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打草驚蛇

不久後,江老三買了老酒醬菜和幹炒杏仁等一包菓子來。楚天涯心不在蔫的和他吃了點,便推說要出去“散散心”。江老三只道是楚天涯又色心發作了要去妓院潇灑,哪敢過問,點頭哈腰的就将他送了出來。

楚天涯徑直奔回了家中,卻見後院廳堂裏沒了人。老軍何伯倒是在,告訴楚天涯說,他剛一走,那兩位客人就沒了蹤影,也沒道個別說明去向。

楚天涯不禁冷笑,那兩個人終究還是信不過我;不過也罷,身處險境時防人之心不可無,萬一我真的帶衙差來抓他們了呢?

于是楚天涯便将讓何伯早點去歇着,自己留在廳堂裏等人。臨走時,一向木讷寡言的瘸子何伯說道:“少爺,這兩個人的來路不簡單,你要小心惹禍上身啊!”

楚天涯眨了眨眼睛,說道:“何伯看出什麽了?”

何伯便道:“老頭子我別的長處沒有,活了這六七十年見的人卻是多了。那兩個人當中,男的弱不禁風但是氣宇不凡神光內斂,是個心計沉府都極深的人物;女的美豔冷峻身手不弱,而且帶着一股子渾然天成的貴氣,卻又唯男子馬首是瞻。似這等人物,若非是出自王公貴宦之家,使有可能是占山為王的一方巨寇啊!”

楚天涯不禁愕然,頓時對這何伯刮目相看,疑惑道:“何伯的眼光竟然如此犀利?……何伯,你早年可曾混跡官場或是浪蕩江湖?”

“沒有、沒有。”何伯呵呵的擺手而笑,“我就是個軍戶出身的糟老頭子,從小就瘸了腿,靠吃朝廷的軍俸活到今天。你爹心眼兒好,見我孤寡一人便收留了我,我留在你家裏都五六年了。”

大宋實行的是戶兵制,也就是指定哪戶人家為軍戶,那麽他家裏世世代代的男丁都只能當兵,不能經商不能參加科考入仕。老子當了兵,兒子生下來是個殘廢弱智也必須當兵,國家依舊出錢養着。因此大宋的軍隊裏,極多像何伯這樣的“老爺兵”,生下來就是雇傭軍,吃了一輩子的軍俸,卻沒上過陣站過崗。

楚天涯點了點頭,也不好再多問。何伯告了安,便拄着拐杖自去耳房裏歇息了。

可是看着這佝偻老人的背影,楚天涯越發覺得他并非表面看起來的那麽簡單。別的不說,光是他剛才所說的——白衣女子身上有一股“渾然天成的貴氣”,自己怎麽就沒看出來?

何伯是個軍戶子弟沒錯,也的确是留在楚家五六年了。可是五六年前呢?

楚天涯琢磨了一會兒,一時也猜不出什麽端倪。便獨坐在後院的廳堂裏喝着茶,靜靜的等候。

他知道,白诩一定還會再來的。

果然,入夜二更天的梆子剛剛敲響沒多久,白诩和那白衣女子恍如天降,出現在了院子當中。

“原來你們一直躲在我這屋頂上?”楚天涯不禁驚訝。

白诩搖着扇子笑呵呵的走進廳堂來,“太保見諒。處境危險,不容我等不小心從事。”

白衣女子後腳也跟了進來,“你家的那個老軍仆,來路似乎不簡單嘛!他仿佛就知道我們躲在屋頂上,還故意說那些話給我們聽,意在敲山震虎。”

“你們想得太多了。”楚天涯冷冷的回了一句,也未多言。

白诩笑了一笑沒有答話,進了廳堂來掩上門坐到了楚天涯的對面。白衣女子則是留在了門外把風。

“薛玉告訴我,他是來刺殺童貫的。”楚天涯開門見山的詐唬白诩,說道:“你們卻說,他是來太原府辦私事,因為和流氓鬥毆被抓了起來。如此避重就輕的欺騙我,用心何在?”

白诩先是眉頭一皺,然後婉爾笑了,說道:“太保何須詐我?”

