辦法。

“方便,怎麽不方便。”楊大衛呵呵笑,“楊叔這兒,別的不自誇,不方便的東西,還是很少的。”

而且,聽蒲葦的話,就知道除了她送過來的,她那家裏還有蛇。能打到這麽多蛇,還是毒蛇,這本事可不少。

就是不知道她上次說的會弄來很多肉,是不是指的這個了?

楊大衛想想,也覺得不用太顧忌,問了,“你上回說的肉……”

蒲葦笑笑,“那個還得再等等呢。”

楊大衛立刻心頭一喜。

那就是正經的還沒上席,先上開胃菜了!

好啊,好啊。

他就知道這個姑娘有本事,但沒想到,竟然會有這麽大的本事。而且,她這次就自己一個人來,更可以看出她的膽識非凡、本領過人,同時,還是絕對能當那個家的主的。

對這種人,楊大衛是沒道理不交好的。

“那酒還是老規矩,老地方給你。剛才你還幫我這大外甥修車了吧,呵呵,我再多給你些。”

他這是有心要交好。

但蒲葦拒絕了,“一碼歸一碼,這些肉,換成酒,你該給多少就給多少,不用多給。而且,修車只是玩玩,我閑着也是閑着,算不上幫忙。”

楊大衛就越發覺得這個姑娘爽利。

正好,談到了車,也談到了他大外甥,他趕緊給介紹了一下。

原來這帥小哥叫吳建城啊。

蒲葦笑眯眯的,下意識就伸出了手。

吳建城愣了愣,但還是伸出手,和她握了一下。

這般認識完畢,蒲葦急着要走,因為她還有別的事。

楊大衛就送了送她,轉過身來要回屋的時候,吳建城問他了。

“二舅,小陳村不基本住的都是姓陳的人嗎,她姓蒲,怎麽在那住着?”

楊大衛立刻嘲笑起來。

“建城啊,建城,一葉障目了不是?都說你聰明,你這小子啊,今天也難得糊塗一回。不姓陳的在陳家村住着的,不多的是,你當小陳村的人不娶媳婦的啊?”

吳建城錯愕,忍不住叫出了聲,“她嫁人了?”

“對啊。”

“可她……可她看上去好小。”

現在不都提倡晚婚晚育的嘛。

楊大衛就拍了拍肩膀,語重心長道:“這裏不比城市,到了年紀,差不多就結婚了,別人也管不着。其實,我也替那小姑娘可惜。嫁人太早了。哎,這要是早點能發現這顆好苗子,我也能給家裏侄子給定上。你不知道,這姑娘看着是小,可本事老大了。可惜了,可惜了……”

搖頭晃腦着,楊大衛慨嘆着,回屋去了。

留下吳建城還是有些震驚。等消化完畢,回去修自行車的時候,他拿起那似乎還帶着對方掌心餘溫的錘子,思想控制不住地拐了一個小彎。

你說,這人力氣這麽大,又自稱皮厚,可是,那手怎麽能這麽軟?

他現在還能記得,将錘子遞給她的時候,不小心碰到她的掌心,所遺留下的感覺。

真是太不相稱了。

他擰了一下眉。

随後甩甩頭,繼續修車了。

蒲葦拎着一壇子外表沒有标識的白酒先回了家,然後又匆匆跑去楊胡村去找了楊老大夫。

那老頭上次給她看病的時候,她就瞧出那老頭不是一般人,也早早地把他給惦記上了。現在,需要藥材,她自然就跑去找他了,順帶啊,要是能再弄來一些可以食用的香料就更好了。

那老頭是個中醫,傍身的中藥,肯定存了不少。

因此,等陳媽媽下了工,急匆匆趕回家的時候,就看到蒲葦在往盆裏倒一些看上去像是鋸末的東西,然後,不停地将那些東西往蛇段上塗抹。

周圍孩子們還圍了一堆,個個看上去饞得不得了的樣子。

所以,這蛇果然還是會被吃的,有多少吃多少。

陳媽媽無奈,也是認了,但實在是沒想到,都那麽久了,這小兒媳還沒把這蛇給吃上嘴。同時,她也好奇,對方現在到底在幹什麽。

她問了。

蒲葦頭也沒擡,随口回了一句,“按摩呢”,就繼續将她用從楊老大夫那裏淘來的藥材進行研磨,最後自制而成的調料努力地揉入蛇肉裏面。

陳媽媽瞅着,就覺得這是個傻子。但轉念她又念了一聲“罪過”,覺得自己再這樣想着小兒媳是不對的。但她是真的不明白,給一堆死肉按摩,管什麽用!

