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貌合神離

小魚兒真的病了,而且病的很重。

他醒的時候正值夜裏,花無缺正在他身旁守着睡着了。

小魚兒瞧見他的眼圈已陷了下去,好像是為了照顧他,已有幾夜沒合眼。

花無缺身上已穿回他自己那套白衫,斜靠在床邊,雙眼緊閉,冠帶自頭上輕輕垂下,貼着那蒼白的臉龐,落在脖子處。

小魚兒難得安靜下來,就凝視花無缺的睡顏,忍不住喃喃道:“江小魚啊江小魚,你切莫忘記,你和他同為男兒,這感情是要不得的。等到你入了迷,就等于自己拿脖子套在繩子上,他現在對你多好,後面就會讓你多傷心。”

“你在他面前連個屁都不是,他真正喜歡的是鐵心蘭。鐵心蘭也說過,他照顧她兩年,給她找藥……”

說到這裏,小魚兒忽然嫉妒了,他嫉妒鐵心蘭得到他兩年照顧,這個君子,實在對鐵心蘭太好,這個傻子,鐵心蘭叫他做什麽他就做什麽。

那麽,為什麽要對他那麽好?

小魚兒不相信一個人能平白無故對別人好,凡事都有目的,花無缺你的目的是什麽?究竟是什麽?

門外已有些腳步聲,那腳步聲走到門口停下下來,久久不動。

小魚兒連忙閉上雙眼。

門“吱呀”一聲開了,鐵心蘭的聲音響起。

“無缺,無缺。”

“唔。”花無缺慢慢清醒,睜開雙眼,先是去看床上小魚兒,才回過頭,喚了一聲“心蘭。”

鐵心蘭露出一絲苦笑,輕輕走進來道:“無缺,你已照顧他一天一夜,現在換我來吧。”

花無缺點頭,緩緩道:“他身子已無大礙,但,明日一早還要喂他湯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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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無缺語氣又頓了頓,瞧着鐵心蘭,嘆氣道:“心蘭,你……你是個勇敢的女孩,但紅葉山莊的事,你不要自責。”

鐵心蘭垂下頭,默然半晌,又擡頭道:“我只知,他再一次不顧危險救了我,而我,卻每次都令他陷入危機當中。”

小魚兒暗暗笑道:鐵大姨你總算說到點子上了。

花無缺沉聲道:“他不顧危險救你,也是因為你不顧危險救他。人與人之間的情感一旦建立起來,是很難被摧毀,被改變。”

花無缺說的很慢,慢到鐵心蘭一字不漏的聽到耳朵裏,痛在心裏。

“他心中,一直有你。但願,他長大一些,能懂你,對你好一些。”

鐵心蘭本來垂下頭,可聽到花無缺的這句話,忽然大聲道:“不,不是這樣,我對他已……我已經對他……”

小魚兒已心中忍不住罵了出來:這兩個糊塗蛋!他們自己的感情都捋不清,還胡亂指鴛鴦譜。小花啊小花,我真是倒了黴,才看上你這個笨蛋。再敢亂牽線,回頭打你屁屁!

花無缺在愛情上面,實在太卑微了,他過去一味付出,一味體貼鐵心蘭,鐵心蘭有好長時間都是喜歡江小魚,他為了不破壞他們的感情,與心蘭做了一段時間兄妹。

後來龜山一行,直到小魚兒和那位蘇櫻在一起,鐵心蘭已沒得選,才願意跟着花無缺。可她心中畢竟還有小魚兒,才會央求花無缺在生死大戰之際,不要殺死小魚兒。

花無缺苦笑問道:“你已經,不在乎他了麽?”

