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送她回去

下午茶時分,俞嘉怡提了蛋糕上來,兩家公司的人在茶水間熱熱鬧鬧非正式地認識了。三方的合作正式開始,第一次碰面會議定在下周一。下班後如昕約李玫麗吃晚飯,感謝她的午餐,兩人也想要好好敘一下舊。至于齊禹說的什麽“不要和他的人過從太密”之類的,理他才有鬼。誰有興趣打探他公司的機密。

晚餐她們吃韓國烤肉。如昕卷起袖子,認真地在烤盤上放下一片片的肉,細細地把它們排列整齊。記得還是幾年前,李玫麗和她一起工作的時候,有一天她帶這小姑娘去工廠視察。當時自己穿着一件白色印紫花的連衣裙,腰裏一根紫色的紗帶,站在生産線上仔細檢查産品,旁邊的風扇吹得她的頭發和衣袂一起飛揚。李玫麗還贊嘆說:“如昕姐,你認真工作的時候真的好美,好性感。”那時候她笑李玫麗吹彩虹屁,卻沒忍住發信息給齊禹:“有人說我工作的時候很美很性感。”

“男的女的?”

“當然是女的,怎麽可能是男的?”

“不要在我上班時間引誘我。”

如昕皮了一下:“就引誘你怎麽滴?”

“下班你就知道了。”

以前她還年輕,和他在一起時,總喜歡調皮,惹他不高興或者假裝不高興。那天下班他把她堵在辦公室吻到她求饒。

“哎哎如昕姐,你那邊的肉要翻個面。”有焦味傳來,李玫麗手忙腳亂地給肉翻面,一邊提醒如昕。如昕從回憶中驚醒過來,趕忙專心烤肉。李玫麗起身說:“如昕姐,我去拿喝的,啤酒好嗎?”

如昕突然也想喝點酒,點點頭說:“好啊,我們久別重逢,是該喝點酒。”

在冰櫃前,李玫麗點開剛才拍的如昕對着烤肉發呆的一張照片,想了一會兒。還是把照片發給了齊禹,另外發一個定位。

她知道齊總沒有忘記如昕姐,不然首先他沒有理由邀請自己去他的公司,一個助理而已,在哪裏招不到?可是對她這樣一個能力和經驗都一般的女生來說,跟着他工作改變自己太多太多。在公司初創的那半年,齊總沒日沒夜地工作。曾經的美國大公司中國區總經理,出身名門,人生一帆風順,衆人景仰的他,也放下身段,跟客戶喝酒,拉業務。下了酒桌回公司看方案,一忙就到淩晨。李玫麗看到了他的辛苦,也看過他的孤獨。他有一萬個理由變成另外一個樣子,但是他沒有。現在,如昕姐回來了,李玫麗暗暗嘆一口氣。齊總,希望你幸福。

如昕跟李玫麗聊了很久。其實主要是李玫麗在說,她在聽。聽她說公司剛開始如何的艱難,因為是新公司,一開始也沒有多少人,很難接到大客戶。都是從一點一點小生意做起來的。齊總壓力很大,總是忙到很晚,有段時間病得好像挺嚴重,也一天都沒拉下地回公司上班加班。但不管壓力多大多累,他都沒有跟公司的人發過脾氣,永遠堅強淡定,自己一個人默默扛着。她一邊喝着手裏的酒一邊聽着李玫麗紅着眼圈絮絮叨叨,突然間想起那個冬天。她坐在奶茶店門口,一邊剝着板栗一邊跟董佳佳說有個人叫齊禹。她也是絮絮地一直說一直說,板栗殼簌簌落在衣襟上。那時候的陽光很暖,天很藍。

她突然打斷李玫麗:“那柳夢呢?他們。。。。。。那時候不是已經要結婚了嗎?”

李玫麗睜大了眼睛:“什麽?!怎麽可能?沒有的事!他們。。。。。。你們。。。。。。”她幾乎要語無倫次了,“如昕姐,你為什麽這麽說?齊總他一直單身,柳夢也從來沒有再出現過。”

是嗎?他一直單身。可是為什麽那時候他媽媽說。。。。。。而且他們還。。。。。。?如昕不知道自己到底喝了多少酒,只漸漸感覺頭有點暈,對面的李玫麗有點不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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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司機今晚很自在。下午三點老板去跟客戶開了個會,五點多就回家了。他也就早早地下班了。此刻正吃了晚飯,躺沙發上刷手機玩耍。一條信息彈出來,是老板的,他立刻坐起來。

“你去這個地方接一下人。”緊跟着是一個定位。這個時候,接誰?莫非。。。。。。蘇司機猶豫了一會兒,終于下定了決心,回複道:“老板,今晚我有點事。把車開去你那裏,你去接好不好?”

