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戲劇安排
已是午後兩個時辰,炙熱的陽光照進囚牢,江別鶴驀然睜開雙眼。
一個人的影子落在他的臉上,那人影飄忽不定,似鬼魅一般,樹枝吹動,影子卻像消失一樣,看不真切。
那影子的主人輕功之高,就連江別鶴都看不出來,唯一能看出的是,這人功夫絕對在花無缺之上。
江別鶴立刻站起,垂頭便道:“前輩吩咐的事,晚輩已一一安排妥當。”
那神秘人冷冷道:“花無缺是否來了?”
江別鶴答:“是。”
那人似乎笑了笑:“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江別鶴默然半晌,問道:“只是,不知前輩安排這事的用意?為何……為何将那鐵心蘭送到這裏?”
那人斥道:“你用不着知道此事,只管處理我交你辦的這幾件事,辦好了以後自然有你的好處,辦不好你這江南大俠的名頭也不用做了。”
“是,是。”江別鶴連連點頭。
那人又說:“等花無缺找到你,立刻離開這裏,一個人都不準放進來。”
江別鶴道:“是。”
這座鐵燕幫的莊園,已完全在這神秘人的控制之中。
大廳之中,左右護法皆已斃命。
只見那花無缺掌心一出,幫主風十八那精練的身軀,如同一塊輕飄飄的抹布,爛泥一般被抛了出去,跌出幾丈外,昏死過去。
曾經令各路盜賊聞風散膽的【鐵膽銀槍】,鐵燕幫幾十年的辛苦創立,最終還是毀于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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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無缺負手站立,從容說道:“念爾等成名不義,束手就擒,免得失了性命。”
副幫主已跪在地上,腦袋垂了下去,吶吶道:“江大俠,在後院囚着。”
鐵燕幫莊園是伴山造就,過去曾是府驿審訊逼供的地方,後院有幾間囚室,第一間裏就關着江別鶴。
江別鶴此時還中毒,躺倒在地,瞧見花無缺,慘然笑道:“賢弟……你,你怎麽來了?”
花無缺徑直掠了過去,拍開門鎖,過去扶他,嘆氣道:“江兄,你感覺如何?”
江別鶴扶住胸口,緩緩坐起道:“唉,江某,江某本是來當說客的,也不知哪裏說的不對,一時不察,竟惹得他們對我使用啐了毒的暗器。”
花無缺臉色變了變,江別鶴老狐貍老謀深算,別人又怎麽能害的到他,他此番中招,又是打的什麽主意?
實在猜不透,當下拿出身上內服外用的聖藥,遞到江別鶴手中,“仙子香外用,素女丹內服,兩者同時使用,可解世間萬毒。”
江別鶴匆匆服了藥,又拉着花無缺問道:“賢弟,那鐵燕幫的人?”
花無缺道:“兩位幫主皆已被我拿下,幫中他人各自逃散了。”
“好好,多虧賢弟。”江別鶴欣慰笑道:“未免再生變故,愚兄要親自押解他們去威海镖局總部興師問罪。賢弟只能自行回去了。”
花無缺緩緩道:“此事不勞江兄挂心。”
兩人一同出了囚室,江別鶴身子還虛,一個踉跄,險些絆倒。
花無缺走在後面,皺眉問道:“江兄,你當真還能押解他們去威海?”
江別鶴擺手,絲毫不放在心上,道:“待我上馬車調理即可,大事為重。”
這通話說下來,要是旁人,少不了又是敬佩江別鶴的為人,只可惜花無缺早已看清他的真面目。
既然江別鶴都這麽說了,花無缺也不做他想,只是視線轉移瞬間,牆上一截柳葉刀立刻吸引他的注意。
那柳葉刀是鐵心蘭的兵器,只見那把明晃晃的短刀,此刻正立在牆上,刀身還穿着一片手帕。
江別鶴扭頭去看,花無缺已縱身從牆上取了下來,捧在手心,緩緩開口:“心蘭,這是心蘭的刀,還有帕子。”
手帕是他們第一次相遇時,花無缺送給她擦淚的。
江別鶴暗暗一笑,終是上當了,這個花公子雖然也是聰明人,可惜跟他相比,只有聰明,沒有狡猾。
但江別鶴面上還要裝作一無所知的模樣,關心詢問:“賢弟說的是誰?愚兄被囚時,迷迷糊糊中,好像是聽到有女子的聲音,也不知是不是幻聽。”
心蘭一定在這!