又何必欺騙自己,他不是瞎子,他看得出來,這段感情,他已打算退出,以朋友的身份祝福他們。

這麽多年的情感一旦放下,竟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輕松感,好像捆綁在身上的繩索一瞬間被割斷了,胸膛裏連呼吸都暢快很多。

鐵心蘭淚水滑下臉龐,她啜泣道:“有時候,我真覺得,你們的脾氣很像。一樣用着最溫柔的語氣,說着最傷人的話。”

花無缺已不想說下去了,他不忍看鐵心蘭的表情,他起身走了出去,可走到一半,他又緩緩轉過身,靜靜的凝視她,良久良久,才長長嘆了一口氣。

“如果我傷害到你了,抱歉。”

這一次他再也沒停下來,徑直走出去。

鐵心蘭已是淚流滿面,撲到床邊哭了起來,“我不要你同情我,花無缺,為何你總是這樣?為何你的态度不能強硬一些?”

這一次,小魚兒已是在嘆息:女人啊女人,不管是什麽女人,總會被感情所擺布,變成感情的奴隸。

那麽我也會嗎?

小魚兒幾乎快笑出來,他不會,他這輩子都不會,他可不是女人,就算他心裏喜歡,他也不會讓自己被感情左右。

就算是花無缺,也休想他小魚兒低頭。

天已經亮了,陽光斜斜的從窗子外照射進來。

鐵心蘭傷心了很久,直到淩晨,才疲倦的睡了,早上眼睛紅紅的腫了一圈。

小魚兒已從床上跳了起來,他得起床走走了,再不走骨頭都酥了。況且,還有一個鐵心蘭,鐵心蘭那哭唧唧的模樣,說實話,他看了真頭疼。

客棧的後院,那三匹馬在馬槽裏,車廂停在院子裏。

小魚兒走過去一邊給馬兒喂草料,一邊和它們聊天,“馬兄們,你們馬中有那麽愛哭的母馬嗎?唉,做馬多好啊,沒有人那麽多的煩惱,也沒有各種各樣複雜的關系,每天只管吃了睡睡了吃,還能到處看風景。”

說着,小魚兒又忍不住在想,幹脆還是和他們分開吧,總一塊走也不是辦法,他小魚兒自由懶散慣了,老被人看着像怎麽回事。

小魚兒牽出一匹馬,摸着馬鞍道:“幹脆就你我同路吧,我給你取個名字,叫小白菜怎麽樣,和我以前那匹馬一樣的名字。小白菜啊,馱一個我,可比馱那笨重的車廂要輕松很多。”

小魚兒已忍不住笑出聲,自由了自由了,他可不願意再叫他們纏上,一個麻煩的男人,再加一個麻煩的女人,還有一個麻煩的小跟班,這種麻煩的組合,還是他們自己享用吧。

可他還沒走出客棧,花無缺那臉就出現了,依舊白衣如雪,淡雅出塵,不知何時就突然出現,原本面無表情的臉,慢慢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

“你去哪?”

小魚兒失了神,竟有一種自己做錯事的感覺。

他幹幹笑了兩聲,道:“原來是花公子,吓我一跳。我就随便走走,活動一下筋骨。”

唉,自己幹嘛要怕他!

花無缺微微皺了皺眉,忽然像變戲法一樣,右手捧出一碗還在冒熱氣的湯藥,緩緩道:“你身子還沒好幹淨,喝了。”

小魚兒撇嘴道:“我好的很,不喝。”

花無缺嘆了口氣道:“良藥苦口利于病,乖乖喝了,身子才會好。”

“我已經夠好了,要喝你自己喝,哼。”

小魚兒已想逃了,他沖花無缺扮了個鬼臉,正要施展輕功一躍而起,卻被花無缺一把抓住,扯到地面,扣在牆上。

在小魚兒放大的瞳孔中,只見對方板着臉,捏住他的下巴,将湯藥湊到他唇邊。

“你……”湯藥滑入口中,比想象中的還要苦,苦的小魚兒腸子都在打結。

花無缺卻笑了出來。

報複!絕對是報複!就為了報複當初在崖下,小魚兒喂他吃了一枚酸果子,都猴年馬月的事了,這小子表面老實,實則心裏都一筆筆記着。

小人!妥妥的小人!