齊總的回複等了十分鐘才到:“叫你去你就去,啰嗦什麽。”蘇司機不得不起身拿車鑰匙出門,一邊走一邊嘆道:“唉,活該你單身啊。”

李玫麗陪着如昕在烤肉店門口的長椅上坐着等了一會兒。她也不知道如昕姐怎麽就喝多了。她話很少,一直含着微笑聽自己唠叨。烤肉店的煙讓燈光有點迷離,隔着紗似的。她看得到如昕姐眼裏細碎的水光越來越密,似吹着風的潾潾閃動的湖心,襯着她嘴角的笑,脆弱得像一觸就碎的琉璃,讓她有些心疼。

齊總你倒是快來呀,她跺跺腳,就看到那輛深藍色的奔馳緩緩駛近。李玫麗趕忙伸出手招呼:“齊總,這裏這裏!”

開門下來的是蘇司機,她瞪大了眼睛:“怎麽是你?老板呢?”

蘇司機攤攤手:“我怎麽知道?老板叫我來接人。”

李玫麗恨鐵不成鋼地又跺了跺腳。蘇司機看了看靠在椅背上,長發遮住大半邊臉,正閉目休息的如昕,問李玫麗:“這是怎麽了?”

李玫麗有些擔憂地望了望,說:“喝得有點多。”

蘇司機打了個響指:“那不就好了?”

“啥?”李玫麗剛表示跟不上節奏,卻看見蘇司機掏出手機開始打電話:“老板,紀小姐喝多了,有點不舒服,你看。。。。。。”

一句話沒說完就被挂掉電話的蘇司機沖李玫麗比了個勝利的手勢,說:“搞定,老板來了。”

齊禹站在如昕面前,他剛到李玫麗和蘇司機就跟兔子似地跑了。她今天穿着黑色碎花的襯衫,腰裏系着銀灰色紗質百褶長裙,一雙寶藍色高跟鞋東倒西歪在裸着的腳下。白天的時候頭發挽在腦後,現在已經全部散下來了,一半披在臉上。雪白的小臉在略微顯暗的光線中像發着光的夜昙。齊禹覺得自己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快了一點,他伸手将襯衣扣子再解開一顆,忍住了幫她撥開頭發的沖動。她一直閉着眼睛,齊禹想起前天石仲偉問她“是不是要陪男朋友”的話,邁出去的腳又縮了回來,還是沒忍住問:“紀如昕,你男朋友呢?叫他來接你。”

她終于動了動,舉起一只手蓋臉上,悶悶地說:“他,跟別人跑了。”

跟別人跑了?什麽意思?這麽說,确實是有這麽一個人?齊禹偏過頭,停了好一會兒,才幹澀地說:“給他打個電話吧。”

如昕搖搖頭,嘟嘟囔囔地說:“沒,沒關系。我自己,可以的。”她用手撐着額,準備站起來。齊禹看着她那費力的樣子,走上前去,按住她的肩,讓她坐回原地。“手機給我,我幫你打。”他伸出手在她面前。

如昕聽話地低下頭,在包裏翻找手機。秀發擦過他的手指,那毛絨絨的觸感,像這夜的溫軟的風。她的包小巧而精致,可是她翻來翻去,直如從前一般無二。以前她用的包比現在大,每次在包裏找東西,都恨不得把整顆腦袋埋進去。齊禹嘆了口氣,從她手裏拉過包,找出手機,在她臉前一掃,屏幕亮了。她仰着頭,半閉着眼睛,嫣紅的唇撒嬌似地嘟起。齊禹閉了閉眼,等那一瞬的窒息過去,看她一幅快要睡過去的樣子,又搖頭嘆息了。這樣子的紀如昕,哪還有半點辦公室裏的幹練利落。她一犯困就是各種東倒西歪,簡直像個小孩。

