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千千心結
小魚兒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一起睡吧,這床夠大。”
花無缺沉着臉不說話。
小魚兒連忙解釋道:“我沒別的意思,花無缺,我知道你很在意這件事。我睡覺很乖,不會亂動,你不用委屈自己去打坐,這房間畢竟是你的。”
“不委屈。”打坐練功是常事,花無缺已移到椅子上,盤腿坐下,見小魚兒還心事重重的模樣,他嘆息一聲,不免柔聲道:“你睡吧。”
小魚兒便爬進床裏,将頭埋進枕頭裏。
被子裏還有花無缺身上的味道,每個人身上的味道都不一樣,孩童是奶香味,農民是泥土芬味,小魚兒自己天天摸滾打爬估計身上味道也不好聞,但花無缺身上的味道卻和別人不一樣。
花無缺潔身自好,一身白衣,連襪子都是素白,他常年身上帶着移花宮的聖藥仙子香和素女丹,身上除了那兩種藥物的清香,便是幾日換一套幹淨衣服的好習慣。
移花宮的人應該多多少少都有潔癖,她們将自己打扮成高高在上,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模樣,但骨子裏都是冷漠無情,無血無淚的怪物。
在這樣的環境下成長,花無缺卻擁有移花宮人少有的溫情,強大的力量,讓人很安心。
他和鐵心蘭說的不太一樣。
對了,宜昌之後,小魚兒一顆心都在花無缺身上,倒是忽略了,鐵心蘭去哪了?那傻丫頭不會還在宜昌的大街頭找花無缺吧。
黑暗中,花無缺已經在想,今晚那江別鶴的秘密。
燕南天藏寶圖之事已了結,但那易容工具,僞君子江別鶴準備用那套易容工具做什麽?
花無缺努力回想,他以前在江別鶴身邊待的時間也久,後來雖然和他一起處理了幾件江湖事件,贏得移花宮【無缺公子】美名,但似乎并沒有與面具有關的事件。
突然腦海裏靈光乍現,花無缺想起來了,有一件,應該就是那件,兩年後,心蘭中毒那件。
有人假扮三湘盟主鐵無雙的親信,給他送了一盒有毒的點心,因為是信任之人,心蘭吃了點心中毒昏迷,他那時急的恨不能當場手刃下毒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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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心蘭,花無缺立刻開口:“江小魚,你睡了麽?”
被子那裏響起小魚兒懶懶的聲音:“沒有。”
他怎麽回事?平日都玩世不恭的模樣,今晚花房之後,心情這麽低落?
花無缺沒太在意,又問:“你可知,心蘭在哪?”
被子那頭頓了頓,過了半晌,小魚兒的聲音才再次出現:“你就那麽喜歡她嗎?”
花無缺皺了皺眉,心蘭怎樣都是他愛過的女孩,他的初戀,如果可以的話,他并不想失去她。而且,她對他坦白了,她也為他付出過,他們一直都是相愛的。
而他們之間,唯一的結,還是鐵心蘭為了小魚兒,求花無缺不要殺死他。
這一直是他的心結,恐怕永遠也打不開。
花無缺只是苦澀一笑道:“我一直尊重她的選擇,她如果不想和我在一起,我縱是喜歡她也沒用。”
“好一個翩翩公子花無缺,你對女孩可真不錯。”小魚兒嘆了一口氣,鐵心蘭當初說了他很多好話,那表情像說着自己心儀之人。
小魚兒一開始還不信,這世上,怎麽會有鐵心蘭嘴裏的那種人,可見了花無缺後,相處幾個月以後,他信了,甚至他如今也深深喜歡這個人。
可笑啊可笑,他們倆明明互相喜歡,自己卻橫叉一腳,弄得裏外不是人,可笑至極。
頓了頓,小魚兒又嘆息一聲道:“對不起,今晚利用了你,讓江玉郎誤會了。”就算喜歡他,也是自己的事,跟他無關,這場鬧劇,确實該結束了。
花無缺有些不敢相信,這話居然是小魚兒口中說出的。
小魚兒一向是個敢作敢當的孩子,被花無缺知道自己的心思,他也不會藏掖。他那熱烈的感情,容易吓到對方,既然對方并沒有那個想法,小魚兒已打算自己退一步,還是作為他的朋友。
花無缺松了一口氣,緩緩笑道:“你能這麽想,我很開心。”
冷血無情!王八蛋!沒心沒肺!
