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橡皮擦
作為轉學生,江雪螢就像是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那樣觀察着班級這個小社會,觀察着這個被排擠的中心。作為外來者,她沒辦法順其自然地融入到這個無知覺的霸淩的小團體中。
距離下次月考時間還長,她試着逼自己和池聲和平共處。
和池聲的相處,并沒有她想象中那麽難。
池聲的成績很好,不論是數學、語文還是英語。
他們的座位比較靠後,江雪螢偷偷躲在被子裏拿手機看小說,視力下降得很厲害,看黑板都有些艱難。
她鼓起勇氣問池聲,能不能借他筆記看一下。
少年聞言瞥了她一眼,倒沒作出什麽太大的反應,只是說,“注意着點兒。”
江雪螢:“我會的。如果不小心弄壞了,我會賠你的。”
池聲正看着黑板,拿眼角瞥了她一眼,道:“你是不是對自己有什麽誤解。”
江雪螢一愣。
少年:“我是說對自己智商的認知。”
“笨成這樣,就算叫你賠你也大概率也寫不出來。”
江雪螢“……”
她拿起池聲的筆記,字跡很潦草,非常灑脫的,但重點都很明确,思路也很清晰。
是不是學霸記的筆記都是這麽簡略潦草。
悶頭抄筆記的間隙,江雪螢偶爾會擡起頭看見池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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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那句話他就重新看向了黑板,沒再看她。
少年骨節分明的的手指搭着課桌,清晨的日光下,只露出烏黑的發頂和側臉輪廓,唇淡而薄,鼻梁高而窄。
藍白色的校服外套下是一副青澀的骨骼,脖頸纖細白皙。
看着看着,江雪螢突然覺得有點兒可惜,
他的劉海如果再短一點就好了。
陽光照在他那好看的眉眼上,一定非常動人。
說不定還會有女生喜歡上他。
其實她也并沒有聞到池聲身上有什麽垃圾臭,只有一股很淡的皂角清香。
少年的筆袋很幹淨,沒有墨水漬。
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
江雪螢看向池聲的鞋。
白色的球鞋。
據說看一個人的幹淨衛生程度,最重要的是看鞋。
池聲腳上這雙球鞋,看起來像是某個批發市場買回來的雜牌子。
但鞋面非常幹淨。
哪怕他碎發很長,校服看上去邋裏邋遢,這些細節還是無一處不表明,池聲其實是個很講究的人。
他并不是真的邋遢。
筆記很快抄完,她還給池聲。
池聲淡淡地掃了一眼,像是檢閱無虞,迅速收起了筆記。
南城中學的學習進度要比江雪螢她原本的初中快一點,剛轉進來,她很不适應,抄完筆記,就覺得頭暈腦脹,趴在桌上休息。
有同學打鬧着穿過教室,帶到桌子一晃,驚醒了江雪螢。
“啪嗒”,是什麽東西落地的聲音。
是一塊黃色的橡皮。
同學趕緊低頭幫她撿了起來,“對不起。”
江雪螢微微睜開困倦的雙眼,有點兒吃驚。
這不是她的橡皮。她橡皮是藍色的,正好端端地放在桌上呢。
那個同學顯然也看到了她桌角上的那塊藍色橡皮。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這塊,男同學愣了愣。
也就在這時,池聲冷淡的嗓音冷不丁地響起,“還我。”
男同學一個激靈,頓時露出個厭惡至極的表情,把橡皮又丢到了地上。一副觸了黴頭,沾到了什麽髒東西的表情。
池聲只是面無表情地看着男同學,一字一頓地說,“撿起來。”
口氣沒有任何波動,卻很尖銳。
男同學愣了一下,像是惱了,惡狠狠地怒吼道:“你他媽有病吧?”
這裏的争執很快吸引了教室裏其他人的目光。
那男同學好像是吳捷這個小團體的,原本翹着腳坐在後面和人聊天的吳捷,也走了過來。
面色很難看,“想打架了是不是?”
