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巴掌

從昨天到現在,江雪螢心裏一直有種不祥的預感,心髒突突跳得飛快。這種感覺在來到三班門口的時候達到了頂峰。

一大早,她就感覺到了三班氣氛的古怪和微妙,所有人說話的聲音都很小,像是怕釋放出什麽怪獸。

柯小筱一看到她,就拉着她問,看到論壇那個視頻了沒?

江雪螢想說沒看過,但怕柯小筱非要給她看一遍,還是選擇了如實回答。

柯小筱面色複雜:“我說許梨怎麽突然就……”

“要我說方曉靈這事兒做的也太過分了,現在全校都知道了。”

“知道了什麽?”江雪螢頓了頓,問。

“池聲都成笑話了。”就連柯小筱都有些不忍心,“說他勾搭別人女朋友,被人男朋友堵在天臺把衣服扒了,就剩了條內褲。”

“而且你知道池聲前幾天為什麽沒來上學嗎?”柯小筱壓低了嗓音說,“就謝依依之前去辦公室,聽到老夏跟二班班主任聊天,講到池聲了,池聲他爺爺前幾天去世了。”

江雪螢怔在了原地,像被人兜頭打了一悶棍。

她想起不久前那個夏天。

坐在馬路牙子上休息的老人。

她還記得那天中午在爺爺身邊的池聲,在陽光的照射下,琥珀色的眼像是蜜糖的顏色,雖然戴着雙勞保手套在太陽下收廢品,但神情卻難得松弛溫和。

“螢螢?”

“螢螢?”

耳畔像是隔了一層什麽東西,充斥着嗡嗡的雜音,柯小筱的喊聲隐隐約約得聽不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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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她來說,這并不是同學的爺爺去世這麽模糊的概念那麽簡單。

她見過那個老人。

于是,一切問題在這一刻好像都有了答案。

怔了好一會兒,江雪螢才緩緩收斂思緒,搖了搖頭,“我沒事。”

“是生病了還是?”她頓了頓,委婉地問。

“不知道,老夏沒說。”柯小筱說,“可能吧,老人不都這樣嗎?說不定哪天就沒了。”

“不過方曉靈她們這事兒幹的的确太缺德了,人爺爺前腳剛去世後腳她們去幹出這種事兒來。”

許梨沒來,她今天請假了。

池聲也沒來。

江雪螢放下書包,看着窗戶邊那個空蕩蕩位子,心裏好像冷不丁地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

她試着拿出書來背,但心思一直沒放在書上,越背反而心跳得越快,越焦慮難安。

池聲沒來,他能去哪兒?在家?

不知道為什麽,昨天就萦繞在江雪螢心頭的那股不祥的預感壓得她幾乎快喘不過氣來。

緊跟着,她做了個自己都沒想到的舉動。

她逃了早讀課。

蹬蹬蹬,腳步飛快地上了樓,去了昨天那個天臺。

會像上上個學校那樣,被牽連被針對嗎?