小魚兒暗暗咬牙臭罵,罵了一通,沉默片刻,又道:“你回頭還去找鐵心蘭嗎?我不知道她還在不在宜昌。但,但今晚,江玉郎要是把今晚這事說出去,你怎麽跟她解釋?”
花無缺道:“實話實說,心蘭有自己的辨別能力,她不會聽信謠言。”
小魚兒嘆氣道:“但願吧,她總說自己堅強,是活了兩世之人。唉,要不是她,你恐怕還在追殺我。說起來,我也要感謝她,讓我遇到你,得你照顧。”
“抱歉!”提起這事,花無缺又是一陣愧疚。
小魚兒瞪大雙眼,看向椅子上那片陰影道:“你又抱歉?上次替慕容九擔責,這次替誰?替鐵心蘭?”
花無缺陰沉着臉道:“這不怪她,本來也有我的責任。江小魚,是我讓你誤會了我們之間的感情,你我之間原本……”
“行了行了!”小魚兒連忙打斷他的話,不耐煩道:“我就不愛聽你說這些煩人話,自怨自艾,唠唠叨叨,跟個老太婆一樣。我早就說了,喜歡你是我自己的事,跟你無關。”
花無缺愣了,聽小魚兒的煩躁,他那即将脫出口的秘密還是咽下了。
那秘密他原本還猶豫要不要告訴他,早說晚說遲早要說,跟他解釋清楚也好過一直誤會下去。
但這個秘密牽扯太多,如果被他知道,又會發生什麽不可控之事,這些都是花無缺必須思考的。
小魚兒會不會,為了他這個哥哥,正面去對付兩位師傅。
兩位恩師縱是千錯萬錯,養恩還在。
不管怎麽說,到了白日,江小魚離開江家,兩人再無交集。邀月師傅的命令,能拖一時是一時。
小魚兒只覺得心累,他想說什麽?原本什麽?小魚兒已經聽夠了他拒絕的話,“讓我好好睡一覺,真的很累了。”
花無缺不再說話。
兩人雖同處一屋,兩顆心卻已隔了十萬八千裏。
到了第二天一早,吃飯的大廳裏已彌漫着奇怪的氛圍。
花無缺輕搖折扇,經過昨夜的談心,他這幾日的陰郁心情似乎散了很多,整個人面帶微笑,顯得無比輕松。
他對面的小魚兒卻一臉沉悶,懶散的坐着,右手喝粥,左手用筷子戳着餅玩耍,連連打着哈欠,百無聊賴。
江玉郎夾在中間,連眼角餘光都不敢看着他們,臉色青的可怕。
他實在心裏忐忑,他已知道了這兩人的秘密,昨晚逃跑時踩碎一片瓦,也不知他們知不知道,會不會偷偷殺他滅口。
他倒不怕江小魚,但若是花無缺動手,自己恐怕連逃跑的機會都沒有。
“江老弟!”小魚兒突然一掌拍他肩膀上,沖他打了一記笑臉。
江玉郎瞬間雞皮疙瘩都跳起來了,他僵硬的扭頭,僵硬的扯着嘴角:“大,大哥,什麽事大哥?”
小魚兒突然抱怨起來:“你們家的床好硬啊,睡的我渾身都疼。”
江玉郎笑的尴尬,“是,是麽?小弟怎麽沒覺得。”
小魚兒眨眨眼:“那可能是某人皮糙肉厚的原因。”
江玉郎咳嗽兩聲道:“是是是,小弟确實從小就皮糙肉厚。是小弟招待不周,小弟今晚叫人給大哥多鋪幾床棉絮。”
“棉絮就不用了。”說話的空間,那眼又埋怨的瞅向對面,幽怨道:“我吃了飯就走,省得礙了某人的眼。”
這兩人又是鬧什麽別扭?江玉郎眼角餘光已忍不住瞧向旁邊花無缺了。
只見花無缺笑容凝固,手裏折扇收起,已打算起身。
江小魚又來一句:“咱倆的交情,你不送送我?”
