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春雷
從萬聖節開始, 江雪螢的感冒就一直陸陸續續的,時好時壞。上午的時候還強撐着, 到中午的時候越來越難受, 也沒胃口,勉強跟着沈萌萌去食堂買了點兒面包,就先一個人回到了空無一人的班裏。
面包咬了一口就吃不進去了, 江雪螢把包裝袋重新紮好。趴在桌子上閉目養神。
食堂。
好不容易捱到下課,餓得前胸貼後背的一幫男生打打鬧鬧着進了食堂。
“聲狗,你今天吃什麽?”張城陽先是看了一眼窗口的菜色, 正準備扭頭去問身後的池聲。
卻看到少年站得離他簡直有十萬八千裏,非但沒看菜,甚至還有點兒不在狀态的感覺。
一雙眼定定地落在不遠處的小賣部上。
“看什麽呢?”張城陽驚訝地走過來, 拍了拍他肩膀, 順着視線看了一眼。
只看到擁擠的人潮,什麽也沒看見。倒是有個女生的背影看起來挺眼熟的。
輕輕別開張城陽的手,池聲倏而一垂眼,快步朝着小賣部的方向走了過去。
“聲狗你去哪兒?”
少年散淡的嗓音隔着鬧哄哄的人聲傳來:“沒胃口, 你們先吃, 我去買點面包。”
等提着一大包零食趕回二班的時候,池聲幾乎是一眼就看到了趴在桌上睡覺的江雪螢。
女生看起來很不舒服, 面色蒼白中泛着不正常的酡紅。
視線一轉, 然後就看到了對面那幾扇關得并不嚴實的窗。
正值深冬, 不斷有無孔不入的冷風從窗戶縫隙裏倒灌進班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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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走過去,先擡手把窗戶關了,這才走到江雪螢身邊, 從草稿本上撕了一張紙條, 套在了她手上。
不過是幾個簡單的步驟, 但實施起來卻沒有想象中那般容易。
剛碰到江雪螢手腕的那一剎那間,池聲就不由微微一頓。女孩子的手腕纖細柔軟,柔若無骨,觸覺與男生全然不同。
他不敢再多停留,拿起桌上的水筆,在紙條上匆匆做了個記號。但等到做完這一切,池聲卻有些猶豫了。
少年淺色的雙瞳明澈透亮,有些着了魔般地定定頓了半秒,倏而輕輕垂落眼睫。
反正江雪螢睡着了,現在也看不見不是麽?
帶着一陣近乎放任般的念頭。
池聲指尖摸索着,輕輕攀上少女的指尖,捏起來微軟,激起一陣細微的戰栗,攏在掌心更是令人心悸。
只要——
稍微一會兒就好了——
少年眼睫微微垂落,心裏是這麽想的,但動作卻全然違背了心意,悄悄翻動掌心,将五指輕輕插|入女孩的指尖。
十指相扣。
江雪螢這一覺睡得很不安穩,大腦昏昏沉沉的,做的夢也光怪陸離。
半夢半醒間,夢中好像傳來一陣很淺淡的檸檬香,她隐約感覺到好像有個人坐到了自己身邊。
手腕被什麽微涼的東西輕輕包裹住,轉瞬即逝。快得好像只是她夢境深處的錯覺。
又過了幾秒鐘的時間,好像有人牽起了自己的手。觸感鮮明到讓她幾乎立刻就恢複了清醒。
可她不敢動。
神經在這一刻被拉長緊繃到極致。
萦繞在鼻尖淡淡的檸檬淺香,幾乎是一秒就幫她确定了來人的身份。
是池聲。
少年指尖微涼,還帶着淡淡的潮意,似乎是剛冒着小雨趕回來的。
江雪螢微微顫動的眼皮緊緊閉着,呼吸有意識地放緩,卻害怕咚咚的心跳聲出賣自己裝睡的事實。
現在并不是個适合醒來的時間。
她只能繼續裝鴕鳥,裝作一無所知的模樣,內心卻已經在翻山倒海。
為什麽池聲會突然在這個時候就回到了班裏,為什麽他會牽她的手。
早上他指尖刻意避開肌膚接觸的畫面還歷歷在目。
但此刻,少年掌心的指尖卻微微收緊。
教室裏空無一人,安靜地只能聽到淅淅瀝瀝的雨聲,就像是她心底紛亂的心音。
課桌下交握的手,更像是一個隐秘的秘密。
從少年身上傳出的淡淡潮氣,好像順着指尖一直鑽到了骨子裏。
她像是被大雨吞噬淹沒的飛蛾,屏息靜氣。不敢呼吸,好像呼吸的頻率也能打破此時微妙的平衡。
時間好像被拉得很長,但其實也只有短短的幾秒鐘。
幾秒之後,來人又很快克制地松開。
也就在這時,她桌子上的手機突然嗡地輕輕震動了一聲,早上忘記設置靜音,這下反倒機緣巧合地把她從這種寂靜無聲的翻山倒海,暗流湧動中解救了出來。
江雪螢能感覺到池聲腳步一頓,視線投落在她的手機屏幕上,
但她不敢看。
可能是沈萌萌,她想。也可能是她網上互關的朋友。
只是池聲停頓的時間未免過長了。
過了很久,少年這才提步離開教室,臨走前,沒忘替她關上虛掩着的門。
待到池聲離開教室,江雪螢這才像是終于能浮上水面的溺水者,大口地喘息。
憋到盡頭的胸腔驟然湧入一陣寒冷的空氣,激得她忍不住彎着腰,嗆咳了兩聲。
待到稍稍緩過勁兒來,這才撈起手機看了一眼。
這一看,江雪螢不由愣住了。
這條信息的發送方來自一個她絕對想象不到的人。
是陳洛川。
陳洛川:剛剛在食堂看見你了,看你臉色好像不太好,是不是生病了?
