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為什麽?

齊禹今天在外地跟客戶開了一天的會,此刻正在趕回來的高速公路上。路燈璀璨,車開得很快,從高架橋上看下去,整個城市都是一片連綿的霓虹的海洋。他擡腕看了看表,晚上九點過十分,已經在路上将近三個小時了。手指點着扶手,他不能不再一次想起那天看到的如昕手機上收藏着的男朋友的電話號碼。沒有吃晚飯的胃又微微地痛起來,幾乎連成一線的刺目的路燈,在飛速中晃出一漾一漾的旋渦,讓人眼暈。

石仲偉表示被這個時候拉出來吃飯很無厘頭,誰會晚上十點吃飯啊?晚上十點是喝酒時間好不好?他把玩着手機,看着齊禹在他對面無甚味道地吃着一份蛋炒飯:“有什麽話說呗?我還有約會呢。”齊禹吃下最後一口,擦擦嘴:“星期六那天,她是怎麽說的?”

石仲偉沒有反應過來,問:“誰?”

“紀如昕。你問她是不是陪男朋友的時候。”

“哦?我為什麽要告訴你?”開始有意思了,石仲偉撐住下巴,笑得賊兮兮地向齊禹靠近一點。

“你公司的數據分析,我幫你做了。”齊禹低下頭。

“免費?”

“免費。”

“終身免費?”石仲偉繼續問。開玩笑,這麽好的機會,不趕緊抓住那可真是傻。以齊禹公司現在的規模,小生意已經不接了的。

“免費三次,見好就收。”

“好,但我還有一個條件。你得先告訴我,為什麽想知道?”

面對着齊禹已經長了刺的眼神,石仲偉沒有退讓。齊禹終于撤回視線,他低下頭淡淡地說:“好奇而已,畢竟是以前的同事。”

“好奇?同事?”石仲偉聲音高了八度,忍不住叫了起來。又轉過頭看看有沒有打擾到周圍的人。然而餐廳食客寥寥,都快打烊了。他悻悻地轉回頭,沒好氣地問齊禹:“那麽好奇前同事的八卦幹什麽?跟你有毛的關系?”

齊禹盯着他。一天的勞累下來,他眼尾有些發紅,眼睛裏卻是亮光逼人,有一種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狂熱。那天他送如昕回去,她在車上睡着了,可是她睡得很不安穩,嘴裏也喃喃地說着話,叫着他的名字,一直問他為什麽為什麽,眼淚從她的眼角不斷地淌下來。他試着叫她,可是怎麽都叫不醒,眼淚卻流個不停,他一時着急就。。。。。。。她的淚擦在他的臉上又濕又凉。

“我只是想知道。”他說。

“想知道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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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知道她到底為什麽要分手!”齊禹沖口而出。他的手握成拳,胸脯起伏不定,呼吸都粗重了幾分。

石仲偉感覺一股沒來由的火直沖天靈蓋。好奇?同事?想知道為什麽?就這樣而已?虧得他還想幫齊禹一把,看他這個态度,幫也幫不上。他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着齊禹:“想知道的話,最好問下你自己。”他自顧自走了,并不在乎齊禹的飛刀會不會在他背上剜兩個洞。

石仲偉不覺得自己是多麽有正義感的一個人,但是他一直沒有辦法忘記,那個陰沉沉的下午,如昕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等他,她還化了淡妝,晶瑩得像一尊玻璃,遙遠得似沒有靈魂。看見他走過來的時候,她擡起眼睛,眼神是迷茫空洞的,像剛從一個深遠的夢裏醒過來。但她坐得筆直,那樣的脆弱和倔強,讓他的心很痛。這兩年多,逢年過節,石仲偉總會發信息給如昕。雖然只是簡單的寥寥幾句問候,但知道她一直在那裏,在努力生活,已經足夠。讓齊禹的數據分析見鬼去吧。他走到門口,停了停,還是沒忍住又轉身沖回來:“老子就看不慣你那賤樣兒,根本管不住自己又別扭為什麽為什麽,承認還喜歡就那麽難嗎?矯情!”

問自己?齊禹有點茫然。這兩年多來,他沒有一天忘記過她,可是他也沒有辦法忘記,那一天她說她改變了心意,她說他失業,前途未蔔,而她需要工作,需要錢,她說她不再愛他了。那天真冷啊,冷得他的牙齒咯咯發抖,全身都在抖。好像只要戳一戳,他和他的心,就會散成一片片。憤怒,失望,傷心,痛苦這些感覺統統不見了,他變成了麻木且蒼白的一具人偶。回去後他就病了,柳夢來照顧他被他趕了出去。終于好起來的時候,他的父親逼着他立馬和柳夢結婚,媽媽殷切地在一邊看着他,旁邊是嘤嘤哭泣的柳夢和她的父母。是了,告別晚會的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柳夢在他房間裏。可是他們什麽事都沒有發生,他自己知道。原來準備給如昕的求婚戒指,還躺在他的口袋裏,他們原本差一點就結婚了。