“傻、逼。”
“你以為你誰啊?狂什麽狂?”
池聲的神情很冷,無動于衷地複述,“撿起來。”
眼看争執一觸即發,吳捷的女朋友,那個很漂亮的女孩子方曉靈忽然攔住了他。
“別在班裏打架,不然老師過來了。”
吳捷揚武揚威地往前揮了揮拳頭,被其他人攔住。
江雪螢看着地上這一塊橡皮,忽然做出了一個連自己都沒反應過來的舉動。
她把橡皮撿起來了。
初中的人們,總是喜歡誇張,把一件小事發揮到無比大,好像是件什麽不得了的事情。
因為讨厭池聲,連觸碰他的東西都誇張到了一個莫名的地步。
江雪螢做這些,只是下意識地舉手之勞,順手撿了起來,卻在其他人眼裏似乎是一件值得驚異的大事。
衆人用驚訝的視線看着她,氣氛甚至陷入了個微妙的境地。
方曉靈用古怪的目光看了江雪螢好幾眼,就連吳捷也有點兒吃驚。
江雪螢不明所以間,柯小筱迅速出現拉走了她。
她目光之驚訝,像是在班裏看到了奔跑的霸王龍,拔高了嗓音叫道:“你剛轉過來不懂的,你為什麽要幫他撿橡皮?”
“轉學生”三個字祭出,似乎化解了這微妙的氣氛,否則無法解釋她剛剛的舉動。
“你別碰他,髒死了。”原本踯躅不定的幾個女生這才紛紛舉步上前,圍在她身邊,叮囑道。
就算池聲路過,柯小筱她們都要扇扇風,或者拍打不小心被池聲擦肩而過的布料。
拖她的福,原本劍拔弩張的氣氛冷卻了下來,吳捷被方曉靈拉走,方曉靈和吳捷好像在說着什麽,一邊說,一邊看了眼池聲的方向。
“別急……”
“到時候……叫上……等着……”
“雪螢你人就是太好了。”柯小筱最終恨鐵不成鋼地以這句話作結。
江雪螢不太想繼續談這些,面對柯小筱她們的時候,她總有種很古怪的割裂感,她們對她很好,很熱情友善,但對池聲卻有種天真的殘忍。
在她們眼裏池聲是老師的眼線,愛表現,人又邋遢,這個年紀,學生們最讨厭的或許就是熱衷于老師面前表現的孩子,孤立他的人越來越多,置身于群體中,便也不再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什麽殘忍之處。
等她回到座位上的時候,少年已經重新趴回了桌子上補覺,烏黑的發淩亂柔軟,看上去有點兒硬,但摸上去大概是軟的。
池聲沒對她表示感謝,更懶倦于作出任何反應。
江雪螢看了眼鉛筆盒裏的課表,下節課是數學課。
今天是星期五,輪到她們小組值日。
※※
可是等到傍晚下課,她們小組的人神情自然地拎着書包站起身,往外走。
江雪螢差點兒以為自己是看錯了值日表,只好攔住他們問, “今天不是我們組值日嗎?”