江雪螢握着手機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這條信息被池聲看見了嗎?
難怪他突然停頓了這麽長時間。
喉嚨裏還有些發癢,江雪螢輕咳了一聲,不再多想,趕緊打字回複。
——我臉色很差嗎?
距離陳洛川這條信息已經過了有五六分鐘了,本來江雪螢還以為要等一會兒,沒想到她剛發送了過去,對面就立刻有了回複。
——嗯,很差,剛剛看到稍微吓了一跳
江雪螢:“有點兒感冒,所以才——”
頓了頓, “這樣子。”
她不想把事情描述得很嚴重,盡量往輕處說:“不過剛剛睡了一覺,感覺已經好多了。”
其實也就在萬聖節那天,她就又收到了陳洛川的消息。
在她評論了他那條說說之後,他突然主動敲了她的小窗。
“萬聖節快樂!”
這一條信息像是迅速打破了兩人之間的僵局,她跟陳洛川又漸漸地有了聯系。
此時,沒想到陳洛川反問道:“你吃飯了嗎?”
“剛剛買了一個面包。”
“我看到了,不過好像不太夠,感冒了應該吃點熱乎乎的,有營養的東西,我幫你帶了一份粥,待會兒你出去來拿一下?”
江雪螢下意識地想回複不用這麽麻煩,但臨到頭,卻又頓住了。
心底好像有個聲音在小聲地慫恿着自己,接受吧,接受也沒什麽大不了的,難道她就甘心和陳洛川的關系止步于這種生疏的程度嗎?
閃爍的光标移動着,删去了早就輸入完成的一句話,江雪螢猶豫着輕輕敲下一個字。
“好。”
“真的麻煩你了,我把錢轉給你。”
本來還頭疼就轉錢這件事少不得要拉扯一番,好在陳洛川并沒有推辭。
如果說池聲張揚濃烈得像春日裏的一場暴雨,春潮漲落,汪洋中的綠像少年的意氣,永遠鮮明,永無枯萎和止息。
那麽陳洛川就像是春風化雨,少年總是能以潤物細無聲的姿态,總知道以不同的方式讓不同的人都感到自然舒适。
池聲。
在等到的間隙,想到這個名字,指尖仿佛還停留着淡淡的潮熱。
但少年駐足之地,最後一縷檸檬淺香已經被冷風吹散。
整座教室安安靜靜的只有她一個人,江雪螢等了一會兒,終于等到一陣有些急促淩亂的腳步聲。
一個高大的身影閃身到了門口,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江雪螢!”
