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迂回
-當蝴蝶煽動翅膀,我不知道你會在我的心髒掀起風暴-
從淮城飛往南臨的飛機是晚上八點落地的。
手機開了機,最先跳出來的是陳予懷的消息。
——我在出站口等你。
林以寧愣了片刻,繼而抿唇輕笑,回他:好,馬上。
臨上飛機前,其實是幹爹和她通電話,确認她的航班,她歪着頭,跟送機的朋友說:“我總覺得下車看到的人會是陳予懷。”
梁爽是她大學四年的好友,聞言翻了個白眼:“你怕不是思念成疾,或者想他想得魔怔了?上次你還說你已經快一年沒見過他了。”
林以寧點點頭:“可能是。”
梁爽:“你別告訴我你特意選這個航班,就是直覺他會去接你,然後你正好可以賴一晚上。”
林以寧過安檢前回頭對她笑:“是啊。”
在梁爽一臉詫異的表情裏,她跨過了安檢的閘機。
上飛機後,等待起飛的那段時間裏,她打開手機看消息,梁爽發了一長串的語音,詢問她為什麽這麽迂回:這麽麻煩幹什麽,畢竟是你青梅竹馬的哥哥,你直接讓他去接你了得了,難不成你還怕被拒絕?
除了梁爽,還沒有人知道她喜歡陳予懷。
所有人眼裏,她和陳予懷一塊兒長大,感情很好,但更多像兄妹。
因為差了三歲,且性格迥異,特別愛開玩笑的親戚朋友,都沒開過倆人的玩笑。
林以寧回她:不怕,但我不想給他拒絕我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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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小性格就持重,為人斯文正派,吃窩邊草這種事,恐怕會有心理負擔,她那點心思藏得一向深,可大學臨畢業的某一天,卻突然頻頻想起他,她打電話問他近況,趴在走廊的護欄上遙望遠處的山和樹,微風從她身體穿過,耳邊是他低緩的聲音,她再挂電話之前就決定,她要去找他。
這決定好像很突然,但其實只是一直埋在心底,突然壓不住了。
她怕她太激進了,會吓到他,反而讓他躲她遠遠的。
她不想給他這個機會。
她發了會兒呆,想起高考後的暑假,他跳過級,她也跳過,比他還多一次,所以即便他大她三歲,最後他只比她早兩年入大學,她高考完那個暑假,他已經是大二結束了,爸媽讓他幫她看學校,她就常常去他家待着,兩個人是幼時玩伴,但上學沒在一個學校過,于是即便年齡相仿,随着年紀越來越大,年齡差是越來越明顯,交集也是越來越少的,有時候甚至會比陌生人還要拘謹一些。
但或許恰好是那份熟悉中夾雜的陌生感,催生暧昧和悸動,她也無數次懷疑過,那份愛,是不是錯覺。
友情開始變質,是從夢境開始的。有一天她在午睡,睡着了做夢夢到他,他穿着整整齊齊,只是一直看她,她還問:“你看我幹嘛?”
