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校醫室
池聲真的有一雙很漂亮的眼。
江雪螢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也是在初三。
她和池聲做了兩個星期的同桌,期間說過的話屈指可數。江雪螢本來就有點兒輕微的腼腆社恐,自然更不知道和池聲說什麽。
一直到了星期一下午的一節體育課,體育老師讓全班自由分組,進行兩人三足的比賽。
江雪螢一顆心幾乎立刻就提到了嗓子眼裏,她怕找不到隊友。
她從小到大跟着四處打工的江父江母輾轉外地,轉學是家常便飯,也正因為如此,明明和同學關系都還算不錯,卻總有種沒法融入集體的孤獨感。
好在,柯小筱主動朝她走了過來。
一陣忙亂之後,三班的同學也都各自找到了隊友,除了池聲。
江雪螢一怔,三班總共有38個人,加上剛轉學的她也就是39,也就是說,在她轉過來之前,38個人19組是正正好的,是她占據了池聲的名額。
江雪螢忍不住看向了池聲的方向,少年很平靜的模樣,倒不覺得被人孤立有什麽大不了的。
柯小筱:“你不用管他,他本來也不用上體育課。”
不用上體育課是什麽意思?
很快,江雪螢就知道了柯小筱是什麽意思。
可能是因為沒人跟他組隊,體育老師叫池聲去花壇那邊坐着休息。
比賽進行到一半,快到江雪螢出場的時候,突然地,傳來一陣騷動聲。
江雪螢只看到池聲突然從花壇上滑落了下來,像條瀕死的魚一般靠坐在花壇前急促地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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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轟地一聲炸開了鍋。
“老師快來!”
“老師!池聲又哮喘(發病)了!”
人們開始向池聲的方向湧動,但沒有人願意多靠近一步。
少年像是一尾被沖上陸地的魚,被人圍觀議論個不停,又在衆人畏懼、厭惡的視線中掙紮求生。
好在體育老師也算鎮定,一邊幫他深呼吸,一邊叫了男生跑回教室去拿氣霧劑,又叫人去醫務室喊校醫。
池聲呼吸急促,一陣陣的哨音聽上去就像是在拉風匣子,聽得江雪螢和柯小筱也忍不住攥緊了手,喉口發緊,胸口發悶。
柯小筱小聲地說:“我喉嚨也好難受,好想吐。”氣霧劑一拿過來,少年就雙手并用,扣住氣霧劑拼命地、不顧一切地攫取着藥劑,過了一會兒這才漸漸鎮定了下來。
“誰扶着池聲去校醫室?”體育老師問。
操場上鴉雀無聲,無人應答。
“有誰自告奮勇站出來?”
江雪螢的心就好像被一只大掌緊緊地攥住了。
你有沒有過這樣的體驗?公交車上不敢開口喊下車,提前幾站就開始焦慮,內心一次又一次反複地醞釀,明明很簡單的事,張開嘴,說聲“師傅,前面下”好了。可不論如何,卻張不開嘴,發不出一點聲音。
而這一次。
明明她舉起手喊一聲“我去”就可以了。
那麽簡單地兩個字,為什麽嘴唇卻黏得緊緊的,動了動唇,喉口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柯小筱說:“體育老師真傻,誰願意扶池聲啊。”
……明明知道柯小筱說的話是不對的,為什麽,她就是不敢站出來。
體育老師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麽,幹脆指了兩個男生去扶池聲。
那兩個男生似乎不情願,卻沒有辦法。
這一節體育課江雪螢上得心不在焉,下了課,她鬼使神差地找了個理由擺脫了柯小筱,去了醫務室。
醫務室裏很安靜,一道白色的簾子遮擋住了視線。
醫務老師:“哦,那個感冒哮喘的男孩子啊,在裏面。”
江雪螢不費吹灰之力地就找到了池聲。
他半倚在床上,偏着頭看着窗外的爬山虎。
少年的骨骼沒有長開,四肢十分清瘦。
蒼白,纖細,病恹。
看到池聲,江雪螢大腦卡殼了半秒。
她到底哪來的一腔孤勇就這麽過來了。
但池聲已經聽到了她的動靜,微微側過頭來。
江雪螢鼓起勇氣,問,“你怎麽樣了?好些了嗎?”
他的視線沒在她身上過多地停留,而是翻身下床,走到她面前。
池聲:“讓開。”
江雪螢愣了半秒,有點兒沒回過神來。
少年冷淡地掀起眼皮,“讓開。”
“你擋到我了。”
猝不及防地尖銳的敵意,令江雪螢大腦嗡地一聲,渾身上下的血液直沖上面門,“你什麽意思?”