少年雙眼明亮,穿着件橙色的棉服,烏黑的發間沾了點兒濕潤的水汽。
像是一幅馬卡龍色的鮮明輕快的畫作,驟然撞入眼底,
這是自運動會之後的第一次見面。
整個世界好像也随之明亮了起來,江雪螢接過陳洛川手裏的粥,磕磕絆絆地道謝,“謝謝你大老遠跑這麽一趟。”
淋了雨的少年像一只落水的小狗,眼睛黑潤潤的,亮晶晶的,此時噗地忍俊不禁笑出來。
連忙擺手道:“不麻煩不麻煩,三班就在隔壁,舉手之勞。”說着一邊把手裏的粥塞給她。
少年的指尖輕擦過手背,掌心的粥還是滾燙,仿佛猶帶着對方的體溫。
雖然知道陳洛川的話沒什麽別的意思,但江雪螢還是微微一囧,對自己面對陳洛川時的間歇性智商掉線絕望了。
“你還好嗎,我看你好像被雨淋到了。”注意到陳洛川渾身上下有些淺淺的水漬,江雪螢猶豫着問。
陳洛川像是微微一愣,旋即眉眼彎彎輕笑道:“沒事,就一點小雨。”
她實在是沒有什麽尋找話題的能力,短暫的安靜之後,江雪螢想了想,還打算硬着頭皮說點兒什麽,可陳洛川卻彎着唇角,比了個插吸管的手勢,“那我先走了,記得趁熱喝。”
江雪螢:“……”
她便沒有再強求,眨着眼,捧着粥又回到了座位上。
吸管輕輕戳破塑料膜包裝,熱乎乎的紅豆粥一路滑入食道,好像能暖到心底。嘴角也不可抑制地緩緩彎出個明顯的弧度。
可能是受這杯粥的影響,一直到午休結束,江雪螢的心情看起來顯而易見的輕快。
“這才走一會兒,怎麽立刻就容光煥發了?”沈萌萌不解地伸手量了量她的額溫,“剛剛還看你病恹恹的呢。”
……她其實也很恥于怎麽把這件事跟沈萌萌說。
掙紮了很久,江雪螢才十分不好意思地小聲坦白,“看到我這杯粥了嗎?”
“怎麽了?”
“陳洛川,給我買的。”短短幾個字就像是燙嘴,江雪螢含含糊糊地說,就好像普通話燙嘴。
不過這并沒有逃過高度關注她的沈萌萌的耳朵。
“真的?!!”沈萌萌幾乎是尖叫了起來,嗓門炸得前後左右都紛紛看了過來,“真的是陳洛——”
甚至連後排的男生也都停止說話,江雪螢甚至還隐約瞥到了池聲也看了過來。
但她沒來得及細看。
幸好就在這個時候預備鈴聲驟然打響,沈萌萌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反應過激,趕緊壓低了嗓音,一把拉住她胳膊,“怎麽回事啊?有進展了?”
“其實也不是,就是剛剛——”
兩人一邊說,一邊各從桌洞裏翻找下節課要用的書。
這麽一拽,江雪螢忽然覺得有點兒不對勁,
嘩啦啦一聲巨大的動靜,從她的桌洞裏像下雨一樣噼裏啪啦掉下來了一大袋的——零食。
預備鈴前這兩分鐘本來就是最安靜的時候,全班同學的目光都随之看了過來。
塑料袋裏塞得滿滿當當的,面包、餅幹、棒棒糖、薯片,一看就是女孩子平常最喜歡吃的那些東西,包裝袋五顏六色的。
沈萌萌吓了一大跳,跟着看到這一袋零食,思維立刻就不知道發散到了哪裏去:“??”
“難怪,剛剛看你心情這麽好,合着不單單是為了陳洛川,偷偷買了這麽一大包?”
……
她根本沒有買這些東西,
是誰買的這些東西,偷偷塞到她的桌洞裏,已經不言而喻。
這一大包色彩鮮豔,種類各異的零食顯然也吸引了其他同學的注意。
感受着來自四面八方的視線,江雪螢匆匆彎下腰,胡亂把這一大包零食收拾好。
心髒似有餘悸般地砰砰直跳。
她知道是誰。可她不敢回頭看那個人。
窗外雨勢突然轉急,噼裏啪啦地砸向大地。
她的心裏像是有春雷震震,在下着一場傾盆大雨。
又像是驟然從夢中驚醒,每一寸肌膚都在戰栗,指尖好像也跟着微微痙攣。
一直到這節課下課,張城陽在後面喊:“池狗!陪我去趟小賣部呗。”
她一直在等待池聲的說話聲。
可少年的聲音仿佛被淹沒在嘈雜的說話聲中,也有可能他本來就什麽都沒說。
男孩子結伴離開了教室,江雪螢這才匆匆回頭看了一眼,只能看到少年們淩亂的腳步,還有一雙熟悉的,幹幹淨淨的白色球鞋。
因為走得急,桌椅淩亂,地上甚至還散落着一張被踩得灰撲撲的紙飛機。
後面的黑板報上寫着這一期“講文明,樹新風”的主題。
窗外的風雨突然漲得更急了,二中多種四季常青的香樟,深深淺淺的綠,就像是一片綠色的汪洋。
江雪螢緩緩地攥緊了筆,卻不再為跟陳洛川有了新的進展而感到沾沾自喜,反而喉口像被塞了一團棉花。
她終于無法再繼續裝聾做啞,像一只把頭埋在沙地裏的鴕鳥。
因為少年的愛,如江海決堤,
是春山空谷裏一場急促的風雨。
她就像是春雷之下的群蟄,山洪滾滾從天而落,以摧枯拉朽之勢将她吞沒。
作者有話說:
發現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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