曾經孤懸于集體外的恐怖的回憶湧入腦海,吳捷、方曉靈、許梨一一在眼前閃過,可一并在眼前浮現的卻是守候在樓梯口等她倒垃圾的池聲。

沒什麽大不了的。

無數恐懼,無數擔憂,無數的猶疑,統統都化作了從昨天就一直堵在她喉嚨裏的一句,去他-媽-的。

江雪螢腳步用力到把地面踩得咚咚響,呼吸急促,吸進肺裏的冷空氣紮得嗓子生疼,。

她不知道池聲會不會在這裏,但她心裏總覺得不安,非要确認一遍才安心。

天臺的門鎖壞了很久都沒人換。

不知道為什麽,她去扭門把手的時候整個人都在抖,好像有一個聲音在提醒她,在推着她,在催促她快一點,快一點、請快一點。

從前那些想要融入集體的顧慮,那些遲疑,那些違心的東西,都好像在這一刻煙消雲散。

只剩下了快一點,再快一點。

偏偏門好像被什麽東西卡住了,江雪螢一時推不開,大腦和耳朵裏響起一陣尖銳的鳴笛聲,她渾身顫抖,使勁兒側身用力去撞。

一下、兩下。

彭咚。

門終于被她撞開了。

秋天的天臺,風像刀子一樣迎面呼嘯而來。

欄杆上那個少年,垂着眼,弓着背,靜靜地坐着,就像那天,一朵被風雨被吹到欄杆上的,不合時宜的白薔薇。

當不安印證,江雪螢只能聽到腦子裏有什麽東西在轟隆隆地響,像是被一輛長長的,沒有目的地的火車碾過,她大腦空了一拍,

很快地,心髒也跟着抽了一下,五髒六腑旋即就被尖嘯着的不安絞緊。

她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場面。

江雪螢嘴唇發抖,卻必須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

她不敢驚動池聲。

像是不敢驚動一朵枝頭已經岌岌可危的花。

江雪螢想開口,卻怕任意一個音節都能使面前的少年毫不猶豫地墜入長風。

于是,天臺反而陷入了短暫的死寂,凜冽的風自兩人間奔襲而過,吹得江雪螢指尖又僵又麻。

“池……”她張口。

但卻是少年先開口。

池聲的嗓音聽起來和往常沒什麽區別,“江雪螢。”

他沒看她,說:“你怎麽就這麽煩呢?”

……

“池聲。”

江雪螢努力讓自己鎮定,“你先……下來好不好。”

“看來你也聽說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臉上的神情暴露了什麽,少年很平靜地偏頭看了她一眼,很快就沒什麽所謂地收回了視線,“對,我爺爺死了。”

江雪螢怔了怔,說不出話來。

少年還在自顧自地說着,語氣近乎死寂般的平靜無波。

“前幾天感冒一直沒好,大早上起來心髒疼,當時家裏人瞞着沒告訴我,偷偷送到了醫院,下午的時候就不行了。這才喊我趕緊請個假回家。”

※※

有時候,老年人過世真的只是一瞬間。

打滑摔一跤,感冒着涼,甚至都能奪走老年人早已如風中殘燭般岌岌可危的生命。

“但你知道嗎?”

這是池聲第一次這麽“多話”,少年虛虛地垂下眼睫,近乎自虐般地喋喋不休道:“我家之前沒出事兒的時候,我爸給我爺爺奶奶買過不少壽險。

也就是說,我爺爺猝死,我家能拿到不少錢。”

“我之前一直在想,我爸不行,他做不到的事,那就讓我來。我能照顧他們老兩口。”

“所以我努力讓自己不在乎學校裏的這些事,我必須要強大起來。”

只有強大起來,

才不會給家裏添亂。

只有強大起來,才能抵禦來自外界的風暴。

只有強大起來,才能成長到足夠為家裏人遮風避雨。

“結果現在,我爺爺死了。”

他根本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麽強大。

他才十五歲。

他做不到真的不在乎。

不去在意分崩離析的家庭,不去在意別人異樣的眼光,不去在意私下裏喋喋不休的竊竊私語。

不去在意這些沒來由地,尖銳的,惡意。

如果說家庭驟變,只是命運的一個玩笑的話。

無數次咬牙堅持,只是為了讓生活重新回到正軌。

當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慢慢改變的時候,命運卻好像不肯輕饒,

當以為眼前的生活已經足夠低谷的時候,卻還能向爬都爬不起來的深淵繼續墜落。

從前咬牙堅持的一切,所做的一切努力,這一刻都好像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随之奔湧而來的巨大的虛無和挫敗,足以将人的心志與意氣徹底吞噬。

“我其實有挺多想恨的人。”

“恨吳捷,恨方曉靈、許梨,恨我爸。”

“恨我爸當初做生意為什麽不過過腦子,恨他為什麽抛下我和我媽他們,但我連他都恨不了,因為我知道,他現在在外面賣海鮮還錢,一天工作十幾個小時,他想回家但回不來。”

江雪螢抿了抿唇角,努力讓自己鎮定,輕聲道:“那你下來說好嗎?池聲,你下來說,我聽着。”

池聲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江雪螢努力扯了扯冰冷的唇角,明明有一肚子話想說,但臨到嘴裏卻成了一些俗氣的套話。

“池聲,你想想你奶奶,你爺爺死了,你又這樣,她得多傷心。”

“她年紀很大了不是嗎?”

江雪螢之前看到過一些說法。

面對自殺者不能随便提起他的家庭,因為那很有可能就是刺激他自殺的誘因。

但池聲不一樣,他很孝順,江雪螢看得到,他很在乎自己的親人。

她嗓音幹澀,一邊說,一邊不動聲色地往前走。

池聲或許覺察到了,又或許沒有,臉上仍然是沒露出什麽多餘的情緒。

“江雪螢。”池聲說,“你想過死沒?”