想起小兒媳曾經說的,讓她的事,自己別管。陳媽媽給忍了,這頭招呼大兒媳、二兒媳趕緊生火做飯,那頭管蒲葦要起了應該上交給她的蛇肉。

“哦,都在酒壇裏呢。”

“哪來的酒壇?”陳媽媽拔高了聲音。

“用蛇去鎮上換的。”

蒲葦大概解釋了一下。

陳媽媽聽完後,就又是心疼又是生氣,“不是有一半屬于我的嗎,你怎麽給動了呢?你的一半我管不着,我的一半,你也管不着吧。”

“喂,別這麽急着生氣嘛。”蒲葦很淡定,這頭小手仍舊給一大盆蛇肉按摩着,那頭慢悠悠地解釋着,“這泡好的蛇酒,一多半是要給道南,你那可憐得在軍隊天天出操的小兒子,以及你的家人用的,我好心跑了一下午,跑得腿都快要斷了,才勉強将這泡藥酒的材料給湊齊。你可別把我的好心當成驢肝肺啊。”

原來還有這樣的內情。陳媽媽想了想,心裏就有些受用。

實話說,這小兒媳太能幹了,又完全掌控不了,她下午聽着別人的羨慕,心裏卻有了另外一層擔心。就是這樣的小兒媳,她以後還能不能拴得住?畢竟,這位以前可是說過要分開回娘家的話的主。現在小兒又不在,下次回來還不知道什麽時候,她真的忍不住有些擔心這點。

現在一聽小兒媳是為了小兒張羅着換酒、泡酒,她這心裏忍不住就歡喜上。這說明,小兒媳心裏有小兒啊!

有就好,有就好。有了,就不怕人會跑。

陳媽媽樂滋滋地擡腿,也要去廚房。她得稍微盯着點,不能讓那兩位兒媳瞎來,把糧食給放多了。可走了沒幾步,她又反應過來不對勁了。

“你泡酒怎麽不用你自己的那一半蛇,反而用我的?”

“我用了啊。”蒲葦很無辜。當然,不無辜,她也會裝出無辜,“我說了一多半給自家人用,但不是還有一小半,要給別人嘛。”

“給誰?”陳媽媽有點毛了,發現自己似乎又掉進了一個坑裏。

“得給楊老大夫送過去一些啊。這藥材,可都是從他那裏拿的。然後一會兒熬好了蛇油,也得給他分一些。剩下的,就都給我爸拿過去。我爸腿腳不好,正需要這個。”

陳媽媽覺得自己有點暈,是被氣暈的。什麽可心的小兒媳,都給她滾一邊去吧。這小混賬,根本就是什麽都算好了,東西都給占了,自己還沒落下吃的!

“我只問你,你幹嘛不把你的那一半都交出去,反而讓我什麽都沒撈到。”

“這就睜眼說瞎話了啊!”蒲葦哼了哼,小模樣瞬間兇了起來,“都說了,泡好的藥酒一多半歸你,你還不服氣?!我現在弄吃的,一會兒我是吃獨食啊?我不得給你,給其他人,尤其是給孩子們分一些?你這樣斤斤計較,我可生氣了啊!”

那雙眼瞪過來的時候,感覺“咻咻咻”的,那兇惡的視線都帶着刀鋒,刮人的很。

陳媽媽不由自主地開始腿軟,更是半句話都不敢頂。

心裏那個已經哭過一場的小人兒,這會兒又爬出來開始哭了。

嗚嗚,她就說這個小兒媳以後要成山大王了。一言不合,就又開始兇她!

娘咧,她這當婆婆的範兒,以後還能不能有了?