“怎麽說?”楚天涯平靜的道。

白诩依舊笑得輕松寫意,搖着扇子慢條斯禮道:“以薛玉為人,他是不可能跟你說他是來刺殺童貫的。因為這樣,會牽累到整個七星山的兄弟。其實不瞞太保,薛玉來太原府做什麽,我也不知曉。他是私自下山來的。等我發覺後來找他時,卻發現他已被捕下獄了。因此,前番種種,我并非是刻意欺騙太保。”

楚天涯仔細的察顏觀色,知道白诩現在這話應該是沒有說謊,于是點了點頭道:“我有了救他的計策,但需要你們配合。”

白诩眼睛一亮面露微喜之色,“如何配合?”

“明天你們要想辦法弄兩套宋兵的軍服更換,入夜子時過後,準備一輛鋪滿茅草的車子,在牢城後門等我。”楚天涯說道,“其他的,都由我來安排。”

白诩略皺了一下眉頭,“太保的計策,可以詳細說說嗎?”

“你們若是信得過我,就依計而行。其他的不必多問。”楚天涯将手中的茶杯往桌上一頓,“我言盡如此,少陪了。今日我要值哨,為免旁人生疑現在得趕回牢城。”

說罷,楚天涯起身就往外走。打開門時,卻見到白衣女子站在門口,依舊是一副冷若冰霜拒人于千裏之外的神情。

楚天涯看了他二人一眼,說道:“若是不放心,二位就請自尋住處。明晚子時,牢城後門見。”

白衣女子面無任何表情的看了看楚天涯,這次沒有伸手攔她,反而是往旁邊讓開一步。

楚天涯大步走了過去,也沒瞟她一眼。

“四哥,此人的确不似傳聞說的那般,我也看出來了。”楚天涯走出稍遠後,白衣女子突然道。

“何以見得?”白诩搖扇而笑。

“因為,他非但是不怕我出手制他,更沒有多看我一眼。”白衣女子平靜的道,“在他眼裏,我幾乎成了透明的。”

“哈哈!小妹細心,說得沒錯、沒錯。以小妹的傾城美貌,除非是女人或是宦官,否則沒人能忍住多看你幾眼。”白诩笑道,“如此可見,龍城太保并非如傳聞所說的那麽貪財好色、淺薄草包……看來,我們要重新認識他了!”

楚天涯依舊回到牢城值哨,旁人只當他出去打了一餐野食自然沒有生疑。天快亮時衆牢子犯人都睡得酣熟了,他又進了薛玉的牢房。

“我已經和白诩議定救你的計策。”楚天涯對薛玉道,“今天晚上我會再來,到時候你要按我計策而行。”

薛玉滿腹狐疑的看着楚天涯,似是猶豫了半晌,終于還是點了點頭。

于是楚天涯在他耳邊耳語了一陣,交待妥當後便離開了此處。

不久,別的差撥與牢子來交接了班哨,楚天涯便獨自一人上了街,來到市集上買了一些晚上要用到的東西,便回到家裏。白诩和那女子已經沒在這裏了,楚天涯也不在意,自己睡了一覺養足了精神,醒來已是午時。

“該去見一見童貫了……”出門時,楚天涯深呼吸,暗忖道:童貫,可以算是中國歷史上最牛叉的宦官了,他封疆挂帥執掌大宋兵權近二十年,東征西讨鎮邊平叛,俨然一國之兵馬大元帥;現在他位列三公拜為太師,并領樞密事成為大宋的最高軍事執政,已是位極人臣。此外,他還曾經代表過大宋擔任國使出使過遼國,并且是史上唯一一個封了王爵的宦官!

這些,可都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

“如此奇芭的一個太監,會是什麽樣呢?”楚天涯不禁還有點好奇了。

要打聽到童貫在太原的廣陽郡王府行轅所在并不難。但楚天涯清楚,自己一介小吏,想要見他是難于登天,說不定剛到他王府門口就被一群驕兵悍将亂棒打走了。

因此,最好的辦法是童貫主動來找自己。這樣不僅能免去許多的麻煩,還顯得水道渠成十分自然,不會讓童貫起了疑心。

心中盤算多時,楚天涯細細回想前世所了解的關于童貫的一些“秘事”,終于有了辦法。

随後,他便到了童貫的臨時王府附近轉悠了片刻,知道中午正是門口的勝捷軍衛士,交接班哨的時間。而童貫的王府臨近太原的繁華地帶,附近多有酒肆妓寮。太原府中人人盡知,童貫手下的這些個勝捷軍兵老爺,沒有哪一個不是貪好黃湯女色的,手上又有錢,因此閑來無事都喜歡在太原城中吃喝嫖賭。

