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月下酌酒

時光荏苒,歲月匆匆。

不知不覺又過兩個月。

惡人谷裏的生活很平淡,仿佛有種養老的錯覺。其實并不算平淡,只是花無缺武藝高深,小魚兒詭計多端,他們都害怕,不敢靠近罷了。

對于這樣的生活,早已習慣移花宮生活的花無缺,不過是從移花宮那種環境換到了惡人谷這種環境。

卻是小魚兒,自那日杜殺說了一些話以後,他就變得異常狂躁,每天勤練武功,他的武功也是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步上一個新的臺階,讓花無缺不得不對他另眼相看。

小魚兒的武學天賦異禀,否則也不會在過去三年時間越入一流水平,那三年,反倒是花無缺自己因為一心照顧心蘭,陪她游歷江湖,而忽視了自身武學。

是夜,滿天星鬥,銀河看的分明。

花無缺晚功結束,走出屋子,擡頭去看,屋頂瓦片上躺了一個人,懶懶的靠着屋檐,在星光下喝酒。

今日白天小魚兒去過杜殺那裏,回來無心習武,雖然給花無缺做了晚飯,但他自己卻一口沒吃,只是拎着酒壺上屋頂喝酒。

喝了多少他不知道,但地上已滿滿都是空酒壺。

花無缺暗暗嘆了一口氣,越上屋頂,在小魚兒再一次将酒瓶往嘴裏塞前,他已捏住對方那瓶酒。

小魚兒扭頭,迷茫了一會。

花無缺已拿走他手裏那瓶酒,反而自己仰頭喝了一口。

他們喝的是濁酒,惡人谷裏的人自己釀的,用糯米制作發酵,酒水渾濁,但勝在便宜,口感濁渣厚實。

小魚兒看着他喝酒,月光下那一縷白影,美的讓人心動,小魚兒笑了。

花無缺喝下一大口,随便拿袖子擦了嘴,回過頭沖小魚兒緩緩一笑。

“一個人喝酒多無趣,以後我陪你喝酒。”

小魚兒笑道:“好哇,一言為定。”

花無缺看了他半天,忽然朗朗笑了起來,在小魚兒身邊坐下,“我以前就想做這事了。”

小魚兒微笑:“什麽事?”

花無缺在屋頂上躺下,以手做枕,望着星空道:“痛痛快快的和你喝一場。那時我們三個月約定後,我就在想,和你這樣的人做朋友,一定是人生一大幸事。”

說到最後,心情又低沉道:“可惜,只有三個月。”

小魚兒坐了起來,劉海垂下遮住他的眼,看不清他的表情,“你和他的事,我都沒經歷過。”

花無缺聽出不太對,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将他按到自己懷裏,笑道:“還好你沒經歷過,我以前對他做過太多過分的事,想想挺混蛋。”

小魚兒靠在他懷裏,摟着他的腰,委屈道:“可,可我嫉妒,你是因為他,才重新開始的。”

花無缺看向懷裏人兒的發頂,又是一笑,一邊揉他的發,一邊繼續看着星空:“有什麽好嫉妒,他該嫉妒你,我們是兄弟,可我從來沒有這樣抱過他,親近他,他到死都不知道我們的關系。當然,如果他只是假死,可我卻真死在他面前,他的餘生,又如何能安寧?”

那一世,總是充滿了太多遺憾。兄弟兩人,也走了太多彎路。

小魚兒忽而笑了:“不錯,我确實該謝謝他。”因為走過彎路,才能再次重新選擇。

花無缺的這番開導,倒是解了小魚兒心中一直存在的心結。

二人靜靜依偎了一會,小魚兒又在他懷裏開口:“哥,你為什麽都不生氣?我對他們說出那種讓人誤會的關系。”他以為,自己随便開玩笑,他又會生氣,可這麽多天相處下來,他一句也不解釋,像是默認了。

花無缺輕輕一笑:“為何生氣?他們也不會亂嚼舌根。惡人谷的惡人,倒是活的比外面人坦蕩。”