花無缺打消了離開的念頭道:“我送你。”
江玉郎忍不住問道:“大哥怎麽就走了?不多待幾天?”
江小魚冷笑:“我若不走,走的就是他了。移花宮的人聲名遠播,你爹應該還不舍得這位花公子離開。但我江小魚不同,去哪都要被人扔臭雞蛋,還不要叫你爹為難了。”
“賢侄這是哪裏話。”江別鶴一身風雅,緩緩從屋外走進,溫柔笑道:“我江某豈非驅利弊勢之人,賢侄即來寒舍,本該好好招待……”
江小魚笑道:“那是那是,江湖中誰不知道你老人家是大仁大義的英雄。但今日卻是我自己要走的。我雖然還想在江大叔家裏留幾天,可我這人天生閑不住,在一個地方待久了就會發病,渾身不舒服。”
“哦?”江別鶴裝作吃驚道:“這世上居然還有這種病?”他本來也不想留這個小惡魔,這小鬼實在太聰明了,不好對付。
“這世上什麽怪病都有。”江小魚笑的可愛道:“例如,有人明明是大奸大惡之輩,卻裝着大仁大義的模樣,背地裏整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別人看不出他的真面目,但我江小魚卻能一眼看出來。”
江別鶴臉色變了變。
花無缺也忍不住看向江小魚,江別鶴生性多疑,他說這些,就不怕江別鶴暗地裏對他下黑手?自己這個兄弟,到底又想做什麽?
江小魚連忙補充道:“江大叔,我說的自然不是你。”
江別鶴笑道:“你這孩子,說話當真有趣。若真有這種人,你告訴我,江大叔替你教訓他。”
“那就多謝江大叔了。”江小魚甩了筷子,跳起來,道:“我也算吃飽了,江老弟,我們走吧。”
雖然是喊了江玉郎,但他卻生怕自己染了瘟疫一樣,賠笑着離江小魚最遠。
外面豔陽高照,天已漸漸熱了。
江小魚看着周圍,心裏暗暗嘆氣,前方道路迷茫,他竟不知該往哪去。
“照顧好自己。”
花無缺這個死人頭又不解風情,這話說出來,巴不得他趕緊走,這會估計臉上是笑的吧。
江小魚無奈回頭,開口道:“是是是,我馬上走。”
回頭的這一眼,卻見花無缺眼神暗淡,雖然面無表情,卻還溫柔的對他看着。
小魚兒一顆心好像揪了起來,他總感覺花無缺是逼不得已才趕他走,而逼他之人,是他那兩位師傅。
下人牽出一匹馬。
小魚兒沖他歪頭笑道:“花公子,好歹認識這麽久,做個正式告別?”
花無缺負手站立,輕輕詢問:“怎麽告別?”
小魚兒張開手臂,又是一副要糖吃的表情:“抱一下。”
見花無缺不動,小魚兒暗暗嘆氣,嘴裏說道:“我随便說着玩,那我走了。”
“江小魚!”
在小魚兒的錯愕中,花無缺上前一步,将小魚兒攬進懷裏。
這是第一次,在雙方彼此都清醒,都願意的情況下擁抱。
花無缺自小錦衣玉食,常年習武,個頭比江小魚要高上一些,擁抱更顯得主動。
從江玉郎那邊看,兩人如同熱戀中的戀人,彼此心中有愛,卻不得不分開。
小魚兒愣了片刻,正準備回抱他,他已松開小魚兒。
花無缺又恢複成那個高高在上,冷漠無情的模樣,負手站立間,緩緩開口:“時辰不早了,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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