害怕着,怨念着,憋屈着,陳媽媽這次老實了,灰溜溜地朝廚房走去了。她覺得,自己還是在那兩位兒媳身上找找自信心吧。

要不然,她也想不幹了,回自己娘家去。

這日子,簡直就像是上頭的婆婆又回來了,有沒有?

陳家的人,對蒲葦給蛇段按摩一說,除了對蒲葦盲目崇拜的孩子們,其他人都有些嗤之以鼻。就那些花花草草,搗碎了,成粉了,往蛇肉上一撒,再那麽按了又按、揉了又揉,就能讓蛇好吃了?

開什麽玩笑!

可別到時候吃出一嘴的鋸末!

真是瞎搞,白白浪費這麽好的蛇肉!

然而,這些齊齊等着粥放涼的陳家大人們,很快就嘗到了“啪啪啪”打臉的滋味。

那從廚房方向傳來的香味,實在是一種聞所未聞的味道,輕易地就勾住了他們的鼻子,掐住他們的魂,讓他們眯起眼,貪婪地忍不住用鼻子使勁地開始吸起空氣。

等吸了一會兒之後,就誰都沒坐住,被迷了魂似的,全部腳步輕飄地往廚房走去。

媽啊,怎麽會這麽香呢?

這到底是什麽香味?

焦香焦香的,這人間,怎麽會又如此香味!

他們以為之前吃那烤小鳥,那香味就已經絕了,可和現在這味道一比,那可真是會被比得沒了顏色。

天吶,好聞,太好聞了,好聞到他們的腸子都絞痛了起來。是饞的,也是被餓給鬧的!

“這……這好香啊!”陳道西腆着臉湊了過來,一雙眼睛直勾勾地往鍋裏探。

蒲葦哼了一聲。

這些人當她眼瞎呢。之前看不上她的操作,背着她竊竊私語的又是哪些個!

現在一個個倒是不請自來,都來湊熱鬧了!

“去去去!廚房重地,閑雜人等,一概不許進入!”

這文绉绉的話,搞得陳道西愣了愣。可這年月為了吃,薄臉皮都得生生變成厚臉皮啊。

腆着臉,他還真就不走了。

其他人也不走。把那廚房給圍得啊,都快要水洩不通了。蒲葦感覺自己轉個身子都困難。

“擠死了!”她抱怨。

但頂多,陳家人稍微往後退一退,給她擠出一個大概有十幾公分的真空圈。

蒲葦沒好氣。

她就知道,這些對食物各種吝啬,她要是多用了點就會覺得她敗家,會心疼無比的人,其實都是隐形的吃貨。等真的事已成定局了,覆水難收了,他們指定一個賽一個地吃得猛。

她也是那不吃虧的。

腦子一轉,就有了主意。

她看向了陳媽媽,“很香是吧?”

長媽媽心裏開始慌。直覺告訴她,小兒媳這又是給她挖坑了。

但她也不能違心否認,畢竟人都到這兒來了。

她點了點頭。

“那想不想吃?”

這個,陳媽媽也不能違心否認的。因為,她百分百肯定,只要她敢否認,那肯定就別想撈到吃了。

她還是點頭。

蒲葦立刻笑了,笑得燦爛,也笑得透出狡黠來。

“哎,這就對了!既然覺得香,又想吃,那以後啊,可別再攔着我做吃的了。這攔來攔去的,就容易傷了感情;這傷了感情呢,我肯定還是該吃的吃,但是你呢——你們呢——”

她笑着又看了陳家其它大人一圈,“你們呢,估計就撈不到吃的了。”

這是威脅!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

而且,威力巨大!

不僅僅是蒲葦最後的笑,讓人看着莫名膽寒,更因為,這鍋裏的香氣呼呼地往外冒,無時無刻不在勾着人的魂,勾得人都恨不能直接跳到鍋裏了。在這樣的時刻,你放下要掐斷不給人吃的狠話,這不是在要人命嗎?

這以後,誰還敢攔着她,不讓她做啊?