少年瞥了她一眼,又拿腔拿調般刻意複述了一遍:“就是煩請你騰個地,擋了我道的意思。”
“我、我好心關心你!”江雪螢像被人扇了一巴掌,委屈得鼻子都酸了。
“那敢問你是我誰?我需要你關心嗎?”
江雪螢的大腦一片空白,像是另一個自尊的靈魂在操縱着她的軀體,随便說些什麽令她不至于落入下風的話,“我們是同桌。”
“所以呢?”池聲反問,嗓音還是透着一股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勁兒,“同桌能代表什麽?還是說這兩個星期你跟我處出感情了?”
他越過她,走出了醫務室。
江雪螢捏緊了掌心,望着池聲離去的背影,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
這一個下午江雪螢都有些不在狀态。
數學老師點名叫她回答問題,她大腦空空如也。
感受到教室內彙聚的目光,江雪螢又尴尬又無措,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再度湧上心頭,令她眼眶一熱。
剛轉學到這個班級,她不想給同學留下壞印象,哪怕同學其實并不在意這點。
前桌不認識的女孩子在善意地提醒她,可惜聲音太小,她根本聽不清楚。
臉紅耳熱中,她忽然想起來池聲那張鮮紅的120分的卷子。
然而池聲似乎并沒有感受到她的無措和尴尬,他低垂着眼,也沒看黑板,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她的沉默終于令池聲掀起眼皮多看了她一眼。
然後,他當着她的面,争強好勝般地舉起了手,說出了正确的答案。
這并不是在給她解圍。
她更像是突顯出池聲聰明的陪襯。
數學老師叫池聲坐下後也沒有為難她,反倒安慰了她一句,替她找了個臺階。
“我看你之前的學校和南城學習進度不太一樣。”
池聲坐下就收回了視線,寬大的校服袖口伸出微凸的腕骨骨節,纖細修長的手有一搭沒一搭地轉着筆,并不覺得把同桌當表現得墊腳石有什麽不對。
“池聲有病吧?”下了課,柯小筱義憤填膺。
“你不要和他坐了。等下次月考我讓老師給你換個座位。”柯小筱說。
江雪螢沒有反駁,以默認的态度同意了柯小筱的提議。
其實她也不覺得池聲是在刻意針對她,他好像只是平等地蔑視每一個人,尖銳得像個攻擊一切外來者的刺猬。江雪螢甚至懷疑池聲根本不記得她叫什麽了。
他這個拽得不可一世的态度很容易得罪許多人。放學的時候,江雪螢看到池聲被圍在校門口的圍牆下。
為首的那個男生是她們班的人,她有印象,好像叫吳捷,長得人高馬大的,在班裏人緣不錯。女朋友也是她們班的,叫方曉靈,長得很漂亮,黑頭發大眼睛,每天上學可能化了點淡妝,據說他們是“混”的,和校外不少小混混都有幹系。
此時吳捷和幾個男生将池聲團團圍住,離得遠了,江雪螢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什麽。
好像在罵什麽窩囊廢,傻—逼。
柯小筱着急去買奶茶,把她拉走了。
江雪螢看了池聲一眼,池聲就垂着眼皮,皮膚白得好像在夕陽下發光。
過分纖細清瘦的身軀病恹恹的,和吳捷相比簡直是不堪一折。
很奇怪,他明明是挨打的那方。身處弱勢,卻還是淡淡的、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樣。
似乎覺察到了她的視線,池聲冷不丁地陡然擡起了眼。
他看她的一眼,江雪螢呼吸驟頓。
那是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一眼。
在淩亂的過長的碎發下,池聲有着一雙非常、非常、非常漂亮的眼睛。
他皮膚白,又總垂着眼皮,身材纖細,難免顯得疏離寡淡。
但那一眼就好像蝶翅輕展,讓一切都變得鮮明了起來。
少年那雙過分疏冷的淺色雙瞳,也就這樣直直地撞入了她眼底。
不偏不倚,不閃不避。
眼裏明明沒帶任何情緒,偏又招搖至極,
晚霞濃墨重彩,卻反襯得少年冷淡得像經年不化的雪。
剛開始江雪螢還有點兒不知如何是好,可同這雙眼視線相撞的瞬間,她突然就意識到,這人好像根本不需要別人的窺探和憐憫。
他自己好像就自成了一個小世界,自由自尊地生長,根本不在乎什麽所謂的外界的目光。
吳捷果然大怒。
江雪螢移開了視線的同時,少年也跟着疏漫地垂下了眼皮。
努力讓自己不再關注那邊的動靜,江雪螢頓了一下,匆匆提步跟柯小筱走了。
作者有話說:
初中的刺猬聲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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