他并沒有說話,只是擡了擡手,似乎在要她過去,她走過去的時候,他握住了她的手。
然後林以寧就醒了,她在他家裏,不小心在軟塌上坐着睡着了,醒過來心驚肉跳,心虛不已,擡頭看着不遠處坐着看書的陳予懷陷入沉思。
後來她還跟着他去他的同學聚會,他介紹她的時候總會停頓,然後說:“妹妹。”
她懷疑過那片刻的停頓是因為并不想把她當妹妹。
但也找不到可以佐證的蛛絲馬跡。
她記得同學聚會的時候,他很少話,有女同學鼓起勇氣跟他說:“我上學那會兒,其實特別喜歡你。但你看起來太有距離感了,我連話都不敢跟你說,但因為你我下定決心學習了,考了個不錯的大學,謝謝你。”
陳予懷舉杯遙遙敬了一下,然後淺抿了一口:“謝謝,是你自己努力。”
他的态度溫和而誠懇,女同學愣了片刻,然後笑了:“喜歡過你真的是件不錯的事,祝你以後找到合适的另一半。”
他颔首致意。
大約覺得他這樣坦然且有問必答,也不算冷漠,有人趁機問他遇到喜歡的人會不會主動。
——可能是因為他看起來就不太像主動的人。
陳予懷思考片刻:“會。”
坐在一旁吃東西的林以寧被骨頭咯到了牙,有些失落。
他對她談不上主動。
所以大概自己并不是那個有幸可以被他喜歡的人。
後來還有一次是長輩聚會,兩家父母都有數不盡的好友,交際圈也重合很多,聚在一起總是很多人,長輩們談天說地,小輩們湊在一起玩鬧。
他不喜歡熱鬧,但身邊總是圍着很多人,她想獨占他,就會想盡辦法。
有次兩個人蹲在地下酒窖裏,他幫忙清點他爸的酒,她就湊在旁邊偷喝,自己喝不過瘾,還要哄他喝,他一向對她不錯,很少強硬拒絕她,就連她讓他嘗那個酒的味道,他并不太想,也會禮貌嘗一嘗。
酒喝雜了,後勁足。
兩個人喝醉了,窩在漆黑的電影房看電影。
看一部西班牙的小衆片子,色調昏暗,節奏雖然并不緩慢,可看了一會兒就有點昏昏欲睡。
大約是酒意湧上來,她記得自己做了個夢,夢裏她抱着親他,他身上很燙,有葡萄酒混雜着迷疊香的味道,他垂眸,依舊是盯着她看,她嘟囔問了句:“你看什麽?”
他沒有回答,只是低着頭啄吻她,他的手托住她後腰,她覺得很熱很熱。
她心跳得很快,指尖攥着他的衣服,攥出了汗。
夢到最後怎麽了,她也記不清了,她酒量不太好,大約睡死過去了。
她再醒過來的時候,在客卧裏,陳姨進來給她送解酒湯,順便問她脖子還好嗎?她在電影房裏被找到的時候頭歪在沙發上睡,據說整個人姿勢扭曲。
房間裏并沒有陳予懷。
所以她确信那是夢,他如果在的話,不會那麽丢下她不管的。
他給她選的大學很多,但一次也沒提過他在的臨大,林以寧也沒問過為什麽,只是忍不住有些失望。
後來她去了淮大,在淮城度過四年。
四年很漫長,也很短暫。
如今她歸心似箭。
她的直覺準嗎?她不知道,所以她在飛機上擲了一次硬幣。
她随身帶着一毛錢,是她的幸運幣,她小名就叫一毛。
她小時候身體不好,幾乎是兒童醫院的常客,據說有次父親路上遇到個算命的老太太,提醒他給女兒起個小名壓一壓,并且收了一毛錢的硬幣作為報酬,所以她就有了這麽個名字。
三次都是正面朝上,是個好兆頭,所以她一路上心情都不錯。
可遠遠的,看到他站在接機口的時候,心跳還是忍不住停跳了一拍。
心想事成,美夢成真,大概就是這樣的感覺。
他穿着一身簡單的白衣黑褲,單手插在口袋,另一只手裏拎着一根長柄雨傘,傘尖抵在地面,他手掌撐在傘柄的地方,指尖緩慢敲打着,似乎是等了很久了似的,眉眼都帶着倦怠,表情卻還溫和着,和周圍嘈雜的環境顯得格格不入。
“魚總。”她綻開笑意,揮手。
他在他老爸的公司,剛晉升。
最主要的,她不想叫他哥。
外面下着暴雨,飛機八點落地,可其實陳予懷七點鐘就到了。
他沖她擡了下手示意,在她走過來的時候順手接了她的行李箱。
“怎麽你來接我啊?”她故作鎮定。
“我舅舅臨時有事,我離得近一點。”他說。
他舅舅是她的幹爹,因為舅舅和她爸是好兄弟。兩家的關系可真是錯綜複雜,牽涉頗深。
陳予懷的車停在露天停車場,兩個人穿過廊下的雨,從人行道往停車場去的時候,撐着雨傘的陳予懷下意識将雨傘往她那裏傾斜,雨水打濕他的肩膀,林以寧看到了,便往他身邊靠了靠。
趁機熄滅手機的時候,聊天框的最後是梁爽在震驚:你做過你哥哥的春夢?
