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咖啡館

回到出租屋的時候, 脊背依然被夏日的薄汗浸透，渾身黏膩膩的。

這樣的情況下本是什麽事情都沒心情去做的, 可洗完澡之後, 江雪螢還是鬼使神差地坐到了鏡子前，扭出口紅。

怔怔地看着鏡子裏的自己。

面色微紅，唇瓣是極為溫柔日常的豆沙色。

本來是非常純愛的,

但用口紅的時候，可能是她心思不純，思緒老是往池聲的嘴巴上飄,

單薄柔軟的唇瓣，唇線極為漂亮，

好像很好親的樣子,

用着口紅, 眼前卻不可自抑地回想起那個春日的雨季，少年垂眸時用力的親吻，

手上的這一管口紅好像也變成了少年柔軟的雙唇，

臉上的溫度不由越升越高, 江雪螢看着鏡子裏的自己, 一雙摘了美瞳的黑白分明的眼，波光潋滟,

看得她心中微悸, 掌心的口紅竟然有點兒拿不穩。

不敢再看, 趕緊收起口紅。

這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晚風吹得燥熱，不知道喝了幾杯水才勉強壓下內心的淡淡的悸動。

擱下玻璃杯，池聲洗過澡, 打開電腦, 正準備将今天白天的工作收個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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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幾天跟直屬的領導說明了情況, 如果工作能在公司完成去接江雪螢正好，完不成就帶回家裏加班收尾。

其實在這些大廠上班，工作對他而言未多累，更累的反倒是人際關系的交往處理，創芯的績效考核制度。

好在，領導也頗近人情。

正巧一個視頻會議彈出來。

池聲微微垂眸，烏發柔軟地搭在白皙的額前，

屏幕中猝不及防倒映出自己微紅的臉頰，

連自己都沒想到，下意識地，不自在地撇開視線，端起玻璃杯，擋了一下臉。

就像是進入了一個悠長的暧昧期，經過了這“十個優點”之後，江雪螢能清楚地感覺到本來橫亘在她跟池聲之前的堅冰，仿佛被什麽東西打破了，一點點地開始融化。

“土融凝墅色，冰敗滿池聲”。

她跟池聲之間的關系并沒有突飛猛進式的增長，只是維持在一個不溫不火，讓雙方都覺得很舒服的界限內。

成年人的交往，比學生時期更加沖淡溫和，

一點點的試探，暧昧，拉扯，

像文火煎茶，難熬，又扣人心弦。

這樣的情況下，原本一眼就能望得到頭的明天好像都多了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就這樣，時間一晃而過。

最一年之中最熱的那兩個月，她跟池聲的工作恰巧都比較忙，沒怎麽聯系，

回過神來時，秋風四起，落葉掃了又落，天氣轉冷，竟又到了初冬。

“所以，你跟池聲之間到底是什麽關系？”

最近不太忙，抽了個難得清閑的周末，江雪螢跟沈萌萌一起逛了一個上午的街，下午坐在街角的咖啡廳裏休息，順帶聊聊彼此的近況。

攪拌着眼前的咖啡，沈萌萌好奇地如上述問道。

“我也不是很清楚。”江雪螢遲疑，她雖然談過兩段戀愛，但老實說都挺失敗的，完全是稀裏糊塗地開始，又稀裏糊塗的結束，毫無戀愛經驗可言。

“我們年紀也不小了，你就打算這樣跟池聲拉扯下去？”沈萌萌想得更長遠一點，“加起來你們這都拉扯了十來年了吧？有想過挑破那層窗戶紙嗎？”

“我不知道。”頓了足足半秒，江雪螢才如實袒露自己的想法，

“主要是我不知道他現在對我是個什麽樣的感情，我之前，畢竟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過他。”

如果她跟池聲之間的身份處境調換一下，就在池聲第一次拒絕她的時候，她可能就直接跑走封心鎖愛再也不聯系他了吧。

少年時，本就遲疑，成年時，更是顧慮頗多。

如果池聲對她并不是她以為的那個感覺，豈不是連朋友都做不成了？

一想到這裏，江雪螢一怔，

不知道為什麽，這一次，她竟然無法接受與池聲的關系又倒退回原點。

能跟池聲恢複到從前的關系固然讓人高興，可人本貪得無厭，

想要更多，也怕失去更多，

與之湧生的就是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全感。

就連江雪螢自己都覺得自己太矯。

沈萌萌撐着下巴，長長地“诶——”了一聲，眨眨眼。

“這樣，”她建議，“不挑破窗戶紙，要不，你試着更進一步？稍微打破那個界限呢？看看他的反應，如果他默許，那代表對你還是有意思的？”

沈萌萌的建議，江雪螢覺得也挺有道理的，但她是真的沒撩漢經驗，只能誠懇求教，

“所以，要怎麽打破？”

沈萌萌也愣住了：“……”

“老實說，這就觸及到我的知識盲區了。”

沈萌萌大學的時候也交往過一個男朋友，感情從畢業到現在一直很穩定，目下正準備結婚，也沒辦法為她提供什麽行之有效的方法。

兩個人面面相觑，四目相對，迷茫了好一會兒，還是江雪螢主動打破了沉默，

“我再看看吧。”抿了口咖啡，江雪螢想了下，主動問，“你跟你男朋友之間怎麽樣了。”