陳家其它大人,沒有不同意的,而且,他們也管不到廚房,感受不深。至于感受最深的掌控經濟的陳家二老,以及掌控廚房的陳媽媽,也不得不在蒲葦的大棒加糖果攻勢下,乖乖聽話。

當然,聽話肯定是有獎勵的。

無論是紅燒的兩個人才能分得一塊的蛇肉,以及出于省油考慮最後大部分都拿來炖了的蛇羹,那都是人間美味,好吃得讓人恨不能将舌頭也給吞了。

陳家長孫陳大河雖然已經舔過很多次嘴角了,可還是忍不住伸出舌頭,再次把嘴角給舔了舔,仿佛能借此,舔到一些漏網之魚的味兒似的。

“這要是可以天天吃到蛇肉就好了。”他忍不住如此暢想。

這倒是讓蒲葦眼前一亮。

對啊,她怎麽就沒想到呢。這蛇肉何止可以天天吃,最關鍵的是,她還可以名正言順地天天曠工啊。成日裏和那些鄉民在地裏磨洋工,她其實很受不了。

感覺有些在浪費生命。

所以晚上大家都睡下之後,她就拿着一個袋子,摸了出去,然後,拎着一個微微聳動的袋子又摸了回來,跟沒事人一樣地睡去了。

等次日一大早,她又偷偷将陳大河給招到了一邊,和他談了談。

“……如此這般,懂了嗎?”

陳大河很興奮,應得很大聲,“懂了,保證完成任務!”

“噓!噓!小聲點!”

蒲葦訓他,他卻捂着嘴,咕咕笑。那笑彎的眼中,一閃一閃的黑眼珠,別提有多亮了。

然後,又下地的蒲葦,就直接遇上蛇了。

大家都說,這是蒲葦昨日打了那麽多蛇,招到蛇的複仇了。這蛇和蛇之間,可是能傳遞信息的,肯定是昨日的蛇在臨死之前,把消息給傳出去了,然後這山上的蛇,就盯上蒲葦了。沒看到那蛇突然蹿出來,直接就沖蒲葦爬過來嗎?

哎呦,這小媳婦以後是不是就很危險了啊?

她就算身手再好,又把蛇給打死了,但也扛不住“防不勝防”啊。白天還好,人也警覺,可萬一晚上睡過去,讓那蛇爬進了屋,被蛇給咬了,這不得出人命啊?

不少人擔心起了蒲葦,連陳媽媽都給擔心上了,讓又可以曠工的蒲葦趕緊去找陳五叔,看看他老人家有沒有什麽法子。

陳五叔抓過那麽多蛇,現在卻能好好的,這說明人家有秘方。

蒲葦聽了,心裏偷着樂。

什麽秘方不秘方的,她沒興趣。這蛇都是她刻意找來的,說實話,這蛇碰上她,也是倒了大黴,只有被她給吃的份,她哪裏會擔心被蛇報複?

這要真被報複,她高興都來不及。那可意味着,她不用摸黑辛苦,在家坐着,都能有蛇肉吃!

這麽好的事,要什麽秘方來趕蛇啊!

她讓陳媽媽別擔心,自己拎着兩條大肥蛇走了。回去,先一條扒皮洗淨了,用調料先腌制着,那一條,她用荷葉包着,帶着陳小桃,就去了陳瘋子家。

提到這陳瘋子,那也是個可憐蟲。好好的光鮮亮麗的老師,本該讓人敬重的知識分子,卻愣是在局勢一變後,被批a鬥瘋了,瘋得只認書,不認人。手頭一旦沒書,就會歇斯底裏。更是看見了書,就想過來搶。

這整個村裏頭,若說誰家的書最多,就數陳瘋子家了。當然,他家的書,也肯定是最安全的書。

蒲葦要想了解當下的科技水平,初步也只能先從陳瘋子那裏下手了。

她上門表明來意,又送上了一條肥蛇,陳瘋子的老娘就沒有不答應的,更是歡喜地連連抹淚,說要給她泡茶,還想留她吃飯。

他們家自從兒子出事後,除了幾個斷不開關系的親戚,哪還有什麽人來?