林以寧回了她一長串的省略號:不是哥哥,但很快會是情哥哥。
梁爽發了一個暴打她的表情包,問她:臉呢?
人生苦短,及時行樂。臉是什麽?
可惜面對陳予懷,她還真的做不到不要臉皮,于是這會兒拘謹着,連靠近的距離都在心裏精心測算過。
遠遠的,兩個人仿佛依偎在一起。
她甚至擡手抓了下他的袖子,試圖把他往身邊拉一點。
以兩個人的熟悉程度,本不該多想,可大約是心虛,陳予懷身子有一瞬間的僵硬,他悶咳了聲,靠問了句話才轉移注意力:“我舅舅說讓你住我那兒,你想去我那兒,還是回家?”
他停頓片刻,多說了句:“我新請了個阿姨,做菜應該合你口味,你要是去,我讓她住家。”
也不至于讓她不自在。
他聲音低緩,語調沒什麽起伏,仿佛只是兄長對妹妹的關照。
她父母最近都不在家,兩個人得了空出國旅游了,她回去也是一個人,她原本要去幹爹那裏去的,但她其實知道,幹媽最近好不容易休假,幹爹才不想兩人世界被打攪,所以把她丢給陳予懷的概率非常大。
這大概就是直覺的來源吧!
上次林以寧見他,還是大三暑假,過年那會兒兩個人都不在南臨,所以也沒見上面,算起來确實一年沒怎麽見了,倒也不至于陌生,只是心思不純,這會兒難免拘謹幾分。
小時候其實她經常在他家留宿,嚷着要和哥哥一起睡,長輩為了教導男女有別,會讓兩個人睡在一個房間兩張床上,他那時候就很體貼,半夜醒了都會爬下床給她蓋一蓋被子,像個小大人。
她不懂事的時候還說長大要嫁給他,因為爸爸說夫妻才能睡一張床上。
她胡思亂想起來。
陳予懷見她很久不說話,以為她在猶豫,抿了下唇,又說:“你回家也行,我和阿姨商量讓她去你那裏待幾天照顧你,你家裏應該沒人了。”
家裏的阿姨得知父母外出,早早就告了長假。
林以寧回過神,突然笑了下:“那我還是去住你那兒吧!離公司也近,你可以載我去上班。方便嗎?”
她是臨時決定要回南臨的,跟陳予懷的爸爸秦叔叔打電話說想進他公司,秦叔叔問她怎麽不回家裏公司,她撒嬌說:“我想和小魚在一起。”
陳予懷的小名叫小魚。
年輕人,想和同齡朋友在一塊兒,似乎也沒什麽怪異的。
秦叔叔笑着說:“行,我給你安排。”
林以寧卻心虛了很久。
其實也不算是完全因為他,剛畢業,在老爸手底下做事,做不好沒人敢說她,做得好也難被認可。
陳予懷恍惚了幾秒,克制地“嗯”了聲:“方便,我讓阿姨收拾個房間出來,你住次卧?或者我把主卧讓給你。”
那不然一起睡咯?
林以寧腦子裏這句話轉了一圈,兀自笑了:“次卧吧,我總不能鸠占鵲巢,害你睡不好。”
她盡量讓自己顯得自然一些。
兩個人到了車前,陳予懷拉開副駕的車門,護着她額頭讓她坐進去。
林以寧擡頭看他,忽然伸了下手,手腕上戴着一條手鏈,是去年生日他送的,她笑了笑:“我一直戴着呢!”
意思是,我很喜歡,以及你送的禮物對我很重要。
陳予懷喉結滾動了一下,“嗯”了聲:“你喜歡的話,今年生日再送你別的。”
林以寧收回手:“那我現在起就開始期待了。”
他去後備箱放行李的時候,她嘆了口氣,迂回千百遍,其實就想說一句:談戀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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