花無缺笑道:“還要在下來喂你喝藥麽?”

“我自己來。”

小魚兒連忙打住,再由着他,苦膽都要吐出來。

花無缺不再碰他,只是負手站立,親眼看着他将湯藥慢慢喝下去,喝一口拉長個脖子,吐舌頭。

“好了好了,碗拿走。”小魚兒喝的幾乎眼冒金星,身上出了一身汗,不過這汗一出,整個人倒感覺輕松許多。

花無缺拿了碗,在他手心放了一顆糖,二話不說,轉身就走。

小魚兒回過神來,看向他離去的背影,又捏了捏手心裏的糖,剝了糖紙放進口中。

甜味瞬間淡化了嘴裏的苦味,他忍不住笑了出來。

笑了片刻,小魚兒又崩潰了,恨不得扇自己兩巴掌,罵道:“清醒點!清醒點!江小魚,這不是糖,這是毒藥。他拿你當女人哄呢,天底下,只有最笨的女人才會受他的欺騙,上他的當,心甘情願被他玩弄。”

既然小魚兒已經清醒了,自然而然,幾人還得上路。

馬車延着岷江一帶南下,道路崎岖。

當小魚兒得知葉平死了,先是震驚了一下,後慢慢點頭道:“看來,那位三姑娘真是狠心,葉平護她半生,她最終還是對他下了狠手。”

花無缺疑惑道:“你為何肯定是三姑娘下的手?”

“你對人性還是了解的不夠深。”小魚兒冷笑道:“三姑娘在葉家受的那些侮辱,是個人都受不了,好不容易脫離了魔窟,自然此生都不願意見到葉家人。”

頓了頓,小魚兒又道:“葉老莊主既然帶着他二人到紅葉莊,自然是看中他二人,葉平應該是他幾個子女中最喜歡的,很有可能也對他寄予了厚望。三姑娘好不容易替自己報了仇,再和葉平一起走了,葉家人怎麽可能會輕易放過他們。為了将自己摘幹淨,她制造大火,讓自己和葉平都死在這場事故裏。”

花無缺懂了,三姑娘本就是一個孤女,和葉家沒有血緣關系,葉家根本不在乎,可葉平不一樣,他是男性繼承人,葉家看不到他的屍首,是不會罷休的。而為了讓這件事永遠成為秘密,三姑娘只能殺了他。

小魚兒眼珠子轉了轉,忽然湊到鐵心蘭面前,嘻嘻哈哈的笑道:“你如今怎麽一句話都沒有?”

鐵心蘭已經沉默了很久,她看着小魚兒,嘆氣道:“我只是佩服她,佩服那位三姑娘。”感情的事,拿得起,放得下。

小魚兒笑道:“你要是什麽時候能做到,我也佩服你。理智一些,總好過感情用事。”

鐵心蘭黯然道:“我大概永遠也學不來。”

車廂裏的溫度,又像是低了些,不僅鐵心蘭不再說話,連花無缺也沉默不語。

小魚兒可受不了,直接打開車廂,跳到外面去,和江玉郎坐在一起。

江玉郎正掌車,他掌了幾天,掌車的技術是越來越好了。

“大哥怎麽出來了?”

“我出來陪你。”小魚兒沖他眨眨眼笑道:“我那本書,辛苦江老弟保管了。”

江玉郎這時一拍腦袋,懊悔道:“哎呀,忘記告訴大哥了,那書……”

小魚兒冷笑:“那書是不是那天救鐵心蘭的時候,不小心滑到火裏了?”

江玉郎尴尬賠笑:“大哥真是絕頂聰明,正是不小心掉進火中,小弟還沒來得及告訴大哥。”

小魚兒寬慰他道:“沒關系,沒關系,那書看起來無聊透頂,掉了也沒關系。”

兩人一陣假笑,都知道對方心裏絕不會相信自己,卻還要裝作一本正經,相互間勾心鬥角。

說實話,小魚兒喜歡這樣的日子,他不但覺得有趣,而且還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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