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冤家路窄

花無缺出現的太突然,不僅江玉郎吓了一跳,連江別鶴的臉色也變了變。

掌馬的王貴在外面勒住馬,唯恐出現歹人,着急喚了一聲:“江大爺……”

花無缺的視線,從對面江玉郎的臉上,慢慢移到江別鶴身上,面色一緩,微笑開口:“江大俠……”

江別鶴不愧是成名已久的英雄豪俠,這花無缺的突然出現,雖然讓他吓了一跳,但他還是沉下氣來,朗朗開口:“繼續走,不要停。回安慶還有一天路程,不可浪費時間在路上。”

馬車只停了片刻,又繼續上路了。

花無缺就靜靜坐在馬車裏,閉上雙眼,沉默不語。

江玉郎臉上一陣青一陣紅,滿腦子疑惑瞧向父親。

江別鶴暗暗搖頭。

自昨日,他初看花無缺,就覺得此子無論外貌氣質上,都像極了當年那玉郎江楓。

可一想此子出自移花宮,那兩位大人愛極了江楓,所以找了個相像的孩子照着江楓去養,也并非不無可能。

但今日他突然出現,江別鶴一時不防,确實有被吓到。

“啊嚏——!”

客棧裏小魚兒打了一個噴嚏,還不知屋裏花無缺已消失不見。

馬車輕快,到了傍晚已到安慶。

當江別鶴領着花無缺走到自家屋前,只見那是一座看上去陳舊的庭院,裏面只有三五間房屋,陳設簡單,除了一個又聾又啞的老仆人,再無別人。

江別鶴眼見花無缺不說話,以為他心生嫌棄,尴尬笑道:“這莊園昔日是我一個好朋友諸葛雲的,他舉家遷都魯東,就将莊園送給了我,可惜我卻無法使它保持昔日風采,想來真是愧對故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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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無缺與他也算舊相識,要不是知道他的為人,恐怕還會再次被蒙騙。

誰能想到,堂堂一個“江南大俠”,名氣如日中天,居然住了這麽一個地方,活得如此簡樸。無論任何人,看到他的個人生活,只會更加佩服江別鶴的為人。

花無缺笑道:“江大俠如此聖賢,乃江湖之幸。”

江別鶴微笑道:“大俠之名不敢當,倒是花公子人中龍鳳,江湖後輩有花公子這樣溫文爾雅舉世無雙的公子,才是江湖之幸。說來,我越瞧花公子,越像我昔日的一位恩兄。”

花無缺笑道:“是麽?”

這說的,恐怕是他和小魚兒的父親,江楓了,這江別鶴的舊主。

江別鶴似乎有無限感慨,憶起舊人,嘆道:“那位舊識昔日在江湖中富有風雅盛名,也是百年來最著名的美男子。我為小兒取名玉郎,也是為了紀念他。”

美男子?花無缺心已沉了下去,若非這張臉,恐怕也不會讓江小魚對他有非分之想。

江別鶴似乎還未憶夠,又感嘆道:“這世間,絕無一個少女能抵擋他的微微一笑,他出身豪富世家,卻為人謙恭,見過他的人,無一不欽佩他的為人……”

“江大俠。”能從別人口中得知父親的事确實不錯,可花無缺卻無心再聽,嘆息一聲道:“在下實在累的很,江大俠可否為在下安排一間屋子。”

本來并不累,可自從心裏有了結,想到江小魚那事,心累,身子便累了。

少時,江別鶴又領着花無缺進屋,擺了幾盤素食淡羹,端菜添碗擺桌子,都是他自己親力親為。

花無缺一直沒什麽心情,話也不多,期間好像江玉郎有提到鐵心蘭的名字,他也沒仔細聽。

倒是江玉郎心裏更郁悶,暗想:這姓花的,平日與那兩個形影不離,如今孤身一人,好似受了什麽巨大打擊。

據他所知,花無缺心裏喜歡鐵心蘭,只怕是跟那小壞蛋搶她沒搶過,人家姑娘跟小壞蛋跑了,他才會這般傷心。

但他又為何雨天營救江小魚呢?他雨天那時,對江小魚也沒好臉色,只怕還是因為鐵心蘭叫他救的,他不得已才出手。

江玉郎想的出神,而江別鶴期間也一直給花無缺添菜,和他說着江南風景,說到最後,來了一句:“不如,花公子以後與老夫兄弟相稱……”