“號碼?”他問她。她搖搖頭,頭發搖得更亂了。

他無奈,只得打開通話記錄。上次石仲偉說她要陪男朋友是周六,看下周六的通話記錄有沒有線索。然而沒有,周六到今天只有幾通電話,董佳佳,她閨蜜,還有助理喬安,還有一通是打給備注思藍的人,這個名字顯然不是男生。他沒打算去翻她的微信記錄,只好再點開通訊錄收藏那一欄。只有一個聯系人,名字是男朋友。用她輕輕的聲音讀出來時,應會是格外的親昵和嬌俏。雖說是意料之中,但看到男朋友這幾個字,還是收藏裏唯一的一個號碼,他的心又沉了沉。擡頭看去,紀如昕已經又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他又低頭看了看手機,一陣煩躁升起。他按熄了它,不禁在心裏咒罵跑掉了的蘇司機。周圍有人來往,已經有人好奇地看過來。

他略顯粗魯地拉過如昕的包,把手機塞進去,再把包背在自己肩上。上前一步,抓起她的鞋子,彎腰将她打橫抱了起來。大半個神智已經睡着了的如昕自然地伸手摟住了他的脖子,腦袋拱了拱,埋在了她習慣的地方。熟悉的她的柔軟的身體,清甜的氣息,身體瞬間自行召喚出兩人曾有過的耳鬓厮磨,像是渴望已久。一陣心悸潮水般狂湧而來,齊禹沒忍住趔趄了一下。他終于還是定定神,将如昕抱穩一些,大步向車子走去。

如昕醒來的時候呆了一會兒,她在想自己昨天晚上怎麽回來的。她費力地回憶着昨晚的經過,記得起的卻只有李玫麗絮絮地跟她說齊禹創業時的辛苦。自己着實喝了不少酒,先喝的啤酒,後來又換了韓國燒酒,再後來。。。。。。就記不清了。從前她問過一個韓國的客戶,韓劇裏的女主角心裏不痛快時,總愛在小館子裏,或者有紅色帳篷的路邊大排檔吃燒烤喝燒酒,一喝就是兩瓶的樣子,是不是真的?客戶是一個很會喝酒的韓國阿姨,笑着說其實燒酒度數不高,一般人是可以喝一瓶的。看來自己的酒量還是不行,也沒喝完一瓶,就醉得連怎麽回來的都記不清了。可是,後來出現在自己面前的,真的是齊禹嗎?還是那其實是她做的夢?夢裏她好委屈好委屈,一直在哭。他抱着她,在她耳邊輕輕哄她,溫柔地吻在她的唇上額上。他的味道那麽熟悉,他的懷抱,那麽讓她安心。

醉鄉路穩宜頻到,此外不堪行。

鬧鐘響起的時候她唉聲嘆氣地起了床。不管昨天發生了什麽,班還是要上的。到底怎麽回來又怎麽睡到自己床上的,晚上回來問董佳佳就好了。幸好今天齊禹沒有來公司,不然如昕覺得自己會疑神疑鬼到沒辦法集中精神工作。中午李玫麗喊她吃飯的時候,如昕問她:“不好意思啊玫麗,昨晚我不知怎麽就喝醉了。是你送我回去的嗎?”

李玫麗眨眨眼,說:“不是我,如昕姐。後來蘇司機和齊總也去了那家餐廳,是齊總送你回去的吧?”

如昕點點頭,沒有繼續追問。有蘇司機在,那一定是蘇司機送的,幸好沒有騷擾到齊禹。不然那個刻薄鬼不知又會說出什麽難聽的話。那他的似曾出現就确是一個夢了,雖說不知自己怎麽會夢到他,但夢裏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還真有點悵然,她籲了一口氣。

只是晚上吃飯的時候,董佳佳一眼一眼地看她,看得她不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怎麽?我臉上有米?”董佳佳翻了個大白眼。這女人,昨晚喝得爛醉,被背叛了的前男友抱回來,竟然一點交代都沒有?她可是在打開門,看到身材高大,堵在門口的齊禹,和他懷裏睡得賊熟的女人時,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她喝醉了。”齊禹面無表情地說,好像他只是一個做好事的陌生人。董佳佳在門口跟他對峙了兩分鐘,奈何不争氣的紀如昕壓根兒就沒有要醒過來的意思。她只好不情不願地讓開了身子:“樓上左手邊那間。”她跟着上樓,看着齊禹把如昕放到床上,又給她脫了鞋,蓋好被子。他背着她,看不到眼神,但那樣的一舉一動,董佳佳突然就心軟了。

出門的時候,董佳佳注意到齊禹停了一下,似乎有什麽話要說。然而他終究只是點點頭,一言未發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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