齊禹雙手捂住臉,用力地搓了搓。腦海中浮現的,卻是那晚長發披散在半邊臉上的如昕。小小的雪白的臉,似一朵暗夜裏的幽昙。

第一次的三方會議是今天,如昕早早就到了辦公室,準備開會用的東西。說實話,新媒體營銷是什麽,她也不完全清楚。這跟她之前的工作模式很不同,有太多需要學習的東西。這大半年來她已經抽出很多時間在學習,跟弗雷讨論,開會,到處去上課學習觀摩。只是她從來不知道弗雷公司背後還有承瑜。第一次開會,務必要準備妥當,對方都是專業人士,更何況還有齊禹。他的刻薄,她早已領教過很多次。

會議桌邊已經坐好了衆人,俞嘉怡和她的市場部三位同事,李玫麗和她們公司的運營設計師賽娅,還有她自己和喬安,大家都在等齊禹。俞嘉怡擡起手腕看表,齊禹已經遲到了十分鐘。她問李玫麗:“玫麗,齊總到底來不來呀?”如昕低頭翻看手上的資料,聞言不禁扯扯嘴角。十分鐘算什麽?齊禹什麽時候準時過?以前和他一起出差,美國的同事在登機口急得幾乎要蹦到半空中,飛機門都快關了,齊禹還能從走道那頭不緊不慢地走過來。不遲到不足以顯示他是老板,如昕都習慣了。周圍一陣小小的騷動,她左側有人拉開椅子坐下,熟悉的香味彌漫開來。

如昕的眼光跳過齊禹,笑吟吟地往周圍掃視一圈:“既然大家都到齊了,我們就開始吧。”今天她坐主席位,畢竟她是客戶。

“玫麗,把我們的推廣計劃投出來。”齊禹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長腿伸直,兩根手指支着額角。他今天穿着深藍色西裝,永遠的白襯衣。此刻坐着,西裝沒有扣,不羁中一股掩不住的潇灑。如昕的眼角瞟到弗雷的幾位女生已經向他那裏看了好幾眼。永遠跟個公孔雀似得,如昕有點忍不住想笑。笑容還沒走到臉上,心裏一股落寞卻更快地升起,像有一根針,在心髒位置極輕卻極尖利地紮了一下。她不禁伸拳抵在嘴上,掩飾性地咳了一聲。

大家都已将視線轉向了對面的投影屏。堪堪扭動自己的椅子要轉過去的齊禹卻回過頭來,他的視線直直地落在如昕的臉上,眼神複雜難辨。他離她很近,就在她的左手邊,眼光若有實質,沉沉将她籠罩。如昕低下頭,佯裝檢查手機,避了開去。

承瑜公司的推廣計劃做得十分詳細,賽娅在講解,如昕聽得很認真。從下一周要開始申請的百度百科詞條,到官方微博,微信公衆號的運作,到九月份的産品試用,紅人推廣,中秋國慶快閃活動,雙十一的預售,都做成了一個一個的進度條,按月,按周分配。每周要做什麽事,由誰負責,清楚明白。如昕知道這是以前齊禹和她一起工作時的慣用模式。一種久違的熟悉感,令她忍不住有些熱血沸騰的感覺,好像又回到了從前忙碌但激情滿滿的歲月。她不自禁地瞟向齊禹,卻見他的眼光從自己身上溜開,若無其事地端起手邊的咖啡抿了一口。如昕一怔,齊禹他,剛才是一直在看着自己嗎?

俞嘉怡開口打破了沉默:“紀總監,你覺得這個推廣方案怎麽樣?還有需要改進的地方嗎?”

如昕回神,稍稍思考一下,遲疑地說:“我覺得這個方案沒有太大問題,只是時間上不知能不能推遲一點點?”

“推遲?為什麽?”齊禹插進話來,眉頭微蹙。

如昕沉吟道:“是這樣的,我們的選品還沒有确定,怕趕不上推廣時間。”

“你可知道如果時間更改,所有的推廣節奏都會受到影響?”齊禹放下咖啡杯,收起了漫不經心的神色。他傾身過來,緊緊地盯着如昕,目光銳利似利劍一般。在他的瞪視下,她硬着頭皮說:“我知道。但是齊總,很抱歉我們那邊出了點狀況。”她嘗試解釋,可是話沒說完就被齊禹打斷了:“那是你的事。”

“我知道,我會盡量去推動。。。。。。”如昕只能這麽說。

“市場分析和方案已經做了無數個,你們還沒有選好品類。”齊禹站起來說:“假如你不想好好做一件事,完美的借口總是可以找到的不是嗎?如果确實沒有準備好,就不要浪費大家的時間。”