他們就算誤會,也不像外面人那樣,背後議論紛紛,指指點點,這一點上,花無缺倒是敬佩他們。

小魚兒冷笑:“他們不是活的坦蕩,而是他們每個人都活在自己的世界裏,他們已怕的只在乎自己,別的人別的事只要不威脅到他們的生命……”

花無缺嘆息,一想到兩位師傅,道:“我這身份,只怕在這裏待不久。”

小魚兒又緊了緊花無缺的腰,貼着他的心髒,輕輕呢喃:“我帶你回來,不是要給他們看的,他們還不是我最親的人。等我們見了那個人,就馬上離開這裏。”

花無缺不說話,但小魚兒知道,以花無缺的聰慧,已猜到自己想帶他去看那位了。

兩人又沉默了。

月已上懸。

小魚兒突然開口道:“也算沒有遺憾了。”

他一向是個不認命的孩子,也不輕易低頭,但他心頭總感覺懸着一把劍,那把劍随時會掉下來要了他的命。

所以,自從跟花無缺表明心意,他毫不掩飾對對方的喜歡,大大方方的去擁抱,偶爾親一親,因為這種幸福,他不知能過多久。

花無缺應該也是一樣的感覺,所以花無缺寵他,慣他,只要不太過分,給盡他所有的溫柔和呵護,願意陪他逃亡,陪他來惡人谷,全身心的照顧他。

他們都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麽。

小魚兒忽然直起身子,黑幽幽的眸子映着星點月光,凝視花無缺,久久才道:“我,可以親你嗎?”

花無缺神色變了變,慢慢握緊拳頭。

小魚兒視線垂了下去:“對不起,我不該這樣,這樣不對。但我,但我就是控制不住,我這樣的心态,太醜陋了。”

他不是沒試過,只是,愛上已是不容易,不愛,又談何簡單?古往今來,為愛殉情之人比比皆是,其中就包括他們的父母,深情已刻進他們的骨子裏。

“這不是你的錯。”花無缺已松開拳頭,嘆了口氣,認真凝視他,“是我誤了你……”

唉,又來了又來了!

“你這大聖人,能不能少往自己臉上貼金。”受不了,真以為自己那麽有魅力,什麽都是自己的錯?

小魚兒不滿嘀咕了幾句,又瞪着花無缺,牙口一咬:“行吧行吧,都是你的錯,慕容九那事是你的錯,鐵心蘭那事也是你的錯,我的事更是你的錯。你打算怎麽負責?”

花無缺看着他一臉嚴肅的表情,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和自己這個兄弟在一起,真的很開心。

“好意思笑!你怎麽負責?怎麽負責?”小魚兒已伸手去花無缺腰上撓癢癢。

“好了……好了,我求饒。”花無缺被撓的幾乎笑斷氣,一邊躲着,一邊抓住他那不老實的手。

小魚兒雙手被抓住,瞪着對方道:“你還沒說呢,你怎麽負責?”

花無缺吐了一口氣,松開他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臉道:“親吧。”

小魚兒傻眼:“你肯讓我親?”

花無缺笑道:“我也并非小氣之人,既然你想親就親吧,除了嘴。”

除了嘴?那親起來有什麽意思?

小魚兒本來哭喪個臉,突然眼珠子一轉,一臉壞笑道:“什麽地方都行?除了嘴,別的地方都行?”

花無缺隐隐約約有種不好的預感。

“說出口的話,不準反悔哦。”

不等花無缺反應,小魚兒已摟過他的脖子。

花無缺只覺咽喉一陣螞蟻啃噬的疼痛,狠狠将他推出去,紅着眼怒了:“江小魚,你咬我?!”

小魚兒舔了舔嘴唇,猶如大仇得報般,笑的開心,“這不是咬,這是親。”

脖頸已有一片紅紫色痕跡,花無缺氣自己心軟,翻身下屋,已去找藥。

神醫萬春流!