小組同學愣了一下,“哦,你不知道啊。”
“沒事,讓池聲幹吧。”
有人嗤笑道:“反正他喜歡收垃圾,是不是。”
對于這些話,池聲并不是很在意,連眉頭都沒動一下,依然沒有任何表态。平靜地收拾書包,率先拿起掃帚。
江雪螢也實在做不到心安理得的把任務都交給池聲,也只好跟着去拿掃把。
池聲動作很快,幾乎是以一種寫意的姿态,幹淨利落地迅速打掃完教室,擦完了黑板,填滿了垃圾桶。如果不是常年做家務的人絕對養不出這麽利落的身手。
這麽一看,其實三分之二的活都被池聲承包了,眼看着池聲就要拿起垃圾桶,江雪螢忙叫住了他,
池聲回頭,遞出一個詢問的眼神。
江雪螢:“我跟你一起去吧。”
少年忽然眼睫一低,毫不留情地把垃圾桶塞到她懷裏。
“那你自己去倒吧。”語調散漫冷淡,毫不客氣。
江雪螢:“……”
這麽欠的态度,她忽然覺得他沒被吳捷他們揍死是幸運女神的眷顧。
她就這樣有點兒迷茫地端着個垃圾桶,走下教學樓去倒垃圾。
學校裏的人基本上都走光了,天黑了下來,樓梯空蕩蕩的,看上去特像什麽恐怖片的布景。
江雪螢看着有點兒怕,腳步飛快地下了樓,一顆心一直提到了嗓子眼裏。
更要命的是大垃圾桶還設立在廁所旁邊,旁邊就是一片黑黢黢的小樹林,沒有燈。
柯小筱她們今天說的南城死過人之類的校園怪談在腦海中自動循環播放。
說是十年前有個初二的學生被人在廁所旁邊捅死了,事情鬧得很大,最後被南城中學給強行壓了下來。
江雪螢不知道是真是假,但她不敢耽擱,旁邊的廁所就像是一棟巨大的怪影,她迅速倒了垃圾就往回跑,跑得太急腳下還踉跄了一下。
然後,她忽然在樓梯口看到個影子。
……據說那個學生變成了厲鬼,晚上一直在南城中學游蕩。
江雪螢:“……!!!”
冷靜,
冷靜。
理智讓江雪螢硬生生把尖叫壓在了嗓子眼裏,才不至于落得像恐怖片裏突遭jump scare的傻白甜金發大妞。
略微定了定心神,她才意識到這個影子好像……有點兒熟悉?
好像是池聲?
他似乎覺察到她的動靜,動了動,又回到了黑暗裏。
……他難道一直站在樓梯口等她嗎?
江雪螢一怔,快步跟了上去,喊他,“池聲。”
黑暗裏,少年無法避開她,只能轉過身側過臉,“跑這麽快。”
他垂着眼皮,神情淡淡。
樓梯口的燈光,在黑洞洞的走廊裏拉開一條昏黃的光,這樣一來,他就被迫從陰影中回到了光裏。
晦澀的光線落在他眼皮,挺直的鼻梁上,
神情有些莫名。
江雪螢:?
池聲不冷不熱:“本來以為你就是膽子小,沒想到智商也一樣感人。”
江雪螢磕磕絆絆,“我以為你是那個鬼,不是說十年前有學生被——”
池聲忽道:“這個廁所前年才建成。”
江雪螢一愣。
“那個傳言說的是十年前。”池聲擡起眼,不鹹不淡道:“就別說時間根本對不上,更何況……”
“江同學,你政治課上沒聽老師講過馬克思嗎?”
江雪螢:“……”
這個,她真的沒辦法反駁。
她能說她是薛定谔的唯物主義嗎?
接下來,她跟着池聲回到教室,收尾,鎖門,在校門口分別。
少年眼風略掃了她一眼,就把單肩包往肩膀上一甩,壓根就沒多等她,腳步飛快。
江雪螢根本不敢落單,只好抱着書包踉踉跄跄地綴在他身後,既不敢離得太遠,又不好意思離得太近。
夜晚的香樟樹葉嘩啦啦作響,投落一地水樣的光。
腳踩着一地波光粼粼的月光,江雪螢看向遠處池聲如小白楊般挺拔的脊梁,張了張嘴,有點兒找不到合适的詞來形容剛剛一瞬間的感受。
雖然剛見到池聲就被這人給劈頭蓋臉地嘴了一頓,但她心底竟然升騰起一股微妙的安心感。
或許是因為,池聲其實遠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般尖銳吧。
月色映照着少年如玉的側臉,烏發有點兒淩亂,濃長卷翹的眼睫微微揚起,看着難得溫馴。
像只潔白柔軟的小羊羔。
作者有話說:
最滿意的是高中卷,可惡我啥時候才能更新到高中卷聲哥撩妹,男二出場,變成敗犬,心甘情願當備胎(捶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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