原本以為心蘭在宜昌,誰知卻在這裏見着心蘭的東西。
“江兄在哪裏聽到女子聲音?”
江別鶴道:“那片山石後面。”
花無缺心中有些慌了,朝着江別鶴抱了一拳,匆匆趕去。
鐵燕幫的山石後面還有一處隐秘院落,院落已在山體腳下,有一排五個完全封閉的囚室。
囚室鑲嵌在山裏,四面都是牆,沒有窗戶,像山東人的窯洞。這裏都是關押重型死囚的地方,不管是不是武林高手,到了這裏都是插翅難逃。
五個囚室,五扇石門,只有其中兩間囚室中間有一扇暗門,那是唯一相通的兩間。
花無缺推開第一扇門,并無人在內。
可當他推開第二扇門時,果然看到那躺在地上的倩影。
鐵心蘭!
花無缺沖上前去,将她抱進懷裏,輕輕喚了兩聲,面上已是不忍。
鐵心蘭始終閉着眼,那俏麗容顏此刻憔悴,看着像瘦了。
已是下午申時左右,烈日不見,血紅的夕陽,斜斜映入屋子。
花無缺心疼的抱起她,那幾日被小魚兒攪的心如刀割,被迫與心蘭分開,可再見心蘭的臉,除了心中思念,他只感覺對她不住。
他們都是從過去,回到現在的人,彼此心裏都是帶着沉重的心情,帶着遺憾過來的。
“我帶你回去。”
花無缺正準備起身,這時一個粗犷的嗓音自身後響起。
“花無缺,你往後看看。”
只見囚室外,不遠處已站着一個人,那人長發披肩,白衣如雪,臉上卻帶着一面青銅的猙獰鬼面。
花無缺大驚失色,來人竟然是‘銅先生’,也就是他的大師傅邀月。
此刻他的心中,已瘋狂響起“不對!變了又變了!”,原本應該在三年後見着邀月師傅裝扮的銅先生,為何會提前?為何突然出現在這裏?
如今這一切都變了,如今師傅的動向,他已一無所知。
銅先生問道:“你可知我是誰?”
花無缺壓下驚慌,已垂下頭道:“家師曾叮囑弟子,見到銅先生如見家師,銅先生的吩咐一定要聽從。”
銅先生點頭又問:“你出宮時,宮主還有什麽吩咐?”
花無缺默然半晌,終于沉聲道:“家師吩咐弟子,殺一個叫江小魚的人。”
銅先生道:“你有沒有殺他?”
花無缺的手心已有些出汗,他顫聲道:“弟子,弟子沒有。”
銅先生斥道:“你為什麽沒有殺他?”
“因為。”花無缺緊閉雙眼,仿佛下了很大決定,又過半晌才回答:“因為他已是弟子的朋友,弟子無法下手。”
銅先生冷笑:“他騙了你,你卻還放過他,移花宮弟子,何時變得如此蠢笨!”
花無缺怔了怔,整個人呆在原地,如同認錯的孩子。
銅先生又道:“你可知,江小魚故意欺騙你,為的是得到你的信任,好報自己殺父殺母之仇。”
花無缺立刻擡頭道:“他不是這樣的人。”
而接觸到邀月師傅那淩厲的目光,花無缺又低下頭去:“前輩,我們相處數月,他完全有機會對我下手,但他沒有。”
“閉嘴!”銅先生大聲斥罵道:“你為了一個江小魚,難道要罔顧你兩位師傅命令!”
見花無缺始終不答,銅先生的袖中突然抛出一片白绫,那绫如同成了精,裹住鐵心蘭,直直向銅先生那邊飛去。
“不可。”
花無缺縱出身子,還未出囚室,銅先生轉變身形,反手一掌将他拍了回去。
他往後跌出幾丈才停,銅先生的這一掌帶着憤怒而出,已将花無缺拍至內傷。
銅先生怒道:“這是你未婚妻?”