江玉郎聽到這一句,瞬間傻眼,花無缺和爹爹兄弟相稱,那他豈非平白長了自己一輩,花無缺和自己年齡相仿,老爹不講武德。

吃完飯,江別鶴又親自領着花無缺進後院。

這時已過酉時,天黑了下來,夜晚有些寒冷。

昏暗的走廊裏,只有江別鶴手裏打着小小的燈光。

庭院太過荒涼,沒有人氣,過堂冷風呼呼嘶鳴,老樹枝丫胡亂擺動。

忽聽木葉“嘩啦啦”的響動,響的不太正常,花無缺頓時驚覺,扭頭去看。

他這一日總患得患失,總感覺那江小魚還會找上自己,還會來纏着自己,聽到一點風吹草動,他就會忍不住去看。

“喵——”一只黑貓蹲在牆上,伸着懶腰成了弓形,全身絨毛戰栗。

江別鶴神色變了變,笑道:“風吹木葉,玉郎,帶花公子回屋。花公子,愚兄還有要事,失陪了。”

江別鶴平日最富心機,這走的匆忙,一定是去院外查看了。

若是江小魚,只怕早已跳出來。

不是他就好,只要不是他。

江別鶴安排的房間是其中最好的,後院中的第一間,裏頭事先叫那個又聾又啞的下人鋪好被褥。

厚厚的一床被褥,睡上去如同躺在雲上。

可花無缺晚上還是睡不好,只要一睡着,就開始做各種夢,一會兒夢見師傅,一會兒又夢見燕南天,夢的最多還是江小魚。

夢見江小魚抱着他,夢見江小魚含着藥要喂他,又夢見那只貓變成了江小魚。

“不要!江小魚……不要……”

花無缺又從睡夢中驚醒,他已出了一身冷汗,連呼吸都是顫抖着。

為什麽?連夢裏也要被他纏着?

花無缺望向窗外,東方漸白,已是白日。

江別鶴早上安排了簡單的早點,見花無缺出現,忙笑:“花公子,昨夜睡的可好?”

“好。”花無缺聲音很輕,步伐也輕飄飄的,像踩在雲上。

江別鶴疑惑回頭,看花無缺根本就是一副沒睡好的模樣,兒子江玉郎也出現了,看上去也像是沒睡好。

現在的年輕人都是怎麽回事?

江玉郎見着花無缺,表情變了變,不着痕跡的遠離了他兩步。

江玉郎的房間在後院最遠的地方,那屋子雖然離花無缺的房間不遠,但也不近。他昨夜偷偷溜出房,本想探探花無缺的秘密,結果卻被他聽到小魚兒的名字。

當時那表情,用驚悚來形容也不為過。

如果只是念着他的名字,江玉郎還不說什麽,可花無缺那狀态,只會讓小色痞江玉郎往那上面想。

也難怪他們三給他的感覺怪怪的,原來不是鐵心蘭甩了花無缺,而是那小壞蛋甩了花無缺,花無缺受情傷了。

也是,移花宮那全是女人的地方,花無缺作為裏面唯一的男兒,只怕也将自己當成了女兒。

花無缺早餐吃到一半,突然問道:“江兄,昨夜……”

江別鶴聞言一笑道:“昨晚大約是個笨拙的竊賊,看我這裏空無一物,就匆匆離去了,只留牆上一個淺淺的足印。”

花無缺還想問那人是不是江小魚,但轉念一想,江小魚聰明伶俐,足智多謀,且千靈百巧,心眼兒轉的比閃電還快,必定不會是他。

江別鶴看花無缺一直心情低落,便囑咐江玉郎道:“玉郎,吃過早飯,帶花公子出去轉一轉罷。年輕人,應該都能玩到一塊去。”

江玉郎沉着頭道:“好。”

自從江玉郎回家,在他老子面前,就好像突然變成一個世上最聽話,最老實的孩子。

但當他出了外面,又成了另一番模樣。

門外有一輛馬車,車廂裏探出一個嬌豔少女。

從他們兩人出來,那個少女一見到江玉郎,立刻眉開眼笑,搖着手喚道:“江哥哥,江哥哥,這裏這裏。”

江玉郎看到她,也高興極了,大笑道:“孫小妹,你怎麽來了?”