蒲葦給拒絕了。

這家攤上這麽不幸的事,好好的兒子成了這個樣子,為了照顧瘋子,當娘的哪裏都不敢去,家裏也就老爹一個人幹活,夠辛苦的,也是再辛苦都沒法甩開的極端窮困,她何至于貪人家這點茶水、這頓飯。

她就是來找書看的,帶着一個陳小桃,也是為了避嫌,怕惹來閑話。

所以,她給陳小桃找了幾本連環畫之後,就讓陳小桃坐一邊翻看着,自己去找想要的東西。

那陳瘋子這會兒坐在桌前,捧着本書,目不轉睛着,看上去非常入迷。但蒲葦知道,他根本就沒在看書。因為,那一頁書,大半天,也沒見他翻動一下。

真是可憐!

但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放到她這,你鬥就鬥呗,我挨挨罵、遭遭打,随他去,還能真的被罵死、打死?!風水輪流轉,那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兒,還能一直這麽持續下去?

可她又想到自己是經歷過末世的,而這村子裏某些人的愚昧,她也不是沒有感受到。興許,對于讀書人來說,尊嚴、面子大過天吧?沒了這些東西,也就沒了活的勁頭了。

哎,還是想不開!

這要是去後世走一遭,尊嚴、面子什麽的,算個屁!

蒲葦搖搖頭,掏出自己備好的小本本和鉛筆,開始一邊翻書,一邊做起了筆記。

在這兒混了一天之後,臨走的時候,沒想到那瘋子還發了難,盯上了她做好的筆記。估計是把那當成是書了吧,推開椅子,就過來搶,嘴裏還“啊嗚啊嗚”的。

這會兒,這個安靜得在書桌前坐了一天的男子,才真真正正地向蒲葦證明,他的确是個瘋子。

陳小桃好不容易壓下的不害怕的心,被陳瘋子的瘋狂給刺激,一下尖叫了起來。

“閉嘴!”

蒲葦喝罵了一聲,側身,一個手刀,輕輕松松将瘋子給劈暈了。又快速往前一蹿,将他扶住了,不至于摔倒在地。

于是乎,陳小桃的那一聲尖叫,就硬生生斷了半截。

等陳瘋子老娘聞聲趕過來的時候,心慌慌的她,卻根本沒看到自己兒子發瘋的樣子,反而兒子靜悄悄的,似乎是趴在桌上睡着了

睡着了?

陳瘋子老娘拉起破舊的圍裙使勁擦了擦眼,發現自己真的沒看錯。

那個只會被壓到床上,才會睡去的兒子,竟然真的坐着就睡着了。

這怎麽可能?

“這……這是發生什麽事了嗎?”她惴惴不安地問。

想起了什麽,她愀然變色,趕緊湊到了兒子身邊,拿手在他鼻子下面探了探。

等察覺到還有呼吸,她下意識就松了一口氣,傻笑了起來。大概是很快就又反應過來蒲葦她們還在呢,瘋子娘臉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她尴尬了起來,吶吶的,一副不知道該說什麽樣的樣子。

甚至,她看上去都有些害怕。

或許,她兒子有了那樣的經歷,也讓她吓破了膽吧。

蒲葦揚了揚重新拿到手裏的筆記本,也不隐瞞,将剛才的事大概說了一下,最後笑着,特別真誠地看着對方。

“大娘,以後大哥要是還有情緒激動,你們卻控制不了的情況,你就派人去叫我。我學過功夫的,讓大哥快點睡過去,還是挺輕松的。”

瘋子娘怔愣着,眼眶顯而易見地就紅了。

蒲葦也不等她回複,拉着陳小桃就走了。等瘋子娘反應過來想道謝,她們卻早就走出去好遠了。

瘋子娘倚着門柱子,看着蒲葦漸漸遠去的身影,不由地又發起了呆。

蒲葦想着,按照現在的說法,她是貧下中農的成分,地地道道的根正苗紅,那挨鬥什麽的,肯定是和她搭不上邊的。

她暫且打着她的蛇,偷着她的浮生半日閑,優哉游哉地讀着她的書就是了。

不想,她還會有接受調查的一天!

這一天,還來得那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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