花無缺擦着嘴角鮮血,急忙上前,道:“求前輩饒她性命。”
“很好,很好……”
銅先生一連說了好幾個‘很好’,她的眼中有火,而且怒火越燒越旺。
花無缺此刻行為,倒叫她想起自己那賤婢,偷偷跟着她看上的人私奔。
叫她這個主子,受盡侮辱和恥笑。
銅先生身上突然驚現大量真氣,随着她的情緒波動,真氣在她周身越轉越烈。《明玉功》已在發功階段,邀月師傅難道想現在就殺了他們?
卻見銅先生腳下泥土深深餡了下去,她那一身真氣內力,被她自己導向泥土中,只留一個小小的坑印,但她腳下花草卻受不住這股真氣摧殘,紛紛枯萎。
銅先生卻又像是平靜了心态,淡淡開口:“你這妻子,從現在開始,誰也不能傷害她,你可放心。”
邀月師傅這話什麽意思?
花無缺只能開口:“多謝前輩。”
“哼,你不要謝的太早。”
銅先生的聲音很冷,冷的幾乎沒有屬于人的溫度。
她說:“你在這裏待着,那裏也不能去。我要你聽着,你的朋友和你的愛人如何當着你的面,欺騙你,背叛你!你也該嘗嘗這種滋味!”
花無缺大驚之下,那石門,已緩緩落下,他不顧傷勢沖了過去,卻還是只能眼睜睜看着銅先生抱走心蘭。
門內已完全黑暗,花無缺拿出火折子,點亮囚室裏唯一的那盞油燈。
他試圖尋找機關按鈕,這石囚原本就是扣押死刑犯的地方,從外面能打開,但從裏面卻不能打開,石門重達千斤,縱使頂級高手,以全部功力拍在門上,門也是紋絲不動。
倒是與隔壁囚室相鄰的那面牆,有一道小小的暗門,暗門緊緊阖着,有轉鑰匙的孔洞。
這兩間原是審訊用的屋子。如果是小魚兒,一定能打開暗門。
花無缺仿佛整個人落入黑暗恐懼當中。
他想起邀月師傅最後的話,他的朋友和他的愛人,小魚兒和鐵心蘭。她到底要使什麽方法,要讓他們背叛他?
如今他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小魚兒的聰明智慧,一定要看清邀月師傅,千萬不要過來!心蘭,也千萬不要有事!
也不知在這石囚中待了多久,一個時辰,兩個時辰,久到花無缺以為銅先生不會再回來。
那個石門又突然開了,銅先生從外面走了進來。
花無缺原本打坐療傷,正要起身,銅先生雲袖一甩,已雲輕淡漠般點住他身上的穴道,讓他無法動彈。
“前輩……”花無缺急忙喚道。
“你最好連嘴也閉起來!”
銅先生又點了他身上兩處啞穴,淡淡道:“待會江小魚就會過來,在你身旁那間密室,我要你乖乖聽着,聽着這一切。”
銅先生不再觸碰他,卻走到連着兩間石囚的那道暗門前,拿出一把同心鑰匙,打開暗門。
暗門那邊已鋪成一間婚房。有桌子,桌子上是兩杯合卺酒。有一張又大又軟的床,床上鋪了厚厚的紅色被褥。
鐵心蘭正躺在床上,穿了一身紅色嫁衣,依舊睡着。
她依然那麽美,像待嫁的新娘,花無缺只覺心髒似乎漏了一拍,已垂下頭,不忍去看。
邀月師傅的安排,就是要他親耳聽着,江小魚和鐵心蘭成親,聽着他們相愛。
心愛之人,即将嫁給自己的親兄弟。
還有什麽,比這更加戲劇性的事情?
石門再次落下了,那同心鑰匙,被銅先生留在鑰匙孔中。
雖然不能動彈,但內力還可運轉,花無缺已發功,試圖沖破穴道。
他只能盼着:以過去對小魚兒的了解,希望他能拆穿邀月師傅的陰謀。
四周靜了,靜的可以聽到他自己的心跳聲。
過了一會兒,他聽到一些聲音,他聽到東西落地的聲音。
還有,江小魚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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