他自顧自走了,留下面面相觑的衆人。如昕抛下筆,沮喪地用手支着頭。李玫麗期期艾艾地說:“如昕姐,齊總的意思是季節快到了,市場不提前預熱銷售效果出不來,然後,然後。。。。。。”她說不下去了,只好喃喃地道:“如昕姐,齊總不是這個意思。。。。。。”

如昕看着面前努力替自己無禮的老板解釋的小姑娘,心情再糟也只好笑一笑說:“我知道的,玫麗,我都知道。”

俞嘉怡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如昕的不容易,她知道得多一些。博彙公司比較複雜,如昕能苦苦支撐到如今,憑一己之力推動這個項目到現在這個階段,已經是很不容易了。

如昕在收拾東西,她決定回公司一趟。品牌原本預備在一月份正式上市,上架春夏新款産品。雙十一進行預售,抓住這個大促的機會,乘着聖誕和新年的熱度。原本這些是之前就已經計劃好的事情,而且她來東江前已經和思藍把款式都選好了,只需要盡快生産樣品,送去弗雷公司拍廣告圖片即可。但是這一兩個星期,也不知道那邊怎麽回事,還沒有投産。打電話問思藍,思藍說有些款式思怡不同意,有些款式鄒總覺得效果不好,而黃總卻對整個方案開始質疑,要求推遲上市時間,整個兒一團亂麻。如昕停下手,想想今天在會議上齊禹說的話,和他的态度,不禁怔怔地坐下了。每次都是這樣,如果工作出了差錯,他說的話總能像刀子一樣,以最狠的方式紮進你的心裏。以前一起工作的時候,每次要提交工作報告,如昕總是會先想一想,齊禹會問什麽問題,而她又需要怎麽回答,如此幾輪,不是不小心的。但現在,有許多事不在她的控制之內。這次才出來兩個星期,後院就已經亂了,幾方勢力間的博弈看來已經迫不及待。

想她當初極力推動這個方案,何嘗不是為了把自己從這一堆亂麻裏脫出來?但這些又如何能跟齊禹說?十有八九他還是會斥之為“借口”。自己真的是在找借口嗎?是軟弱了嗎?放任自己的惰性了嗎?要怎麽在這一個旋渦裏,在這幾個人之間尋求到一種平衡,借力借勢,快速推動這個項目而不動到任何人的奶酪?如昕捧着頭,冥思苦想。

齊禹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雙手捧頭,雙眉緊皺閉着眼睛的紀如昕。在邊上忙碌的喬安看見他走進來,站起正要招呼,他微微點頭制止了。他看着她,雪白的手臂掩映在漆黑的秀發間,腦袋一下一下磕在手掌上,像是不勝煩惱。不知怎麽地,他突然覺得有點想笑。雙手插在口袋裏,在她辦公桌前又停了一會兒,齊禹才咳了一聲提醒她。

如昕擡起頭來,因為專心思考,眼神有一瞬間的茫然。她有點搞不清狀況地直直地看着齊禹,像是不明白這個人為什麽會突然間出現在自己面前。許久以來,這是第一次,她的眼光沒有在他身上一觸即走,或者幹脆忽略他。齊禹的心情沒來由地有些雀躍。想起自己來找她所為何事,他仰起頭,暗暗地深呼吸一下,拉開她面前的椅子坐下來。

“什麽情況?”他盯着如昕問。

如昕垂下頭,看着自己的手。再擡起來時已然帶上了一點微笑:“沒什麽,齊總。就是公司裏有些狀況罷了。我會處理好,盡量不影響到進度。”

齊禹的眼光冷下來,她不告訴他,她叫他齊總。“為什麽?”齊禹壓抑着問。剛才俞嘉怡找過他,三言兩語,把博彙公司的情況稍微說了一下。可是這女人什麽都不肯對他說。

如昕看着他。他看起來很生氣。是啊,如果因為自己工作沒有做好,影響了進度,增加了他工作的難度,他确實應該生氣。可是除此之外,還有什麽為什麽?他為什麽要知道?再難,都是自己的事。告訴他又怎樣?他最多給你一句所以呢。強行咽下沖到喉嚨的委屈,她努力定住臉上的微笑說:“沒什麽,是我們自己的事。”

齊禹站起來,他又将雙手插進口袋裏,并且緊緊地捏成拳。好像唯有這樣,才能管住自己不失控地伸手抓住她的肩,狠狠地搖着她問為什麽為什麽。或者伸手用力抹掉她臉上虛假而疏離的微笑。

“最好是。”冷冷地抛下一句,他轉身走了。

喬安不安地看着齊總拂袖而去,看着自己的老板呆呆地坐了一會兒,吸了吸鼻子,繼續收拾起東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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