小魚兒要帶花無缺見的人自然不是萬春流,萬春流也不是小魚兒非常重要的人。

一間極大的房子,四面堆滿了各式各樣的草藥,十幾只火爐子,一進來便是鋪天蓋地的藥味。

小魚兒帶着花無缺左逛逛,右逛逛,捉弄兩個人,終于在下午逛到萬春流那裏。

萬春流看到小魚兒,臉上先是一喜,再看到後面的花無缺,又皺眉了。

萬春流沉聲道:“小魚兒,你是不是忘記萬伯伯說的?”

小魚兒難得嚴肅:“沒有,我一直都記得萬伯伯說的。”

藥罐子叔叔的秘密,這件事若是被屠姑姑他們知道,他們三人不出半時辰就會送命于此。

小魚兒捏緊花無缺的手道:“我只是想帶他來看看,別人都不要緊,只有藥罐子叔叔,我早應該将花無缺帶來了。”

萬春流臉上充滿焦慮,長長嘆息一聲,黯然搖頭道:“你有這份心已經夠了,只是,你和他,兩人同為男兒,你,唉,你去吧。”

同為男兒,在一起就不會有後代,如此絕後之事,燕南天若是知道又豈會高興。

小魚兒道:“我知道,可是感情這事一向由不得自己,我自己也早已想過很多,既然選了這條路,我就不會後悔。”

小魚兒要帶花無缺見得人,正是他們唯一的親人,藥罐子叔叔,也就是大俠燕南天,他們父親的結義兄弟。

燕南天自十六年前闖進惡人谷,被惡人谷裏的惡人聯合打至垂死,幸得萬神醫機智,保住他的性命。

他的性命雖保住了,人卻始終昏迷不醒,這一睡便是十六年。

但花無缺知道,三年後他就會醒來。找惡人谷報自身的仇,找移花宮報他義弟之仇。

萬春流的大房子後面有三間病房,燕南天沉睡的地方就在其中一間房的角落裏,他盤腿坐在那裏,動也不動,如同蠟像。

他實在是太瘦了,原本身材偉岸,一身橫練筋骨,如今已骨瘦如柴,看着就像一個活死人,若非那一口氣吊着,與那半人半鬼陰九幽幾乎沒區別。

花無缺再次見他,心中感嘆:如此天下第一的英雄,竟被十大惡人迫害至此。

他過去初次見他是在龜山,那時燕南天雖也清瘦,但氣質不凡,讓人一眼就能認出。

小魚兒自從知道自己的身世,知道他是自己唯一的親人,便對他非常尊敬。

只見他走過去跪在燕南天腿邊,仰頭,一臉認真道:“燕伯伯,小魚兒來看你了。”

花無缺也走了過去,撩開衣擺,同小魚兒一同跪下:“燕大俠,請收無缺一拜。”說完,已彎腰,結結實實的磕了一個頭。

雖然在過去,燕南天出谷以後,便找到他們,因為仇恨,他和邀月師傅一樣,逼着小魚兒和他決鬥,但那時花無缺并不知道燕南天也是他的親人。

小魚兒沖花無缺微笑,又轉頭對燕南天道:“燕伯伯,你可看到,我今天帶來一個人見你,他叫花無缺,他是我哥哥,自小被仇人撸去的哥哥。我們已兄弟相認,從此我小魚兒再也不是一個人了……”

燕南天依舊不動,雙眼也是緊閉的,不管小魚兒對他說什麽,他大概也是聽不到的。

小魚兒說了很多,說到最後又低下頭沉默了,沉默中嘆了一口氣。

“我們要是,不是兄弟該多好。”

花無缺竟也嘆了一口氣:“不是兄弟,我們還會相遇麽?”

“會!”小魚兒擡頭看着他,認真開口:“一定會。命中注定,你我的緣分是扯也扯不斷的。”

花無缺微微一笑:“你江小魚如今也信命了?”

從來天不怕,地不怕,不信鬼神的江小魚,如今居然相信那虛無缥缈的命運。

小魚兒又低頭沉默,苦笑一番。

他如今也不知該信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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