沒多久,目标就出現了。幾名勝捷軍小卒換作了平服從後門出來,喲五喝六的要去“天源肆”聽曲喝茶。

天源肆是太原府中有名的一處“瓦肆”。

所謂瓦肆,就是表演雜耍、口技的地方,并有說書和唱曲等諸班技藝呈獻。有宋一代百姓們都挺富裕,茶餘飯後的消瀢項目也因此品類繁多百花齊放。瓦肆,就是與酒家構欄等地并列的消閑場所,為平民百姓所喜愛。

楚天涯暗暗跟着那幾名勝捷軍軍士一路進了天源肆,并就近挑了個座位挨着他們坐了下來,要了菓子清茶聽着臺上的人說。

瓦肆生意不錯,人滿為患。楚天涯聽了一會兒,說書的那人繪聲繪色的講得還不錯,心說沒想到宋朝時就有了關于的評書流傳于市井。

後來講到一段“智諸葛巧借東風,美周郎火燒赤壁”,臺下的人一片叫好,場面更加熱烈。

聽到這裏,楚天涯心中一動,有了主意!

“呸,晦氣!”楚天涯突然将桌子重重一拍,拿出了“龍城太保”應有的流氓匪氣,大叫道:“我正煩悶跑來消閑,無端的聽到個‘美周郎’,好不惱人!”

旁邊自然有人認得楚天涯,便搭話道:“太保這是生的哪方悶氣,美周郎何時惹到大官人你了?”

“美周郎是沒惹我,但‘美薛郎’卻是惹了我!因此我聽到什麽美什麽郎,就他娘的心裏煩!”楚天涯氣鼓鼓的就開始嚷嚷了,“近日牢城裏抓進來一個叫薛玉的,據稱是太行巨寇,诨號就是‘美薛郎’。這厮一毛不拔軟硬不吃也就罷了,偏還是個生了張賤嘴的酒瘋子,時不時的就在牢裏大罵‘童太師’,打罵上刑也禁他不住。他罵誰也不打緊,無端的怎麽能罵童太師呢,傳将出去豈不是讓我等也跟着遭殃?這千刀殺的薛玉,我痛打了他一頓仍是止不住,因而心中煩悶,便堵了他的賤嘴,自己跑出來聽書了——好不容易忘了這事,偏卻聽又聽到個美周郎便無端的想起了他,當真讓人憋悶!”

旁邊的聽客們都笑呵呵的勸楚天涯息怒,哪敢多言得罪了這個“大流氓”。

可那幾名勝捷軍軍士可是聽在了耳朵裏,心中各自一機靈。交頭結耳後,便就派了一個人上前來探話。

“這位大哥,你剛剛說什麽?是誰在罵童太師呢?”那軍士問道。

“你誰啊?閃一邊去,不關你事!”楚天涯不耐煩的一擺手嚷嚷道。

那軍士倒也沉得住氣,順手就從自己桌上拿來一碟兒獅子糖放到楚天涯面前,說道:“大哥別生悶氣,既然來了便是圖個消譴的。我也就是好奇,你不如說來聽聽,那薛玉是怎麽罵的人哪?”

楚天涯瞟了一眼那碟獅子糖,可算是這天源肆裏最貴的菓子了,于是拿起嚼了一塊,笑眯眯的道:“你一個大男人也這麽好打聽哪?我可先說清楚了,罵人的可不是我,是那人犯薛玉!”

“行,咱哥倆閑話家常呗,你就随口說說,我又不是官差老爺,哪會跟大哥較真呢?”軍士和顏悅色的答話道。

楚天涯又嚼了一塊糖,便裝腔作勢的說開了:“那厮當真嘴賤——他居然敢罵童太師是閹狗,啧啧!……還誣罵童太師在領兵攻遼的時候貪墨饷銀侵吞國財、好大喜功欺上瞞下、謊報軍功騙取賞賜,還養寇自重私通敵國呢!”

那軍士的臉頓時就陰沉了下來,對旁邊幾人使了個眼色。那幾人一同擁了過來,将楚天涯圍在核心。

顯然是來者不善!

“幹嘛,幾位,你們這是要幹嘛呢?”楚天涯拿出了‘潑皮本色’,起身一腳踏在了座椅上并擄起了袖管,作勢就要幹架。

“少廢話!——想活命的,跟我們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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