順利把話題切換到沈萌萌個人的婚姻大事上。

入了冬，空氣裏仿佛都浮動着淡淡的冰渣子，天更冷了。

聊了一會兒，沈萌萌有事先打車回去，江雪螢一個人坐了一會兒，把咖啡喝完，也收拾東西準備離開的時候，

耳畔忽響起一個很耳熟的嗓音。

“江雪螢？”

一轉身，暌違已久的陳洛川，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後，眉眼彎彎地看着她，“我們是不是很有緣？又見面了。”

“陳洛川，”江雪螢微訝，“你怎麽也在這兒？”

端着咖啡，陳洛川莞爾，從善如流地解釋：“這是我朋友開的店，我也投了點兒錢，平常會過來照顧一下生意。”

“剛剛我好像看到沈萌萌了，你們是出來玩？”

“嗯，”江雪螢猶豫了一下，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點兒什麽，“不過她有事先回去了。”

老實說，這段時間，她幾乎快把陳洛川還躺在她列表給忘幹淨了。

乍一看到真人，竟然有點兒說不清道不明的生分。

不過陳洛川的态度卻很自然，指着窗邊的座椅問，“介意聊聊嗎？”

江雪螢沒有拒絕，點頭說了聲“好”。

店內的咖啡豆香氣濃郁，音樂是一首不知名的鋼琴曲，婉轉流淌，悠揚清閑，

望着窗外的人來人往的街景，陳洛川彎了彎唇角，率先起了個話題，“這幾天天氣預報，好像報道有雪。”

江雪螢也順着他的視線看了眼鉛灰色的天空，斟酌着語氣，客套而不失禮貌地回道：“是嗎？我這段時間沒太注意。”

話音剛落，她自己都忍不住脊背微僵，

……是不是，生疏得太過明顯了？？

陳洛川也不在意，仿佛不經意般地問，“我才知道池聲也回國了，你知道嗎？”

沒想到陳洛川會主動提起池聲，江雪螢猝不及防地擡起臉，可能是她臉上的驚訝之色太過明顯，讓陳洛川誤會了什麽，

眼前的人頓了頓，複又笑了一下，“抱歉，是我多此一問了，你們從高中起關系就那麽好，肯定早就見過面了。”

不知道該說什麽，江雪螢努力讓自己的目光轉移到咖啡廳門口的一盆綠植上，“之前的确見過幾次。”

“說起來，”陳洛川微微偏頭，有點兒入神地摩挲着杯中滾熱的咖啡，“前幾天我好像還看到了他跟他女朋友，他變化真的很大——”

本來，她是在看這株綠植的，耳畔忽然捕捉到一個敏感又刺耳的關鍵詞，

女朋友。

江雪螢下意識地愣了半天，有點兒沒回過神來，“女朋友？什麽女朋友？”

“對，”陳洛川的扭頭看她，他的反應簡直比她還要驚訝，“你不知道？”

池聲，

江雪螢眼睫微動，愣愣，眼睫漾開一陣微茫，

有女朋友？

明明每個詞拆開她都知道什麽意思，怎麽組合在一起卻聽不懂了？

“不太明白你的意思。”覺察到陳洛川的視線還置于自己的發頂，江雪螢盡量平緩自然地問出更多信息，“他什麽時候談的？”

陳洛川也怔了一下，改口道，“可能是我看錯了也說不定。”

江雪螢：“萬一是剛談的還沒公布呢？”

她這麽一說，陳洛川也不再堅持，垂着眼像是在回憶，“我大概是上個星期看到池聲的。”

“女方個子很高，紅色卷發，當時正好在這兒喝咖啡，我進店的時候撞見他們兩個從店裏一起出來——”

“叫他阿聲，”陳洛川擡起眼，笑了笑，“看起來還挺親昵的，所以我還以為這是他女朋友。”

“原來如此，我的确不知道這件事，他也沒跟我說，真是的，”杯中的咖啡在這一刻好像怎麽也喝不進去了，江雪螢擱下咖啡，擡起眼，很佩服自己這個時候還能微笑，“我待會兒一定得去問問他。”

“你要走了？”陳洛川問。

江雪螢奇怪：“嗯，謝謝，還有什麽事嗎？”

陳洛川靜靜地與她對視幾秒，倒也沒挽留，嗓音溫和，“那回見？”

江雪螢：“回見。”

這間咖啡店門前挂有風鈴裝飾，一推開玻璃門，南城初冬寒冷的北風便吹得風鈴當啷作響。

叮當當的鈴聲，暫時驚醒了江雪螢沉湎于思緒中的大腦。

回過神來，擡頭看了眼天空，天不知不覺已經暗下來那麽多。

冬天的天空就像是一塊厚實的水泥板，壓得人幾乎喘不過氣來。

剛扯下脖子上的圍巾打算重新系好，江雪螢就感覺到臉頰忽然一涼，

擡頭一看，正好看到有零星的雪花正從天際墜落。

竟然下雪了。

看來陳洛川看的天氣預報不太準。

努力不讓自己胡思亂想，飛快地系好圍巾，江雪螢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有什麽比剛心動，卻發現心動對象有“疑似”暧昧對象更倒黴催的事嗎？

前段時間發生過的事在眼前一幀一幀地倒帶重播。

……

那支讓她幫忙挑選的口紅，

她特地問過池聲，他有沒有女朋友，

當時池聲的回答是沒有。她相信他這個性格的人是不屑于在這種問題上撒謊的，

與其一個人在這裏想東想西，江雪螢以為，她不如自己去問問池聲更為準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