哪怕提起“死”這個字眼,少年依然心平氣和,“其實從我家出事起,我每一天都在想,要是我哪天死了其他人會是什麽反應。”

“你說得其實挺對的,我是該想想我奶奶。”

“但有時候人想得多了,腦子就變鈍了。”

這跟“脫敏”其實有異曲同工之妙。

最初的最初,确實會因為親人的悲傷而躊躇不定。

但随着重複的次數越多,那股共情般的悲痛也日漸煙消雲散。

“這個時候漸漸地也就覺得沒什麽大不了的,”少年擡起眼看她,淺色的雙眸有種近乎理智的冷澈,“活着太累,人當然也有自私一次的權利。”

“還是說,你覺得我應該像吸血的蛀蟲一樣,拿着我爺爺去世的錢繼續茍活着麽?”

“……明明說好要代替我爸照顧老兩口,結果無能到居然要靠我爺爺的死才能重新爬起來?”

從今往後,他做人的尊嚴,只能建立在家人的不幸上。

這樣的他到底還要怎麽繼續活下去。

人與人之間的痛苦,要如何感同身受?江雪螢不知道,就算是現在面對着這樣的池聲,她也依然沒辦法有着切身的體會。

可唯有一點是她所确定的。

心跳在這一刻加速到了頂峰,幾乎有了種坐過山車失重般的眩暈感。

江雪螢摸出了手機,找到了三班的班級群,找到了吳捷,然後撥通了他的電話。

她确信他應該帶了手機。

果不其然,電話響了兩聲,迅速被另一頭的人摁滅,

但與此同時,一個“?”也發了過來。

江雪螢平靜地輸入幾個字。

——來天臺,我有話和你說。

手機那頭的吳捷明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想不通這個和自己沒任何接觸交流的女生怎麽會找到自己。

——什麽話?不能手機說?

——不來的話,我就告訴夏老師視頻是你們錄的。

手機那頭斷斷續續地顯示一行正在輸入中,又過了一會兒,才終于蹦出兩個字。

——等着。

江雪螢動了動還在發僵的手指,吐出一口氣,關掉了手機,看向池聲。

這是她第一次任憑頭腦發熱做出這麽膽大的行為。

出乎意料的是,她竟然奇異地沒有看到任何恐懼。

沒什麽可怕的。

池聲目睹了全過程,沒有問,也沒有攔她,像是對她沒任何興趣。

江雪螢把手機收起來,也沒有主動開口,只靜靜地等待。

目光在天臺的角落裏搜尋了一圈,她找到一根塑料管,拎在了手裏。

過了一會兒,天臺的門搖動了兩下。

一個人高馬大的男生皺着眉,推開門走了進來。

還沒等吳捷開口,江雪螢把塑料管換到左手,走上前,然後,高高地掄起了巴掌。

啪!

這迎面一記響亮的掌箍震驚了吳捷的同時,也震驚了池聲。

趁着吳捷懵逼的機會,江雪螢又迅速做了次吐息,再次揚起了巴掌。

順手一記,反手一記。

左右開弓。

清脆的啪啪兩掌落下,江雪螢捏了捏發麻發紅的手掌心,正要轉頭看向池聲。卻發現少年震驚歸震驚,但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從欄杆上跳了下來,側身擋在了她面前。

“做什麽?”池聲問。

少年雖然纖細,但比她高出了不少,脖頸線條和側臉輪廓冷厲而分明,他偏頭微微俯視着她,像是在等她給一個解釋,“……?”

江雪螢目光定定,嗓音清脆:“池聲,你想不想打架?”

池聲:“……??”

她不知道怎麽安慰人,對上少年垂睨她的視線。

江雪螢手一陣劇烈地顫動,喉口和心底卻好像滾過一團烈火,燒得她面色發紅,心頭滾燙。

她知道池聲不是這麽輕易就服輸的人。

她知道誰都有想死的時候,連她也不例外。

考試沒考好的時候,想死。

被爸媽罵的時候,想死。

沒有人能永遠理智、得體,總有頭腦發熱,瘋魔放縱之際。

哪怕任何一個微小到可笑的理由都能成為導火索。

這不該是什麽諱莫如深的詞。

她還知道人可以選擇很多種死法,

但絕不該,

這麽憋屈地死去。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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