花無缺輕搖折扇,就見那孫小妹從車裏跳了下來,張開雙臂,撲了過來,一頭撲入江玉郎懷裏,嘴裏哼道:“你這死鬼,回家也不先來找我。這一年你都跑去哪了,可想死我了。”

花無缺朝旁邊讓了兩步,給他們留足空間,心裏忍不住想到:江小魚要是在這,肯定又要調侃。

【你這江哥哥服侍了蕭女王一年,當了一年妃子,你要知道,還不更傷心。】

那孫小妹好似終于注意到一旁花無缺,害羞的松開江玉郎,忍不住多瞧了花無缺兩眼,羞答答的開口:“江哥哥,他是你朋友?”

江玉郎笑道:“是我朋友,他是移花宮弟子花無缺。”

馬車載着他們三人行駛,車廂裏,花無缺已閉上雙眼稍作休息,正好眼不見為淨。

那孫小妹就坐在江玉郎懷裏,江玉郎好像是故意做給花無缺看的,那孫小妹嬌羞的想推開江玉郎,江玉郎卻摟她摟的更緊。

江玉郎笑道:“孫小妹,這一年多沒見,你怎麽還和江哥哥生分了。”

孫小妹埋怨的瞅了他一眼,眼中示意他,“還有外人在呢”。

江玉郎又笑:“人分男女,物分陰陽。老天爺生就男女,就應順應天理……”

花無缺已睜開眼瞪着江玉郎,這家夥說這些到底什麽意思?

孫小妹聽的無趣,捶打他,笑罵:“江哥哥都說些什麽亂七八糟的,今日京都陳家班子到這裏,小妹定了幾個好位子,李明生他們幾個也在,就等你呢。”

江玉郎笑的庸俗道:“他們也在?那我可要帶他們認識認識我這花朋友。”

等江玉郎他們到了地方,果然又是認識他那些衣着鮮明的狐朋狗友。當他們得知花無缺的身份,立刻一個個都陪着笑,獻殷勤,立刻都以花無缺為中心。

武林是個大染缸,本來就是誰武功強,聽誰的。移花宮作為武林聖地,兩位宮主曾是江湖中的神話,別人自然都要高看他一眼。

這些榮譽背後,都沒有花無缺的功勞。

別人都以為花無缺作為移花宮的傳人,只有他自己清楚,這一切不過都是兩位師傅的陰謀。

臺上在演着秦腔《霍去病》,講的是西漢大将霍去病,17歲被任嫖姚校尉,兩次擊退匈奴。19歲成為骠騎将軍,使得匈奴不敢再犯。23歲匆匆去世,後以“封狼居胥”來彰顯他的功績。

臺上演着那位少年将軍,意氣風發,潇灑不羁,隐約有點小魚兒的影子。

此生,他是不是都要躲着江小魚?

花無缺想的出神,戲曲沒聽進去多少,連自己什麽時候跟江玉郎他們出來都不記得。

但心情确實好了不少。

又在他們簇擁下,踏着青草,走在江岸邊,吹了一會冷風。

一天匆匆結束,太陽快要下山,江玉郎那些朋友又約着明天出來游玩。

花無缺難得的露了一些笑容,雖然笑的勉強。

這種平淡如水的生活才适合他,移花宮的生活也是冷清,沒有人氣,每個人都活在自己的思想世界裏。

花無缺很享受獨處。

不過這種狀态沒有持續太久,當他們回到江家,已經有人在等着他們。

他就坐在客廳裏,大大方方的坐在那裏,笑嘻嘻沖他們打招呼。

“你們回來的好晚呀!”

花無缺幾乎捏碎了門板。

“江—小—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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